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干裂的唇蓦地睁开,急急倒吸了一口寒气,那股幽懑又浮上眼梢,咬牙切齿道:“在康香露走后,康家有有一段时日没有施粥。我又冷又饿,病到只余一息,谢音她……带着自己的长命锁去敲了康家的门,换来了一些粥面和汤药。” 引玉轻呵出一口白气,说:“既然是拿去换吃食的,如今怎又想讨回来?” 谢聆目眦欲裂,陡然合上眼,颤声说:“那是金锁,谢音本是想让他们削去一角,他们却直接掳走,给的粥面和汤药不过一碗,他们还……” 引玉看着谢聆,总觉得此人皑皑雪山下沉寂的岩浆,此时轰隆响彻,不是寒芒毕露,而是要熯地烛天。 “他们还让谢音受了很重的伤。”谢聆狠狠咽下一口唾沫,故作轻描淡写。 引玉一愣,问道:“后来伤势养好了么。” “算……好了。”谢聆紧握拳头,却是很淡地应了声。 康家留下两人守住前后门,侧边两扇门却是用东西堵上了。留下来的守门人无处避寒,俱是冷得手抖脚抖,压根没心思看护这康家大院。 引玉只好奇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顺便找找康家和无嫌勾结的其他证据,找到便回去。 谢聆定定站在高墙边,目光如化实质,好像能挟灵带魄,一举跃入墙内。 “你想进去找那只长命锁?”引玉循着对方那定定的眸光往墙头望。 在她看来,即便是金子做的,也不过只是一只长命锁,听方才对方轻描淡写地诉说往事,不像对那玩意儿有多珍视,除非谢聆还有所隐瞒。 “嗯。” “谢音知道你要来取长命锁么。”引玉问。 谢聆那眸光竟是一颤,随后才状似平静地说:“知道。” 引玉总觉得这人很怪,准确些,这对兄妹都怪得很,不由得问:“谢音怎么不来?” 谢聆沉默了一阵,根本不回应引玉的注视,仍在紧紧盯着墙头,过会儿才说:“她累了,在休息。” 说完,他不再想理会频频问话的人,他已是能说则说,索性道:“我进去了。” 引玉看着谢聆屈起双膝腾身一跃,身影消失在高墙后。她撑伞转身,其实也想进去瞧瞧,只是她做不到像谢聆那样翻筋斗,可康家前门后门都有人守着,她哪进得去。 进去不得,引玉只好回到客栈,进门便和店小二打了个照面。 掌柜依旧不在,店小二也不装了,狗腿地走上前问:“大人回来了,可是要直接歇下?” 引玉意味深长地看他,拢着领子说:“直接歇下,好让你能溜出去吃几个魂?” “小的不出去,这不是还要看店么。”店小二连忙说。 引玉没同他多说,慢悠悠往楼上走,刚进门便听见那耳报神在阴阳怪气。 “唷,回来了啊,我寻思着我这孤家老人是不是要独守空房了。”耳报神说。 引玉没应它的话,自顾自说:“康家人搬走了,我同谢聆闲谈了几句,照他说的,康家人以前确实见过无嫌,也的确是无嫌设的坛。” 耳报神无心阴阳怪气了,稚声道:“邬嫌助纣为虐,罪加一等啊,此女真不怕天打雷劈?” 引玉想,无嫌应该是不怕的,不然早收手了。 约莫在半夜四更近五更天时,房门忽然打开,一股凉意涌进屋。 夜里没人守着,引玉睡不太熟,她仙力还未恢复,生怕遭人暗算。 这深更半夜的,门自个儿打开,还以为又有鬼怪作祟,再一想,客栈楼下就有恶鬼坐镇,别的鬼哪敢进犯。 引玉坐起身,看见那红裙白罩衫的人无声无息地走了过来,困得双眼要睁不睁地问:“你不在,我可是一刻不敢合眼。”语气里掺着隐隐约约的抱怨。 莲升神色间本还带了几分寒意,闻声竟是一僵,不去看引玉那莹莹惺忪的眼。她一弹指,点燃圆台上的灯芯,说:“白玉京有变。” “怎么了。”引玉扯起被沿。 早在得知无嫌作恶又不受天罚的时候,她便隐约猜到,白玉京应当出了事。可天道本该无所不能,不应被人左右,所以心中猜疑还有所保留。 “进不去。”莲升坐到床边,不加修饰的长发披在身后,发尾有红绳系着。 光看模样,她好像随性无拘,偏偏满心戒律,一般人……可破不了她的戒。 “为什么?”引玉不解。 “天道封锁了白玉京。”莲升倾身靠近,定定端详引玉的肩,忽然伸手捏起眼前的一角布料。 指间的料子是润的。 “你出去了?”莲升问。 作者有话说: =3=
第62章 “出去?”引玉看向肩角, 自知瞒不住,只好承认:“是出去了,康家突发大火,我去看看火势。” 莲升抚平那角衣料, 垂手悄悄捻起沾了潮意的两指, 淡声:“回来时我见风雪中夹有灰烬, 还以为城里又下起黑雪。” 晦雪天风大,没将熊熊烈火吹灭, 反倒助长了火势,还将黑烟和煨烬卷得到处皆是。 “要是真的重新下起黑雪, 那就好了。”引玉捏紧被沿, “火灭了?” 莲升颔首, 掸去引玉肩角潮润,那布料是干了, 沾在她指腹的潮意却未散。 “灭了。”她故意把潮意抹向引玉侧颊, 说:“不是让你待在客栈么。” 引玉眯眼,“事态有变, 我自然是见机行事,怎么,你要罚我?” “罚你你会受?”莲升收手,轻呵了一声。她眼里是有凛意,话音却不挟怒气,如今两人靠得近, 倒像是在调风弄月。 引玉笑了,故意道:“那要看你想怎么罚。” 莲升不接这话茬, 引玉太游刃有余, 显得她好似定力不足, 才该是那离不得五欲六尘的人。 桌上的耳报神看热闹不嫌事大,扯着嗓说:“她就是出去了,还不带我,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也不知道找谁哭去!” 莲升走过去,往木人嘴上轻拍,却只是故作样子,不是真要封它的口。 木人眼珠子转溜着,跟求饶似的,话是一句也不多说了。 “那你看出究竟了么?”莲升扭头,“总不能白走一趟。” “没有。”引玉往床头一靠,屈臂支起脑袋,说:“跟我同路的有谢聆,谢聆翻墙进去了,我进不去。” 莲升淡哂,语气平平地说:“不等我,可不就白走一趟么。” 引玉好整以暇地看她,说:“那这会儿要带我进去么?” “想去?”莲升问。 “想。”引玉双腿往床下一垂,踩住银线绣边的布鞋,“白玉京么,我早猜到会有变故,看无嫌那胆大妄为的模样就知道了,不过,单无嫌能有这能耐么,她那样的人能成仙本就蹊跷。” 莲升不言。 引玉穿上鞋,继续说:“你不是到天上去了,进不去白玉京,难道也没见着人?白玉京里神仙无数,总该有人知道无嫌所谋究竟为何。” 莲升眉头不展,“白玉京空了,里面无人回应。” 那可是白玉京,瑞光常照的白玉京,那地方上通耀日,下达幽冥,有众仙掌三才、管三千大小世界,怎么会空? 引玉怔住,未料到变故会如此大。她约莫能想起天上那些玉白的亭台楼阁,撑天的冰雪廊柱,还有时有时无的仙乐。 “还是得见无嫌。”莲升转身,“走不走,去康家。” “走。”引玉起身说:“会后悔么,若非为我去了一趟小荒渚,也不会连天道为什么封锁白玉京也不知道。” “庆幸去了。”莲升淡哂,往眉心一点,“否则魔障难逃。” 耳报神见两人要出门,连忙说:“怎又不带上我!” 没人带它,引玉和莲升俱是两手空空地出了门。 这会店小二见引玉要出去,一句话也没问,因为另一位仙姑也在,只勉勉强强挤出笑,将两人送出门外。 莲升手掌一翻,一柄纸伞凭空出现。 “能看出白玉京里发生了什么事么?”引玉接过伞,撑开往莲升头上遮,说:“原先住在白玉京的仙人们,总该有个去处。” 莲升抬手,掐诀般捏了几下,沉默片刻才说:“不知,毫无回应。” 大火已灭,康家人迁到了别处,街上那些看热闹的也都散了,全觉得自讨没趣。 像康家那样的,烧了一个宅子,还有另一处宅子能住,换作是他们,怕是只能在这漫天大雪下苦苦寻一安身之地。 到康家,果真连一星半点的火也见不着了,墙头结了成片的冰,是泼水留下的痕迹。 引玉抬掌往冰冷墙面上贴,说:“进不得白玉京,那助我跃进墙内?” 她手里的伞被撑得歪歪斜斜,伞面窄,遮一人稍显吃力,如今撑在两人头上,发顶是遮住了,两人却各自有一侧肩露在外边。 莲升干脆把伞檐推了回去,用目光丈量起墙头,说:“知道火是何时烧起来的么,纵火者是谁?” “我起先怀疑是谢聆,所以我跟了他一路,但他否认了。”引玉笑了,“火烧得突然,在我察觉时,那火光已染红了半边天。” 莲升寻思片刻,往引玉腰上虚虚一揽,五指微缩着,好似并非是为了占这半星便宜。 引玉周身一轻,眼前哪还有什么积雪的墙头,一个眨眼,废墟般焦黑的屋舍便撞至眼前。 院落俱已坍毁,遍地焦炭,还比不得流民们避风的破庙。 引玉想把腰侧那只手抓住,没想到那手滑溜溜的,鱼一样倏尔还去,半点余温也不给。 她心觉可惜,左右张望着找起谢聆的身影,说:“谢聆说,二十多年前,无嫌等人来晦雪天,选中了康家的一位小姐,把她带走了,此后康家越发蛮横不讲人情。” “无嫌?把人带走做甚。”莲升觉察到此地的生气,抬手一指,轻易找到谢聆所在。 引玉循着那方向转身,鉴于前后门还有人在守着,不敢放声呼喊,只得踩着遍地的木头渣和碎瓷断瓦,嘎吱嘎吱地走过去。 “谢聆亲眼所见。”她放轻声,特地把伞收了,省得一会儿来人了会跑不快,继续说:“谢聆和谢音流亡此地,见到过来此设坛的修士,为首者身穿僧尼长袍,和此前客栈掌柜说的一样。” “在小悟墟里,那样的打扮比比皆是。”莲升说。 “你也见到了厉坛下的那尊像,若非无嫌,那还能是谁?”引玉轻手轻脚,“你觉得还有谁?” “未见其人,尚说不准。”莲升眸光有细微闪动,语气显得有些生硬。 引玉悠声:“你心中已有猜疑,却不说给我听。” “不可祸及无辜。”莲升说。 引玉故意走慢,抬起手,伞尖往莲升腰侧碰,说:“你曾也怀疑是我吞吃了小荒渚的人,我就不无辜了?” “我有错。”莲升反手握住伞尖,微一使劲,便把引玉带至身侧,“所以才要更谨慎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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