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引玉诧异一笑,哑着声咬字不清地说:“鱼老板怎么知道是我。” 她的新号码明明是第一次用,且还是用别人身份证开的,就算鱼泽芝有天大的本事,那也不能什么都知道吧。 鱼泽芝倒是平静,说话时的嗓音其实不如她的面容冷淡,“我这是私人号码,除了你,没人会打过来。” 这倒是邬引玉没想到的,胸口似成了一缸水,被鱼吻倏然一撞,打趣说:“原来我是特别的。” 鱼泽芝淡声道:“我以为你会很乐意。” “乐意至极。”邬引玉望着远处明灭不已的广告牌,问道:“差不多该下地了吧,这次我母亲会跟着去么。” 手机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鱼泽芝在遮掩着手机往边上走,随之连声音也压低了不少:“快了,听吕老说,宋夫人会一起。” “等会儿我也跟着下去,不用管我,也切莫跟吕老他们提起。”邬引玉慢悠悠道。 “自然。”鱼泽芝说。 邬引玉挪开烟杆,呼出一口烟,这咬字一清,好似连态度也端正了不少,说:“有件事,我想托鱼老板帮我问问。” “你说。”鱼泽芝话不多。 邬引玉先卖了个关子:“鱼老板知道五门未迁坟前的墓园么。” “略知一二。” 邬引玉接着道:“那墓园此前闹过鬼,吕老和封老曾参与到驱邪中,里面还有我爸邬其遇和鱼家前家主鱼响戈,但那时作乱的鬼祟至今不曾抓着,我想知道,那玩意儿长什么模样,身上带着什么样的气味。” “你怀疑近来之事和当年的鬼祟有关?”鱼泽芝一语道破。 邬引玉轻哂,尾音微扬,跟带着钩子一样,“没错,所以才想托您问问,您定不会拒绝的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鱼泽芝又能怎么拒绝,只能说:“那你得等上一等。” “我有足够多的耐心。”邬引玉说。 电话一挂,邬引玉又变得无所事事,烟丝燃完便不去捻新的了。 她坐在阳台上时不时看一眼时间,才过去十分钟,便收到了鱼泽芝发来的信息。 不得不说,鱼老板效率的确很高,她问了吕冬青和封鹏起,那两位老人的回答是,当年的鬼祟在墓园里闹了许久,也曾偷食五门供奉,似乎只是想让五门不得安生,压根没去祸乱别家。 不过,谁也没见到那只鬼的模样,它消失得太快,就好像只是……一股气。 邬引玉顿时明白,当年作乱的根本就是吕家扶乩招来的那只。 可是在她的梦里,邬嫌明明已经登仙,怎还会出现在这地方,当真有这么恨? 邬引玉无暇多想,关上阳台的门走回房中,熄了壁灯便往床上一躺,带着那无形鬼牒下地去了。 鬼牒无色无形,会附在魂魄中,好似一团气。 有了鬼牒,下地便不必再用红绳牵着走,所行万不迷失方向。 邬引玉轻而易举就到了两际海,前路空空,显然她比吕冬青等人还快了一步。 所谓的阎王殿就是判官当值之处,那地方前后俱是海,两片海并不互通。 前海有浮木,能容旁人经过,水里哀嚎阵阵,后海立有孽镜台,投海便可入往生。 邬引玉过了独木,却没进殿门,而是藏到了飞檐下的灯笼里。 她如今是出魂的状态,可以随心所欲地把魂灵捏成其他模样,也可以藏在任何一处。 十分钟后,远处有人窸窸窣窣走近,吕冬青和鱼泽芝这些有鬼牒的自然不必受鬼气蒙眼,也不用牵线,但他们却要牵着宋有稚走。 到殿门前,宋有稚汗不敢出地四处张望,她是头一次来,不如鱼泽芝那么胆大,手脚俱抖得不成样子,却不曾开口问上一句,想必也曾在邬其遇口中听说许多。 人群中,鱼泽芝没来由地仰头,目光从檐下的灯笼上一扫而过。 那一瞬间,邬引玉不敢动弹,她不知道鱼泽芝是不是发现她了。 幸好鱼泽芝很快收回了目光,淡声问:“要进去了么。” “进。”吕冬青卯足劲道。 眼看这行人走进了殿门,邬引玉才慢腾腾从灯笼里滑出来,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也不知道鱼泽芝是不是特地走慢了数步,竟独自一人落在最后,还和最末尾的宋有稚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宋有稚似乎不敢跟鱼泽芝靠太近,紧跟在邬其醒身后,再近点儿可就要贴上去了。 邬引玉心思一动,飞快附上鱼泽芝的裙襕,凝成了巴掌大的飞鸟刺绣。 裙子上无端端多了一片图案,鱼泽芝无动于衷,很快便跟上了前边的人。 邬引玉觉得,鱼泽芝定是故意的,果真是在门外时,就觉察到她的所在了吧。 进了塔,理应要报上名字,可没想到,吕冬青等人连着报了数次也无人应声。 怪事,吕冬青和封鹏起面面相觑,两人心底俱是急不可耐,不知这楼还能不能上。 在他们正踟蹰不定时,鱼泽芝兀自往前,走得不声不响。 早知鱼家这位小辈胆识过人,吕冬青还是被吓了一跳,连忙道:“泽芝!” 鱼泽芝并未回头,使得后边几人不得不快步跟上,最末尾的宋有稚一个激灵,竟是被别人的名字吓了一跳。 邬引玉就附在那片裙襕上,觉察到在鱼泽芝迈入上层时,好似有一股力在阻着她。 但那禁制一样的存在,倏然间便化作了云烟。 几人就这么冒冒失失地上了塔,在登上顶楼的那刻,遍地正在赶造冥簿的鬼差齐齐抬头,数十双眼不约而同地望向他们。 判官面前仍是堆高的卷轴,他所戴的面具好似不曾换过,面容一遮,谁也打量不得他的神色。 但他此时没在查阅卷轴,而是掐着手指,面前有几个红黑相间的字在浮动着。 那是在算寿命,世间许多人的寿命是天定。既然是天定,那便是算得出来的。 只是,邬引玉留意到,判官算出的寿命,于寻常人来说未免太长了些,哪有人能活数百年的。 她很快反应过来,判官怕不是在算尘间凡人寿命,而是在给自己算。 吕冬青和封鹏起也有所察觉,两人俱是微微一愣。 判官没料到这几位活无常会不声不响地闯入,周身突然僵住,随之一翻手掌,把面前浮动的古字全收了回去。 他冷声质问:“谁准许你们上来!” 吕冬青神色大变,立即道:“还请判官恕罪!” 附在鱼泽芝裙襕上的邬引玉动也不动,她莫名觉得,判官确实不曾察觉有人到来。 她所附之处离鱼泽芝的手极近,只见鱼泽芝手指一动,一缕黯淡金光从远处悄然飘近。 金光附上鱼泽芝的指尖,顿时没了影。 邬引玉了然,果然有人悄悄动了手脚。 “下回若再如此,必会革去你等活无常的身份!”判官脸上有面具遮挡,举止间藏无可藏的慌乱却暴露了他的心绪。 像在掩饰什么,他话锋一转,问道:“牙樯滩一事,你们可有头绪?” 定是没有的,五门近段时日还在忙着查别的事,根本没去牙樯滩。 但吕冬青却用他那刚正不阿的模样,沉声道:“我等去牙樯滩走了一遭,暂无发现。” 判官翻开面前冥簿,“那你们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想请大人再为我等指一次明路。”吕冬青拱手。 判官知道吕冬青指的是什么,无非是五门中有人失踪一事。此事他暂也还理不清,索性又搜了一次魂。 笔墨一洒,却不像上次那样逐渐显出画面。 半空中,那团化不开的墨像是吃人的无底洞,洞中似乎就藏着那三人的魂和躯壳。 判官微微一僵,没料到竟是如此,沉声说:“看来事情有变。” 对于五门来说,若真要揪出变化,怕是只有邬引玉离开邬家一事。 吕冬青沉默了许久,眼看着墨色褪尽,才心事重重地又拱了一次手,说:“多谢大人。” 判官平置的手一腾,思绪极重拍了几下桌案,说:“此事我仍会追查,牙樯滩便交给你们了。” 说完,他手臂扬起,作势要这一众人送走。 鱼泽芝确实“胆大包天”,淡声问:“大人方才可是在给自己算寿。” 不光判官,就连吕冬青等人也愣住了。 那些红白的字非常人能够看懂,别提鱼泽芝在回叡城前,似乎什么阴阳事也未接触过。 吕冬青错愕扭头,想制止鱼泽芝的冒昧发问,却又惊诧于对方语气中的肯定。 鱼泽芝像在问话,语气里却连一点疑顿也没有,双目直勾勾地望向判官。 判官久未回答,久到让吕冬青觉得,这事被鱼泽芝说中了。 鱼泽芝又问出一句令人胆寒心惊的话,“判官的阴寿不该是无穷无尽么,为何还能算出结果,此前难道还有其他判官。” 这哪是一般人敢问出口的,且不说敢不敢问,就光是想,也没几个人敢想。 在寻常人看来,判官可是不死不生的存在,怕是数十人的寿命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判官。 吕冬青压着声说:“泽芝。” 鱼泽芝没有应声,还在定定看着判官,略有质问之意。她那双瑞凤眼微微一眯,凌厉得好像合该身居高位,乍一看好似庄重疏远到容不得欺凌。 明明问话的只是一介凡人,判官却微不可察地往后一仰,心头不由得涌上惧意。 吕冬青等人都捏上了一把汗,冲鱼泽芝使了数个眼色,盼着她能及时收嘴,谁也没注意到判官那后仰的姿态。 判官紧盯着鱼泽芝,那股分外离奇的熟悉感又涌上心头,他寒毛直竖,要不是有面具遮面,怕是就在这些凡人面前露怯了。 他惊疑不定,含糊其辞道:“判官的阴寿的确无穷,但并非不会死。” “那判官的意思是,果真有上一任判官?”鱼泽芝竟又发问。 判官冷声:“这不是你们该过问的。” 他一扬袖,匆忙将这几人送走了。 在鱼泽芝被送离两际海前,邬引玉见机从对方裙襕上离开,贴到了阴差的冥簿上。 就这么一瞬,吕冬青等人已经回到阳间。 判官松了一口气,松懈地往后倚靠,随之,却因为面前忽然出现的人影又怔了神。 邬引玉变回了原来的模样,朝判官的桌案慢步走近,拱手说:“大人,冒犯了。” 判官是认得邬引玉的,邬引玉来接过好几次鬼牒,此番没见着人,他还略有些疑惑。 他哑声问:“你方才藏起来了?” “有事想拜托大人,又不想令旁人知道,这才使了些旁门左道。”邬引玉坦白道。 “但说无妨。”判官道。 借判官之力?自然不是,邬引玉起先是想借来牵制那团墨的,如今已无必要,她尚不想暴露她和墨气有着理不清的牵绊。
303 首页 上一页 37 38 39 40 41 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