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日天明,邬引玉眼一睁,才发觉浑身难受得厉害,梦里种种又浮上心头。 她向来不重欲,可以说,若非萃珲八宝楼里的那一眼,她一颗心还岿然不动。 可此时的她忍无可忍,光是想着梦里那人正襟危坐的模样,便好像被邪魅上身了一样,什么恶念贪欲都蹿上心头,使得她不得不撩起睡袍…… 孟兰舸的电话是在两个小时后打来的,邬引玉恰好洗漱完毕,边吃服务员送来的早餐,边接通了电话。 电话里,孟兰舸说:“邬小姐,有一事忘记和您说了,是关于您上次拿来的那只转经筒。” 邬引玉咽下一口粥,放下勺问:“你说。” “众所周知,转经筒既能顺着摇,又能逆着摇。”孟兰舸说得有些犹豫,“但邬小姐手里的那只,只能逆转。” “何意?”邬引玉心一沉。 孟兰舸连忙说:“顺转是消业障,积福报之意,逆转也许……会带来无上业障。反正,邬小姐切记,莫要再用那只转经筒了。” 邬引玉倒是没转过那只转经筒,但她上回在墓园时,是有看到孟兰舸好似试着转了一下,可惜没能转动。 原来不是不能转,只是不能像寻常的手摇转经筒那样顺着摇。 在酒店的房间里待着,难免会无聊,邬引玉干脆将电视打开了,看起了新闻联播。 房里有声音,总归不会太落寞。 新闻联播放完,便开始预报天气,天气上说叡城往北那一块儿会有大暴雨,也许会引发山洪和滑坡。 这要放在以前,邬引玉一定不会关注,但她想起,牙樯滩可不就是在叡城往北么。 寻常的暴雨山洪,可不需要两际海突然赶造冥簿,这次死魂那么多,指不定就是邬嫌在从中作梗。 既然离开了邬家,邬引玉理应不用再管这些活无常才该干的活,但偏偏所有的事都有关联。 两际海的冥簿是在凡间的下午时刻赶完的,就在天气预报播出后的两个小时。 赶完冥簿,判官自然要把五门承了鬼牒的人都召过去,这一召,连邬引玉也有所感应。 凝成鬼牒的那一股气躁动不已,在酒店房里四处乱蹿,折腾来折腾去,叫人忽视不得。 邬引玉只好把那鬼牒擒了过去,灰黑的气在她手中铺展开来,变成了一张空白文书,文书上的字只有承鬼牒者才能看得到。 -召五门活无常速下两际海。 邬引玉悄悄下地,又像上回那样躲在铃铎中,等看到鱼泽芝的身影,又不声不响地附上了对方的裙襕。 来的只有鱼泽芝一人,想必这回五门是分开下地的,毕竟判官的召请来得太过突然。 过了一阵,封鹏起也到了,其后,吕冬青才牵着红棉线把另外两个人带进来,是邬其醒和宋有稚。 邬引玉没想到在两际海还能再见到宋有稚,观对方神色,应当还是怕的,但想必是不弄清以前的事不得安心,才冒险前来。 宋有稚在见到鱼泽芝时,又很明显地顿住了,手脚跟着变得僵硬无比,目光怵怵。 邬引玉一番打量,发现宋有稚在偷偷瞄鱼泽芝腰侧的玉,想来宋有稚已有所觉察。 见面后,五人相继打了招呼,并行着往冥塔走。再到冥塔上,竟只见得到判官,那些伏地赶造冥簿的鬼差已不见踪影。 判官抬头,朝来人望去,扫视时倏然一顿,那戴着面具的脸很显然正对着鱼泽芝。 他蓦地把头回正,许是因为回想起了二十三年前的那只十二面骰,他终于弄懂,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鱼泽芝的模样很是熟悉。 可不就是因为,鱼泽芝的身形和姿态,像极了那投下了十二面骰的陌生女人么! 但此时,判官要说的并非这事,他沉声道:“冥簿已赶制完成,事出有变,牙樯滩大灾将提早发生,如今怕已无暇查明来由,还请你们速速赶去,依照冥簿拘来亡魂。” 事情的发生果真够快,判官也始料未及,似是从天降下一个闷雷,把他们的计划全打乱了。 判官提笔,凌空点了数下,远处高高耸立的柜架便纷纷响起,成千上万的抽屉齐刷刷打开,那打开的动静震天动地。 抽屉里似有烟缕飘出,环着五门的人绕了一圈,又飞回抽屉中。 敞开的木屉又齐齐合上,撞出咚一声巨响。 “记住这些魂,下月十五前,将他们齐齐拘来两际海!”判官一顿,不像之前那些一个挥袖便将他们送离,而是说:“你们走独木回去,我近段时日赶造冥簿耗费心神,无暇将你们送回阳间。” 说得委婉,但邬引玉听懂了,这是不想再多花力气的意思。她忽然好奇,判官余下的阴寿到底还有多长。 吕冬青等人纷纷拱手退出冥塔,就着来路折返。 邬引玉还附在鱼泽芝的裙襕上,附身倒是省事,也用不着自己迈腿了。 鱼泽芝不紧不慢走在后面,附在她裙襕上的邬引玉自然观察得到,前边的宋有稚竟暗暗回了数次头。 宋有稚眼中还有惊慌之色,似是想与鱼泽芝说话,又有所忧虑。 近要走至独木桥前,她终于停步,怵怵地看着鱼泽芝说:“鱼老板辛苦,大老远从澹洲回来,定不容易吧。” “还成。”鱼泽芝淡声。 宋有稚犹豫道:“鱼家如今的状况,我们外人多少也有听说,如果鱼老板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多谢。”鱼泽芝很生分地应声。 宋有稚似乎急了,又说:“听闻鱼家如今只余鱼老板和一个小丫头了,那旁支……” 她微微一哽,察觉自己话说得太直,改口道:“旁支怎没人回鱼家帮忙呢。” “鱼家没有什么旁支。”鱼泽芝平静作答。 “姑姑小姨之类的,没有么?”宋有稚颤巍巍问。 鱼泽芝冷淡一笑,说:“要是有,我也不必从澹洲回来了。” “抱歉。”宋有稚眸光闪向一边,又说:“说起来,你和引玉似乎很熟?” 鱼泽芝等她说完余下的话。 宋有稚犹豫道:“我问了萃珲,玉有两枚,一枚是引玉拍的,另一枚未经拍卖,到了您的手里。” “没错。”鱼泽芝道。 宋有稚头皮发麻,压着声问出了口:“你……如今年岁到底多少?” 鱼泽芝淡声:“您好像不太信任我,问我,还不如问冥簿。” 过了独木,便出两际海。 醒来后,邬引玉特地查看了牙樯滩的天气,没想到雨已经下起来了,还是前所未有的大暴雨。 牙樯滩地方偏僻,道路难行,这雨一下起来,怕是连车都进不去,别说五门还要去拘魂了。 邬引玉琢磨了许久,她去还是不去呢,还未想出个结果,鱼泽芝便来了电话。 她伏在床上接通,嗓音绵柔地喊了一声“鱼老板”,问道:“从两际海出来了?” “你还是附在我裙上离开的,还需问我?”鱼泽芝淡声反问。 “我以为我藏得够好,鱼老板没有察觉。”邬引玉调侃。 “那邬小姐还得再接再厉。”鱼泽芝轻笑。 邬引玉捏起毯子一角,慢声问:“鱼老板找我什么事?” “邬封吕三家要派人去牙樯滩了。”鱼泽芝是来送“情报”的。 或许因为鱼泽芝太大度了,让邬引玉有种对方正和自己站在一边的错觉,她“哦”了一声,问:“鱼老板不去?” “我留在叡城,素菡还小。”鱼泽芝说。 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邬引玉翻身仰躺,声音闷闷地说:“这次暴雨应该不是死伤惨重的原因,我很想去查查。不过,要是只有我一人,我就先不去了,没个人互相照料,出行多有不便。” 都已暗示到这份上了,鱼泽芝却说:“也好,并不缺拘魂的。” “是哦。”邬引玉笑了一下,“邬其醒和……我妈应该也会去。” 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住了,许久才开口:“听吕老和封老说,他们曾在祖辈口中听说,牙樯滩那边有个不能靠近之地,不知邬小姐可有听说?” 这倒是邬引玉闻所未闻的,她念道:“不能靠近?” “是啊,而且那边似乎常出人命,不论是天灾还是人祸,在阴魂多的时候,还出现过阴人在正午时出门为自己买纸钱的场面。” 这就耸人听闻了,邬引玉摇头:“那阴气得重到何种程度,才能让鬼祟们连正午的阳光也不怕。” “这便不知了。” 邬引玉难得没立刻挂电话,听对面呼吸声也时有时无,昨夜那潮湿的梦又浮上心尖,她一挑眉,问道:“鱼老板昨晚睡得好吗。” “还行。”鱼泽芝一顿,“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睡得不太好。”邬引玉勾着裙摆,屈起的手指往腿上一刮。 鱼泽芝不咸不淡地问:“做梦了?” “嗯,梦里很湿,浑身不舒服。”邬引玉故意说。 “怎么。”鱼泽芝很轻得哼笑了一声,语气静得似乎无欲无求,又说:“还想让我帮你擦?” “求之不得。”邬引玉顺着竿子就往上爬。 鱼泽芝只是笑笑,没应话。 挂断电话,邬引玉突发奇想地拿起那只转经筒,放在掌中掂量了一下。 没想到,转经筒好像……又沉了。 她心底忽然涌上一个极古怪的猜想,难不成又有人被装进去了,可又不曾听鱼泽芝说,五门里又丢了谁。 临到夜里,电视播报的几乎都是洪涝的新闻,牙樯滩附近有不少人下落不明。 邬引玉不安地看着腿边的转经筒,很想把这东西拆开看看,但又有所顾忌。 此时吕一奇等人还是寿命未尽的卦象,如果她直接拆了转经筒,里面的魂会不会直接被扼杀? 她不敢冒险。 牙樯滩的雨还是没有停,邬封吕三门过去了两天,邬引玉便在酒店呆了两天。 这两天里,她越来越容易疲乏,也容易饿,可不论怎么吃,那腹中空空的感觉还是不能消散。 她费尽力气才从床上爬起,扶着墙走至镜前,看到了一脸病容的自己。 从出生到现在,她从未病过如此严重,腿脚无力,又腹饥反胃,走两步便摇摇欲坠,好像这气只能多喘一秒了。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邬引玉帽子一戴,干脆打车到了医院。 不想,一番检查下来,竟连个小病也没有,反倒花了一通冤枉钱。 在医生看检查单的时候,她在边上问:“我真没生病?” “您应该是心病?要不,您从这儿出去,右拐直走,看见第一个楼梯口便拐上楼。”医生建议道。 邬引玉扶着墙几步一喘地上楼,眼才抬起,便看到了精神科的牌子。 这可一点也不好笑。 医院于她而言,显然是没什么用了,她干脆走了出去,在倒地前,很碰巧地见到了鱼泽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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