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与我会面,提前清空了这里?”估摸着来到一层的正中央位置,依靠在书架上,江潭试探着开口。这里没有灯,却很亮堂,是看书时不会伤眼的亮度。她延续之前的推测,在这里的绝不会是李洁梦,而是—— “没想到你不想听她讲之前的事,那就听我讲吧。” 嗯?声音听上去就在旁边,是个辨不清性别和年龄的音色。江潭戒备起来,向周围看了看,没有人。“你不用找,我在任何一个地方。因为我是仙界本身。” 好,好,江潭点点头,明白了,不过还需要消化,她暂时忘记了自己该做点什么。既然,既然已经来到了事情的本源之处,是否就能够静候佳音了?“你一直在调查李洁橘的事情,然后还想知道李洁梦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姐姐这么狠心。我还真想看看你怎么调查,就让你去了。” “至于李洁橘和李洁梦的事,源头还要从仙界战争说起。” 战争?怪不得李洁橘提到过“以前”,这个“以前”就是战争以前吧。江潭摸索着,找到一把椅子坐下,安心听着,其实事情很简单。 “现在的仙界是不是只有监察员能去下层世界,所有的建筑都是纯白色的,仙子的穿着不超过三种颜色,恋爱禁令扼杀所有暧昧,食物的种类只有五六种,工作之外的活动只有无所事事地在街上游荡?” “仙界战争之前的仙界与之完全相反,仙子随心所欲地在仙界和下层世界之间穿梭,他们仿照下层世界打造自己独一无二的地盘,力求使自己成为最与众不同的那一个。他们穿着各个时代各个国家的衣服,品尝任何一种菜式,常常聚在一起分享探索到的美景和美食。我们可以称之为,仙子的乌托邦。” “最重要的是,他们自由恋爱,从中收获幸福或者产生纠纷,感情生活和伦理道德是他们从人类那里学来的最高深最有趣的东西。他们会组建家庭,孕育生命。当然,仙子没有生育能力,他们的生育只是形式上的,在下层世界找一个灵魂作为自己的孩子,把他带到仙界轮回为仙子。” “另一方面,仙子无法自然死亡或者被杀死之类的 ,他们永生不死,除非主动选择轮回。那时候我把轮回的池水放在仙界的正中央,谁要是觉得没意思,随时可以轮回。” 是一个来去自由的世界,不像现在,监察员严格考察下层世界轮回成仙子的人的资格,又严格考察普通职员的轮回资格,仙界与下层世界的流动滞缓。 “这样有来有回,我以为能使仙界仙子的数量固定下来,好让他们正好管理相同数量的下层世界,可是每隔一些时候就会有生育过多或者轮回过多的情况出现。所以我给了他们神谕,挑拨离间,大多数时候在感情生活和伦理道德上做手脚。” “他们习惯模仿人类的一切,包括纠纷和战争,仇恨和嫉妒。在我的操纵下,他们被欺骗着脱离生活的正轨,新的灵魂被带上来,旧的仙子被推下去,在无意间纠正了仙界的仙子数量。” ----
第15章 十五
最初的仙界在混乱和秩序中徘徊,神谕的作用仅仅是引起杀戮和生育以维持仙界仙子数量的平衡。仙界和下层世界的灵魂数量总和是永恒不变的,它们按照轮回的基本规则,即下层世界的内轮回,下层世界与仙界之间的轮回,进行流动。 仙界——我是说,掌控着一切的仙界意识体,下文中都称作“意识体”——通过神谕来维持这这些规则,没想到仙界里有仙子产生了不满。向往绝对秩序的仙子们厌恶人类的伦理道德,情感生活,娱乐项目,他们希望能够井然有序地工作,对下层世界负责,杜绝一切争端,整顿散漫的仙界。 意识体注意到这些人,并且打算在某些方面扶持他们:给他们中的一些人发放神谕,内容与规则秩序有关。另一方面,喜欢情感生活,扮演着自由角色的仙子也被给予厚望:一些歌颂爱情,人道主义,自在生活的神谕。仙子们很快分裂为两个阵营,分别代表自由和秩序。他们拥有了各自的首领,不巧的是,这两位首领是兄弟,当然,名义上的兄弟,仙子之间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 他们两个都姓李,哥哥是自由阵营的首领,弟弟则集合起向往秩序的人。他们商定一个地方,在那里谈判,是硝烟弥漫,神经紧绷的好几年后的最后一次谈判。他们讨论如何才能在仙界里让两个阵营和睦相处,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那一天的正午,金碧辉煌的宫殿外面,许多仙子等待着,这么多身影,极其寂静,鸟鸣,树枝断裂的声响,一声咳嗽,衣物摩擦的声音,都是在火上浇油。兄弟俩出现在宫殿门口,一步一步地走下来。在这些身影面前,他们站定 ,先看了看这些狂热的眼睛,然后二人对视。 事情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弟弟率先说出,“我很遗憾。”这句话宣告仙界战争的开始。两个阵营致力于将对方推进轮回,当一个阵营彻底消灭另一个阵营时,战争结束。规则明确,裁判是意识体,它降下神谕,给予战争一个正当的名义。战场之庞大,涵盖整个仙界和所有下层世界,仙子们拥有辨认出彼此身份的能力,他们躲藏与寻找,为了理想的仙界而杀戮。 李氏兄弟隐瞒了一件事,是他们共同的私心,是他们唯一达成的共识:将他们各自的女儿隐藏仙子的身份和气息,抹去她们的记忆,让她们在下层世界像人类一样活着,让她们躲过这次战争。 意识体同意了。它将仙界战争看做故事主线,这两个年幼仙子的下层世界生活,则是无伤大雅,颇有趣味的支线。 带有悬念的,抱有理想的,追逐躲藏的战争进行着,一对孤独的姐妹出现在各个下层世界,她们体会着战争之外的残酷。她们总是以无依无靠的形式出现,活上四十几年后就被送到下一个世界,无助地睁开眼睛,无助地应对生活。 仙界的记忆作为梦境与幻觉偶尔出现在她们身边,成为憧憬和笑话。 意识体回忆起很久之前的姐妹两个,“她们在仙界时,可是很漂亮有灵气的。李洁橘文静又温柔,待人处事的天赋很高,她是与人相处的高手,像海浪侵蚀岩石一样亲吻你的心,直到它沦陷为止。” “李洁梦是个更敏感的孩子,她更加开朗,在人际交往中积极主动,难免露出笨拙的一面,可是她有很好的专注力,适宜钻研,学习。” 那个时候,她们还没成为冷淡疏离的李洁橘和善妒多疑的李洁梦,“我毕竟帮她们躲过了战争。在下层世界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在恶劣的环境下,她们学习了人类的恶习。” “其实变化不至于这么大,但是我想看到更加强烈的实验反应,就要进行催化。我动了一些手脚,在她们的性格方面。你知道这有多困难吗?改变她们灵魂的形态,同时又不影响她们的□□,需要很精细的手段才行。” 改变她们的灵魂?实验反应?江潭想呕吐,精神被投入万米高空下坠,身体无处可去。她浑身发抖,被按在水下,被封在土里。她想呕吐,想赤手空拳地搏斗,直到心脏被扯到外面,跳动着冷却。 意识体以为她想说些什么,耐心地停下等待,最终一无所获,接着讲下去,“在下层世界里的记忆她们并不会记得,因为那不重要,只要性格的扭曲仍然留有痕迹就好了。她们唯一记得的一个下层世界就是最后一个,她们经历的最后一个世界。李洁梦就是因为在那里发生的事而记恨李洁橘的。” 东方的某个国家里,某个街道上,有一家青楼,花魁是两个姐妹,姐姐李洁橘能歌,妹妹李洁梦善舞。一段时间里,她们有个极其大方的客人,是敌国送来的质子。 最好的房间为这位客人备着,每当他走进来,姐妹两个就缠着他,把他迎进房间。李洁梦跳舞,最后倒在他怀里,李洁橘一直一直唱,她的曲子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低垂着头,谁也不看。 李洁梦一直讨好这位客人,极尽所能,可是她永远比不上李洁橘。好多时候,她半夜醒来,一动不动,听见月亮底下那两个人正在密谋什么,他们谈话的样子像在讨论一场棋局,谋划一场战争。他们的语调听上去不是风尘女子和客人,倒像军师与主公。 是个小孩子,徘徊在大人的谈话之外,被拍拍头,被打发走。李洁梦感到不可思议,因为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该怎么介入到重要的事情中去。到底在什么时候错过了什么细节,才让她回过神来时,才发觉已经被排除在外了? 错过就错过了,后来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质子想要赎出姐妹两个,被青楼的主人告知,只能选一个带走。可想而知,李洁橘离开了,去另一条街道上,新的青楼里做管事的去了。那青楼背后的主人是质子。也是在那次,李洁梦终于知道,旧的青楼的幕后主人是太子。想必有些国家间的暗流正在涌动。 处在暗暗的激动中,李洁梦也一步步被重用了,她和姐姐一样,也成了管事的,有空闲时间就去和姐姐在暗地里会面。她并没意识到为什么姐姐会频繁地和自己往来,这一反常态,直到她被太子派来的人审讯。所有证据都指向她,是她泄露所有事情,和姐姐来了个里应外合。 她没有,她没有,她没有!话语说不清的真相,话语说不尽的仇恨。李洁梦的学习能力尤其体现在冷兵器上,她用一把长刀保护了自己,疼痛,鲜血,困惑,她想去问李洁橘,到底做的什么打算? 她做了很多设想,或许会是肯定,或许会是否定,或许会解释,或许会诉说。在八月的小雨里,质子等来了接自己回国的军队,战火烧毁了一切,月季花凋落了,那个精心侍候它的小倌被一支箭射中。质子骑着战马,意气风发,却在最意想不到的意外中失去了爱人。那个忍辱负重的人,整个家族被太子当作弃子,被杀头,被流放,他本人流落风尘,被仇人侮辱。喜欢月季花的那个小倌,向质子传递所有消息,助他一臂之力,也算了却一生心愿。 李洁橘知道这一切,做了个交易:让李洁梦做替罪羊,保全质子的爱人。而李洁橘得到庇护。 她是一个小小的齿轮,静默地看着机器转动,不发表议论,也不打算向李洁梦解释什么。当妹妹拿着长刀狼狈赶来,在一片废墟中,姐姐没有对她的质问和攻击做出任何反应,唯一的一个眼神加深了姐妹关系的裂痕。 李洁梦明白那个眼神,意思是毫不在乎。不管是姐妹的名义还是共同生活的情谊,那些东西,对她李洁橘来说,从来没有任何效力。 ----
第16章 十六
“原来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李潇湘面对这个故事,串联起前因后果,觉得很有意思,可是马上又想到里面自私自利,冷漠残忍的李洁橘是自己的妈妈,不禁觉得过往的记忆更加遥远,“李洁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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