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玉思绪一定,把林醉影嘴里的烟杆拿了过去,在手里拿捏着玩,说:“无嫌已彻底沦为役傀,如今我只能靠她此前留下的诸多线索,来揣测她的心思。” “那使役她的人是……”林醉影面露急切,可话音方落,便意识到自己是在窥觑天机。 这等事哪容得她多问,知道了怕是要折寿的,如今她魂体单薄,还是少问些为好,所以她改口说:“算了,你可别告诉我,我从来不问你在天上的身份,便是想活久一些。” “我本也没打算告诉你。”引玉坦白道。 “无嫌彻底沦为役傀,我倒是不觉得稀奇。”林醉影手上没了烟杆,只好刮起梳齿玩,又说:“那时她在芙蓉浦,就已经落入半梦半醒的境地,我常常要揣度,眼前的她究竟是不是她。” 引玉拿着烟杆□□了一阵,还是不得劲,还得是她在小荒渚的那一根,才最是趁手。 她望着远处说:“不过,我们已有眉目,届时一定能给众生一个交代。” 林醉影促狭一笑,“‘我们’?我以为单单是你,之前无嫌说你受困,想来之后一定是有人助你,你才能脱身。” 知道对方话里的暗示,引玉慢悠悠说:“是她,她的千般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林醉影终于展颜而笑,说:“那都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我从未亲眼见过。” “芙蓉浦还有酒吗。”引玉忽然问。 林醉影了然,起身说:“有,你随我来,只是那酒我取不了,你要是想喝,还得自己拿。” “岂会事事劳烦你。”引玉把烟杆还给林醉影。 林醉影转动手腕,真身幻境便像画卷那样,卷首卷尾缓缓合拢。 引玉眼前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人已回到井里,那身穿红裙的人就在她边上站着。 因为林醉影从画里出来,莲升捧在手上的画倏然曳动,猛地从她手上脱出。 她有所察觉,微微往后退开两步,见画卷变成了一苍白人身。 林醉影趔趄了一下,赶忙扶住井壁,这来回变化,她险些支撑不住。她一扭头就看见那红裙冷面的莲仙,一看便看愣了,就算她有千般皮囊,也变不出这样的。 久久,林醉影才说:“以前常从你口中听说她,原来那时你并未夸大。” 莲升默然。 引玉笑了,一个劲往莲升身上挨,说:“如今总该信了,她就是好。” 莲升想起来,她那一次到芙蓉浦,差点因为引玉的一番夸辞方寸大乱,那还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引玉在外人面前那般说她。 她朝林醉影点头示意,仍是无言。 林醉影不卑不亢,微微躬身说:“上神,百闻不如一见。” “到井外去?”莲升淡声问。 引玉撘住林醉影的肩,立刻将她从井里带了出去。 出了井,她转身对莲升说:“孤风月楼原是灵命为了镇我,才让醉影建的,只是被无嫌将计就计。可惜了,无嫌千算万算,还是敌不过灵命。” “等闲暇了,你再同我细说。”莲升望向孤风月楼,凭空撑开纸伞,朝引玉递去。 林醉影太虚弱了,在大雨下瑟瑟发抖,所幸有这纸伞遮雨,才免去一分凉意。她抬手示意,说:“往那边走,酒在湖底,不过如今湖水又涨了许多,应该比以前更不好取了。” 莲升睨向引玉,嘴里吐出一个孤零零的字音:“酒?” 引玉笑说:“这芙蓉浦的酒有多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莲升还真不知道,她从未觉得酒好,那玩意醉人,光喝一口就叫人头脑发昏,不能做事。 放眼望去,芙蓉浦到处都是湖,却不会是每一片湖底都藏有佳酿。 林醉影走得慢,十步就要歇上一歇,照她如今这状况,要想给遍地的断竹都插上纸钱,怕是得花上几日。 她慢声说:“我之所以藏在井底,其实不单是为了躲那使役无嫌的人,还因为,我不想再陷进幻象。无嫌走后,我的确又费劲收集了一些石珠,但还是没能搜索干净,当时从那戏珠麒麟里飞迸出来的石珠属实太多,它们或许藏在屋瓦上,或许藏在梁下,又或许藏在断壁后,也可能有些被埋在了土里,一有风吹草动,它们便能制造幻象。” “我知道。”引玉皱眉,说:“我们找不到你,原打算在朱楼上小歇,第二日再找,没想到半夜里冷风吹动石珠,竟催生出幻象。” “你们……”林醉影神色慌乱,立刻将二人上下打量。 也是,孤风月楼都奈何不了这两人,这两人又怎会被衰弱的石珠幻象伤着。 “没事,石珠的效力快要消散,困不住我们。”引玉说。 林醉影松了一口气,说:“单凭我一人之力,要想把芙蓉浦打理干净,实在太难了。” “离开此地之前,我会再探探石珠所在。”莲升望向远处。 “有劳。”林醉影双眼一湿,红得厉害。 纸伞被雨水打得噼啪响,乍一听好像石珠迸溅,又像戏珠麒麟炸裂。 引玉留意到,林醉影一直在哆嗦,本以为是因为冷,可施了术法驱散凉意,林醉影竟还在发抖。 她皱眉说:“不如我自己去取,是我马虎大意了,忘了画妖本就厌雨,如今你身负重伤,想来只会比从前更恐水。” 林醉影对当年之事心有余悸,哑声说:“不是雨,是雨声,这些年我一直担惊受怕,每每听到雨砸瓦片的声响,就好像回到那日,如今雨势越来越大,听起来更像那天的动静了。” 她眸光闪动,气息渐急,望着阴沉的天,继续说:“有一事我始终觉得怪异,想来也许会对你们有些帮助。” “什么。”引玉一顿,把伞柄抵上肩头,也跟着望天,“难道和芙蓉浦的雨有关?” “芙蓉浦的雨下了太久了,你知道以前水晶花多久才会开一次么。”林醉影敛了目光,弯腰从墙根边折下一朵水晶花。 引玉怎会不知道,她原以为芙蓉浦只是这一阵子恰好下雨,如今听起来似乎不是。 她看向林醉影手里的花,说:“水晶花开在雨后,芙蓉浦以前一年半载才会下一次雨,水晶花自然也是一年半载才会开一次。” “不错。”林醉影转身,眺向孤风月楼,说:“那日戏珠麒麟炸裂,众人自相残杀,喷溅的血水好像大雨,让芙蓉浦的水晶花开了一回,但水晶花频频绽放,是因为后来雨期不断。” “那是从何时开始,雨水变得如此频繁?”引玉问。 林醉影收起烟杆,目不转睛盯着孤风月楼,说:“是在劫后,无嫌再来芙蓉浦的时候。” 引玉明悟,能引天雨频频的,不该是无嫌,毕竟无嫌只是来了那一趟。 “是楼里的佛龛。”莲升道破,她有所保留,不在林醉影面前提及灵命,关于灵命的种种,寻常人知道太多,定会引来杀身之祸。 引玉心跳如雷,用心声说:“不错,牠一现身便能引得劫雷滚滚,而留在此地的肉/身,又怎能苟全。只是,那躯壳毕竟没有魂,所以只见电闪雷鸣,又引得大雨瓢泼,却不会有劫雷落在此地。” 林醉影听不见引玉的心声,却听到了“佛龛”二字,她哑声说:“无嫌放在楼里的竟是佛龛?不可能,能引得雷鸣不停、大雨不断的,怎能是善物。” 莲升传心声给引玉,“如果牠的魂就在慧水赤山,怎么也轮不到这区区肉/身受罚。” 她顿住,眸色凛冽地看向林醉影,出声问:“你说芙蓉浦的雨从那时起就没有停过?” 林醉影焦急回忆,脸色苍白地说:“倒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下,前段时日停了一阵。” “停了多久,数日还是十数日?”莲升又问。 林醉影想得头痛欲裂,捂住头答:“或许有半月之久,这芙蓉浦白天也和夜里一样昏暗,我常常分不清时日。” 莲升侧头看向引玉,眉心花钿黑沉沉,说:“那应当是我们还在晦雪天的时候,你可还记得当时的天雷。” 引玉当然记得,要不是那雷,莲升也不会被劈焦一只手。 她用心传话:“只要牠魂现慧水赤山,劫雷便能追寻得到,而芙蓉浦的雨也会因此而停,可如今连劫雷都寻牠不见,我想只有一个原因。” 莲升沉默地看她。 “牠的魂不在慧水赤山,而无嫌,多半也不在。”引玉在心中暗念。 莲升颔首,此番不再用心声传话,淡淡道:“三千大小世界,必能追寻到牠的所在。” 三千大小世界,不过是唇齿一碰,一张一合,说得何其轻松。 可真要找起灵命,就好比大海捞针,怕是将海水倾尽,也寻不到牠的踪影。 “先不说找遍三千世界是何等之难。”引玉冷冷一嗤,“如今白玉京被天道封锁,那天门禁制你也见识过,在仙辰匣大撞天门禁制前,门上可是连一道裂痕也没有。” 她苦思冥想,还是想不明白,慢声说:“进不了白玉京,就入不得小悟墟,自然也动不了三千塔刹,牠的魂凭什么来去自如?” “或许牠已经找到另外的路径。”莲升揣测。 林醉影听得云里雾里,料想这两人半遮半掩,没全让她听见。 她继续往湖边走,气息奄奄地说:“我不知道那使役无嫌的人是谁,牠又是从何处来,不过无嫌那日置我于井下后,留下了一句话。” “什么话?”引玉忙不迭问。 林醉影抚摸沿途的断竹,说:“她从小荒渚来,罪障初起便是在小荒渚,所以她日后必定是要回小荒渚的,来日若想寻她,尽管往小荒渚走。” 断竹上的纸钱遭大雨洗劫,已变得破破烂烂,好像一碰就化,她收拢手指,又说:“可惜如今的无嫌已失去神志,她哪里回得了小荒渚。” 引玉此前特地不提小荒渚,就是不想林醉影知道太多,没想到林醉影早就知道。 她看向莲升,隐约觉得,无嫌的每一句都不多余。 在芙蓉浦时,无嫌已是半梦半醒,她无暇再做多余之事,说多余之话,更别提,那是后来她重回芙蓉浦,特地给林醉影留下的话。 “小荒渚。”莲升轻声复述,犹记得小荒渚的事与人,也不知那边如今是什么样。 引玉也陷入遐思,“就好比,灵命想不到你会把我的魂带到小荒渚,我们也猜不到,牠竟从许久之前起,就已经不在慧水赤山。” 林醉影看她俩的神色变了又变,了然道:“我不知道那小荒渚是个什么地方,不过如今看来,无嫌留下的话至关重要。” “幸好你记得。”引玉俯身朝水里看。 湖水浑浊,不复往日清澈,如今底下灰蒙蒙一片,也不知道酒还是不是完好。 “我怎么敢忘记。”林醉影嗤了一声,指向湖水,说:“就在那里面,自重伤后,我一直下不了水,想来如今也没有其他人知道底下藏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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