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三面墙上全是神态和身姿不一的魔佛,或高或矮,或是脸带怪笑,或是愤懑状,也有满脸愁绪和忸怩不愿露脸的。 邬引玉后背发凉,记忆里她从来没有过梦游的经历,而且,就算是清醒时,她也未必能画得出这样的“佛”。 准确来说,是根本画不出。 她手脚冷得哆嗦,干脆搓搓掌心,轻呼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掌心上浓黑一片,连掌纹都看不清了。 是因为梦里她指认了魔佛,才画出这样的东西? 不,她更倾向于觉得,她可能是被什么邪祟附了身,古怪的是,她压根感受不到邪灵的存在。 邬引玉眼一抬,又朝墙上看去,满墙的魔佛高大无比,那居高临下的姿态带着浓浓的压迫感,让她喘不过气。 一阵珠玉相撞的声音响起,闹铃响得突如其来。 闹铃每天都是这时候响,因为她总是需要充足的午睡时间,得从中午睡到下午三点半,否则就会浑身提不起劲。 邬引玉回过神,拉开床边抽屉,把一串五帝钱手绳拿出来戴上。戴好手绳,她才走进盥洗室,企图把手上墨迹冲干净。 水流自掌心淌过,有多干干净净地淌下来,就有多干净地淌走。 掌心墨迹是浅了,分明不是被冲刷走的,而是……又钻到了她的皮肤里。 邬引玉定定看了很久,抬头的一瞬,镜中自己身后似乎有个贴得奇近的黑影。她顿时僵住,但就在那么一秒间,黑影不见了。 她哪还待得住,转身就往外走,刚踏出盥洗室,脚下啪嗒作响,明显是踩到了什么液体。 低头才知,那是一滩新鲜的、不曾存在过的墨汁。 邬引玉立刻仰头,却见天花板上亮洁如新,墨汁不像是从上面漏下来的。 唯一能解释墨汁来由的,就只有刚才的黑影了,只是不知道那东西藏哪去了。 如今不光墙上有画,地上还有墨,这房间似乎没法要了。 邬引玉简单收拾了东西,出去后反手把门锁上,还在门把上系了根红色的棉线。 棉线直往下垂,底下那端系了面扁平的镜子,镜子上抹了黑狗血,一半露在走廊上,一半塞在门缝中。 这是邬引玉去医院做例行检查的日子,在出门的这段时间里,她不希望有人进入她的房间。 不论是谁。 叡城的春天很长,即便是下午,太阳也不会太过燥热,甚至还有些凉。 去医院的路上,鱼泽芝打来了电话。 其实邬引玉没存鱼泽芝的号码,但她记性不差,在看见那串数字的时候,便猜到了来电人,所以她想也不想就接了,慢悠悠说:“鱼老板下午好,有何贵干。” 鱼泽芝却说:“邬小姐赶着去哪,我大老远就看见了你的车。” 邬引玉先是一愣,下意识往窗外看,但就在这么几秒里,车已经开出了很远的距离。 鱼家这门人丁不兴,在传承上出了岔子,很多技法都已失传。 在此道上虽算是穷途末路,但在经商上,鱼家路子还真不少,名下公司可都开在叡城最繁荣的地段。 “让您撞见了,也算有缘。”邬引玉望着窗外说。 鱼泽芝问:“昨天后来怎么样,还有碰到什么诡事么。” 邬引玉垂着眼若有所思,轻轻笑了一声说:“一觉睡到了下午,要是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呀。” 她那弯弯绕绕的调子并不刻意,不会让人嫌厌,听着更像是气息不足,话轻飘飘的。 “看来休息得还不错。” “倒是有点事挺让人琢磨不透的。”邬引玉遮遮掩掩道。 “什么?” 邬引玉摊开掌心,手心跟无暇白玉一样,那墨汁已经渗干净了。她可以断定的是,她的身体一定出了一些问题,而鱼泽芝这人,也有问题。 她五指一收,回答说:“等我从医院出来,再告诉您。” “那迟些,我再把车还过去。” “这倒是不急。”邬引玉一颗心沉甸甸的,每跳一下都叫她心慌。 那边的人似乎不急着挂断电话,明明看似薄情寡性,却偏偏好似揣了菩萨心肠,竟问:“邬小姐病了?严重么。” “小问题,您知道的,我们五门人常常手脚酸痛,近段时日我虽然没有下地,但痛得更厉害了。”邬引玉说。 “那是该去看看医生。” 邬引玉轻飘飘地“嗯”了一声,看鱼泽芝好似一时无话,索性说:“鱼老板先挂?” 通话随之结束。 在过了天桥后,车拐了个弯,再沿着大路径直往前,开了十来分钟,终于停在了一家私人医院门外。 这也算是邬引玉常常光顾的地方了,在她的日程里,来这所医院和去萃珲八宝楼一样频繁,连问诊的医生都成了老熟人。 见到医生,照例先做一番检查,除了拍片,还用上了心理沙盘,其后是一番催眠放松。 躺椅上,邬引玉蓦地惊醒,自那白玉京频频闯入梦境后,她总是很难做到完全放松,此时一闭上眼,狰狞的魔佛就会涌上思绪,让她冷汗直流。 关节发痛的原因还是没能找到,那医生只说邬引玉近来愁绪越来越多,让她注意休息。 邬引玉从医院出去,抬眼竟看见一辆熟悉的车从远处开了过来。 正巧,就是被鱼泽芝借走的那辆。 邬引玉的司机也纳闷了,特地把车窗降了下去,探头望了一眼。 那车一停,鱼泽芝便开门步出,这次她穿的不是和现代代步格格不入的长衫了,马面裙倒是没变,还是红的,上边却是件缎面的白衬衫。 鱼泽芝打开后座的门,下颌微微一抬,示意邬引玉上车。 “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邬引玉在按摩椅上躺久了,头发松松散散,人也显得没精打采。 鱼泽芝噙着很淡的笑:“要是我说,我让人跟了你一路,你信么。” 作者有话说: =3=
第22章 邬引玉笑笑不应声。 凭着和鱼泽芝见过的这几面,她已打心底觉得,这人肚子里弯弯绕绕的可太多了,就是个表里不一的两面派,也不知道到底揣了什么坏心思。 司机坐在车里,见邬引玉就要跟另一辆车走了,连忙喊了一声:“小姐?” 邬引玉扭头说:“先回去吧,今天让你白等了。” “哪里的话。”司机已经在邬家开了十多年的车,也算是看着邬引玉长大的,往大路一指,说:“既然这样,我就先走了。” 邬引玉摆摆手,上车后才发现后座竟还坐着个女孩儿。 六岁大的年纪,头发有点泛黄,手脚也瘦得很,看似有点营养不良,正怯生生地抱着兔子玩偶。 这大概就是鱼响戈和魏流杏留下的另一个小孩了,也是鱼泽芝的妹妹鱼素菡。 鱼泽芝在外边给邬引玉关了车门,坐回驾驶座后,扭头看了一眼,淡声说:“素菡,喊人。” 鱼素菡一个激灵,澈亮的眸子战巍巍地转动,把怀里的兔子搂得更紧了,半晌才看着邬引玉喊了一声“姐姐”,喊声很小,跟呢喃差不多。 喊完后,她好似怕被责备,瞅了鱼泽芝一眼,加大了点儿声音又喊了一遍。 “欸,好乖。”邬引玉哪会为难什么小孩,况且这小女孩长得怪漂亮的,放软了声又说:“这年龄差,都能喊我姨了。” “差辈儿了。”鱼泽芝转动方向盘,把车开了出去。 邬引玉笑了,眼睛微微眯着,打趣道:“看来这便宜是占不着了。” 鱼泽芝也跟着笑,笑得极淡,多少有点不近人情。 过了一阵,邬引玉才发现,这车不是往邬家开的,明摆着还是在朝相反的方向走。她环起手臂,眉梢一抬,问道:“鱼老板这是要把我送去哪儿。” “去吕家,你在医院里没看手机是吧。”鱼泽芝目不斜视,又说:“吕老给你打过电话了。” 邬引玉从包里翻出手机,这才看到未接来电。 “吕家正在准备仪式,等太阳下山,就要开始了。”鱼泽芝说。 仪式,指的自然是吕家拜托外人跳茅山给吕三胜唤魂那事儿。 正是因为清楚吕家在准备的仪式,邬引玉对鱼泽芝的行径格外不解。 唤魂这事儿向来阴邪,鱼泽芝却偏要带上鱼素菡,而小孩的体质又比不得成人,要是在观看仪式时受了惊,指不定得生一场病。 邬引玉别有深意地问:“鱼老板知道那仪式么。” “略有耳闻。” 邬引玉拿出烟丝盒,把盖子滑开又盖上,弄得咔咔响,接着又说:“这要是被旁人看见,会叫人觉得,您不待见自家妹妹,这么小的孩儿,您就非要带着去么。” 没想到鱼泽芝还挺理直气壮的,竟说:“以后素菡是要当鱼家家主的,自然得从小接触这些。” 邬引玉寻思着,揠苗助长也不是这么揠的,轻嘁了一声,调侃:“急到不能等她再长大一些?” “再迟些便来不及了。”鱼泽芝不冷不热道。 这话叫人摸不着头脑,哪有什么来不来得及,这事儿得靠天赋,要是没这天赋,再怎么努力也是白搭。 况且鱼泽芝才二十来岁,身体看着也不错,又不是什么七老八十急于传承的。 “鱼老板竟然也是心急之人。”邬引玉只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不过是想做好万全准备罢了。”鱼泽芝嗓音淡淡地澄清。 鱼素菡搂紧兔子,似乎还不明白两位姐姐在说什么,样子懵懵懂懂的。许是还没从失去双亲的难过迷惘中走出来,颇为沉默寡言。 邬引玉翘起一条腿,好整以暇地往前看,“打从鱼老板回了叡城,一颗心似乎净往我这扑,莫非我也是鱼老板的准备之一?” “这么妄自菲薄?”鱼泽芝淡声调侃。 “谁叫您盯得这么紧,我呀,还没被人这么在意过。”邬引玉声音低低。 鱼泽芝飞快朝中央后视镜瞥去一眼,说:“真假?” 邬引玉笑得肩膀一抖,“您还真信了?” 鱼泽芝一敛目光,转而道:“不是说,有事儿要跟我说?” 邬引玉坐正身,意味深长地说:“我昨晚拍下来的照片变样了,杂物间的铁床也没了影。照片嘛,鱼老板也有看见,那总不该是我的幻觉,那就只能是有人刻意为之了。” “你觉得,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鱼泽芝的神色一点不变。 “会是恐吓吗。”邬引玉择了个自己也不太认可的说法,很故意地说:“保不齐二十三年前那女人卷土重来了。” “卷土重来”这词就很灵性,分明已将那女人打成了极恶分子。 “不无可能。”鱼泽芝淡声。 邬引玉没再接着说,毕竟车上还有小孩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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