既然是好东西,雁回也没有非要再打一张,就拿来用了。 清秋站到她身后,开始给她梳头发。 北大的女学生,几乎没有留头发的,都剪短成齐耳短发,看起来煞是利落。雁回和清秋,却是其中的两个异类。 雁回的想法是,如果学校要求统一发型和着装,她也会剪发,但既然没有要求,那么该怎样,就怎样,不必为了“和别人一样”而专门去剪发。 至于清秋,她以前倒是想过要剪,但后来不知怎么,见雁回也始终留着头发,态度坦然的样子,渐渐也觉得这样似乎没什么不好了,久已没有这样的念头。如今虽然身边的人都剪发,但既然雁回仍旧不剪,那她也自然不必剪。 不过,天气越来越热,长发终究不如短发那样清爽利落。 清秋和雁回想出一个办法,那就是每天早上互相帮忙梳头,将头发仔细地盘在头上,不让长发垂下来捂着脖子和脊背,如此便也无碍了。 一开始,清秋还有些不安,觉得这太费时间了。一清早起来,旁人已经在温习功课,一刻不敢放松,她和雁回却要花费超过半小时的时间来盘发,难免有种心虚感和罪恶感。 雁回却很不以为然。 对她来说,好好学习和享受生活,这二者并不冲突。 只有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才能让所有人看到这种新生活的美好,吸引更多的同道,一味的朴素和奉献,反倒会让人望而生畏。 只要不奢靡,生活情趣是很重要的东西。 清秋安下心来,很快就爱上了这个环节。平日里总是沉稳笃定,遇到任何事情都不慌不乱,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在她心里如同定海神针一样的雁回,此刻却乖乖坐在凳子上,任由她打扮,这种心理上的满足感,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 更何况,梳妆打扮这种事,自古以来就是闺房之乐的一部分,妙不可言。 此刻,清秋脑海里转着各种各样的念头,手上却飞快地动作,先是将雁回的头发编成两股辫子,然后再将辫子在脑后盘成漂亮的造型,最后用发卡固定,保证就算忙碌一天,也绝对不会散开。 “今天又换了新花样?”雁回等她忙完,照了一下镜子,笑着问。 清秋点头,“我想这样应该好看,果然不错。” 她在这种事情上,总是很有天分,一开始还要雁回指点一些盘发和编发的小技巧,后来雁回会的都教完了,她就自己琢磨,竟也像模像样。甚至于,学校里的女同学们,因为这些新鲜有趣的发型技巧,已经开始琢磨起留头发的事情来。 本来剪发,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新”,但雁回和清秋的发型,似乎也与“旧”没有任何关系,反而是另外一种“新”,既然如此,对于新事物求知若渴的学生们,自然不会抗拒。 想到这些,雁回不由笑了起来,她站起身,接过清秋手中的梳子道,“我可不会这个,你教我。” 清秋看着镜子里两人的倒影,也笑了,“好。” 这是她的一点小心思,每天,她和雁回都是一样的发型,一样的装束,明晃晃地炫耀两人的亲密。但看在外人眼中,只会觉得她们关系实在要好,所以故意打扮得一样,像是双生姐妹似的。 不也很有趣吗?
第39章 番外四 大哥来了 民国时代的大学,可不是单纯的象牙塔。恰恰相反,新消息总是第一时间传到这里,新思想总是先在此处酝酿,新风潮也是从本地向外扩张。 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有一种“舍我其谁”的自豪与自信,密切关注着外界的一切。 所以南北局势变得紧张,他们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 关于这件事,大家各有各的看法,但大抵谁都没有想到,局势会恶化得这样迅速,北方政府几乎毫无抵抗之力,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北伐军就以摧枯拉朽之势攻陷了大半国土,直逼北京城。 战争的阴云笼罩在所有人头顶,满城百姓人心惶惶,没头苍蝇似的撞着不知是否存在的出路。 雁回听着同学们关于是走是留的辩论,不由得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 手背一暖,是清秋将自己的手掌覆在了上面。 雁回回过神来,转头对上清秋担忧的视线,连忙扯出一抹笑来,“我没事。” 这样拙劣的谎言,清秋自然不会信,但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她也只是轻轻拍了拍雁回的手背,不再说什么。 在学校里,她和雁回都算不上风云人物。虽然作为数量比较少的女学生,难免会受到更多的关注,不过,大多数时候,她们都埋头学习,不怎么参与那些热火朝天的活动和辩论,自然渐渐就泯然众人了。 但清秋知道,雁回心里应该有很多想法,只不过对于发表意见这件事,她的态度总是很谨慎,似乎是在观望什么。 不过大部分时候,雁回都是坚定而从容的,就像清秋一直以来所看到的那样。 这一次却不同。 从局势变动开始,雁回就表现得颇为忧虑,常常会这样对着某个地方出神,一想就是许久。这样的表现,让清秋自己的情绪,似乎也跟着变得沉甸甸的。 或许,应该找个机会跟雁回谈谈了,她想。 虽然自己懂得的东西不如对方多,思虑也没有那么周全,但是两个人一起想办法,总比一个人忧心要好。无论遇到任何事,清秋都希望自己是能够站在雁回身边,跟她一起面对的那个人。 哪怕自己所能分担的,只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 下了课,清秋坐在雁回的自行车后座上,由她载着回家。 虽然家里有汽车,但考虑到每天开车去上学,难免有些招摇,而且现在住的地方距离学校也不远,雁回就买了一辆自行车,每天骑着去上课。 以往,这是清秋每天都十分期待的时刻。为此她还拒绝了冷太太给她也买一辆自行车的提议,假装自己学不会,才保留了每天被雁回载着回家的权利。 然而最近,她坐在心上人的车后座上,却很难生出什么旖旎心思来,因为她的视线,总是会不自觉地停留在那些以往很难注意到的角落。 ——街面上最近越来越混乱了,乞丐、流浪汉和无家可归的小孩也越来越多。 时不时会有一辆载满了物资的汽车越过她们,往城门的方向开。这是那些“有办法”的人家,正一点点将家里的资产往外搬运。 混乱其实已经无声无息地开始了。 但当她们回到家,看到等在这里的佩芳时,清秋才意识到,混乱已经波及到了自己身边。 佩芳是来跟她们商量接下来要怎么办的。 说是商量,但她其实早就已经有了想法,“北京城眼看就要乱起来了,如今稍微有点办法的人都在往外跑,咱们也得早做打算了。你们也知道,这工厂能开得起来,靠的不光是咱们自己,如今这一乱,上头没人护着,难免就有些打眼了。所以我想,是不是也把咱们的工厂搬到南边去?” 清秋说不出此刻的感觉,她看了雁回一眼,见她不说话,不由问道,“佩芳姐。你也打算走了?” “但凡有一点办法,我也不想走。”佩芳叹了一口气。 轰轰烈烈的金粉世家,早在去年金铨总理去世之后,就已经风流云散。不过佩芳早早离婚,又有自己的工厂和资产,那些事与她的关系不大。即使如此,这件事也给她带来了很大的触动。 个人、家族,在时代的洪流之中,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即便煊赫如金家,还不是说倒就倒了? 所以她非但没有因为自己手里握着的东西而安心,反倒越发的敏感。 打仗她虽然没见过,但听过的却为数不少。不管是哪里的军队,来去的目的是什么,其实大部分都差不多,到了一个地方,首先就是烧杀抢掠,填补损耗。 到时候,那些真正底蕴深厚的大户未必有事,那些家无余粮的底层百姓说不定还能豁免,倒是她们这样有几分资产却没有靠山的,最容易被盯上。 只是盯上钱财也就罢了,可她们全都是些妇道人家,下场就不好说了。 所以,在事态失控之前离开,是唯一的办法。 清秋听得目瞪口呆。她也想了很多,但再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可能。光是听佩芳说,就觉得心头发寒。 冷太太也是面色煞白,连忙道,“那咱们也走?实在不行,就回苏州老家。” 人离乡贱,她们这些老弱妇孺,留在北京城很危险,去了不熟悉的地方,也不会有多安全。若是回乡,至少还有亲友故交可以扶持。 “雁回,你说呢?”佩芳问。 雁回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知道佩芳为什么来找她——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光是是要将现在的工厂和其他一些资产变现,换成方便随身携带的贵重物品,比如金条首饰之类,没有一点实力就办不下来,但更重要的是,离开北京城南下的这一路,也不是太平的。 能对付一支军队的,只有另一支军队。 曹三是哥哥雁恺的副官,他留在北京城自有任务,手底下一定会有一支为数不少的队伍以供调遣。若是能让他们护送一行人出城,那就保险多了。 甚至也不一定要回南方,跟着军队去雁恺那里,同样是个不错的去处。 大概是沉默太久,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她身上,让雁回久违地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她张开口,“我……” 然而一句话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而后曹三哥激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七小姐,大少爷来北平了!” 雁回“嚯”地一下站了起来。
第40章 番外五 方向 雁回走出门,就见曹三手里拿着一封电报,满脸激动地站在门口。 她伸手接过来一看,果然上面写着雁恺将会乘坐当日的火车抵京。算算电报送达的时间,这时候火车也差不多快到站了。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来北平,但现在雁回也不及多想,匆匆交代了几句,便跟曹三一起去火车站接人。 去火车站的路上,雁回看着车窗外往来奔走的人流,再次陷入了思索之中。 其实,佩芳所说的这些,她都想过。 但是究竟要怎么选,是走还是留,雁回却始终没有做出决定。 身在当下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像是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不知道出路在哪里,所以常怀忧虑。她明知道出路在哪里,却也还是免不了迷茫担忧,因为现在距离曙光到来的那一天,实在太久。 而且她是如此清楚明白地知道,眼下还不是局势最坏的时候,接下来的二十年间,只会越来越坏。 身处其中,该往哪个方向走? 这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当然不会在短短的路程里就想清楚。汽车停下,雁回收回逸散的思绪,深吸一口气,暂且将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这件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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