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眼睛,没有藤蔓,眼睛里也没有血丝。 一张长桌,正中有三面显示屏朝着三个方向,照亮了不同人的脸,每个人面前都有姓名。 机械员,赵辛衍。赵辛衍拿着螺丝刀和带血的日志,满脸阴沉。 研究员,林不秀。林不秀胸口血淋淋的一个血洞,用灵巧的十指不停地捋着辫子。 研究员,吕循。一个透明的果冻状的人,但很快有了皮肉,露出一张圆圆的女孩子的脸,但很快又归于透明。 研究员,高童,把自己缝合在巨大的玩偶中,眼睛里写满了惊恐。 后勤员,詹一耕,脖子上不断地涌出血,是四楼那个切自己脑袋给卫怀仪吃的人。 通讯员,沈聆,一只手捂着耳机,另一只耳朵露出来,看着她,露出个惊慌但竭尽全力平静的微笑。 研究主任,卫怀仪。座位是空的。 所长,吴望。 所长的牌子,被一只苍白纤弱的少女的手按住了。牌子被推倒。 不知道为什么,向晨曦觉得,有什么东西阻拦自己抬起头去直视少女的脸,她只能看到少女的胳膊上戴着金色的臂环,蓬乱的长发垂到胸口。 她翻了翻自己的牌子,愣了愣。 研究员,何染。 如果自己坐在何染的位置上,那何染本人呢? 少女忽然发出声音:“谁是污染物,我们投票表决。” 就在这一刹那,所有的脑袋,都齐刷刷地扭了过来。 咔,除了所长,所有人的头,都几乎一百八十度地转了过来,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们每个人都在说:“何染是污染物。” “何染是污染物。” 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成了呐喊,所有人,众口一词地喊着,何染是污染物。 向晨曦感觉自己几乎就成了何染本人,在这种被同伴指责的情况下,下意识就要站起来辩解。 精神值19,18. 那个所长,她明明看不见所长的肩膀以上,却感觉所长正在看着自己。 但她就要站起来,肩膀上忽然按了一只手。 所有的脑袋,都从肩膀上歪了下来,似乎在审视现状。 在她身后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慢慢说:“我是污染物。” 她意识到这只手紧紧地拽着她的肩膀,却没有往下再按,像是拎着一只包似的随时就能把她提走。 “谁是污染物?”所长的声音很清脆,没有了之前男人的声音混杂在其中。 何染重复:“我是污染物。” “污染物,就该死。”所长说。 桌子忽然后退,何染一把拉住了向晨曦:“但是这个人,是补给员……李好好,她是补给员,她带来了很多好吃的。” 所长停了停,似乎在思考什么。 何染说:“等补给员离开后……我们就吃饭。” 向晨曦看见所长的手,那些金饰凭空悬浮在胳膊上微微颤抖着,所长的手按在桌子上,似乎非常用力。 “我好饿,我好饿!!!” 所长忽然尖叫起来,向晨曦惊恐地捂住耳朵,即便如此,尖叫声也穿透了耳机,让精神值骤然下降。 “你吃掉我就好了。”何染心平气和地说着话,一边把她推起来,退后几步,拉开屋子,小声让她闭眼。 但屋子里的少女不肯罢休,尖叫起来:“你不是,我不吃,我不吃——” 向晨曦意识到自己耳朵里流出了血,后面的,她已经不太听得清了,何染拽着她走上楼梯,走到门口。 一道门,两道门,打开,天还没有亮。 她意识到何染没有穿防护服,自己也没有提前注射药剂。 何染把她塞进了车里:“走,荒野中,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在这种关头,何染竟然还在她的操作杆旁别了一张纸,是签好字的交接清单。 “我没想到她会今晚醒来,快走。” 向晨曦望着何染,咬咬牙,发动了车子:“一起走吗?” 她怎么会对一个污染物说这种话? 何染愣了下,微微笑了笑:“我走不出去了。” 上一次听到这个话,是在研究主任卫怀仪嘴里。 走不出去了,是,什么意思?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操纵杆忽然变成了手,从车里伸出来的手,竭力地抓向她,好像从地狱里长出来的,要把她抓进去。 何染不再催她走,只是回过头,看向门口站着的少女。 “我要吃掉她。”少女冷静地说。 “李好好!”何染发出斥责的声音,李好好,或许是少女的名字。 “你为什么总不让我吃饱,你为什么总是有东西,就不让我吃,你放在那里,你只是放着……何染,我不高兴……”少女喃喃自语着,向晨曦感觉自己被吞没了。 但她到底没有。 断掉的手指彻底被吞没了,腿了没了大半,胸口和胳膊上出现致命的伤痕,何染拽出她,背在身后。 “我们哨所,没有让补给员在这里死的先例,这不好。” “我好饿。” “我不是在这里吗?”何染说。 “你为什么不走呢?”李好好的声音也很悲伤,“你本来可以走得出去的。” “啊,你知道了。”何染的语气竟然带着笑。 “我现在知道哨所发生的所有的事情了。”
第30章 狂舞之夜01 所有人都死了,除了她们三个。 何染接受不了这件事,她想,为什么是她发现了这件事? 她多想什么都不知道。 主任对她冷静地说了很多有关精神值的话之后,何染习惯性地遵从主任的意见,卫怀仪的智慧和风度让人信服,于是她说:“我会做正常的事情。” 主任笑着问:“什么是正常?” 何染回答不上来,她服从命令,站直了思考正常的含义,却从这句话中体会出一些直觉性的危险。 在战地医院中,她经常目睹这样的危险,似乎是直觉,也似乎是本能,她总是和这些微妙的开始错过,最后免于被轰炸的命运。 主任已经不再正常了,她心里这样想,但她没有证据,也不愿意预设一个立场去试探。 只好随意地回答:“正常就是做好我平时做的那些事就好了。” 主任没说什么,和她分开,她回过头,看见主任背后都是血。 何染被关在自己的房间内,但并没有任何强制措施不允许她出门,她还是走了出去,她记得那个停在十二点的钟表,记得所有人脸上的神情,莫名其妙的投票,主任虽然对所长嗤之以鼻,但除了留守哨所的三个人,其他人的脸上都挂着同一种表情,好像她们都成了同一个人。 她认为自己有责任,并且有义务去看看他们到底怎么了,如果群体性地精神失常,她不介意把所有人都捆在房间然后一个一个脑袋敲一敲看一看。但她也精神紧绷,任谁被所有队友推举为怪物都不会心情松弛,更何况是本来就严肃的何染。 但推开门,就只看到几乎所有门都开着,所有人都在往外走,除了赵辛衍和林不秀一无所知。何染提一口气,轻轻走在队伍的后面。 队伍走到一楼,最前面是卫怀仪,卫怀仪的短发捋在耳后,她浑身都是血,疲惫地不住把头发捋到后面,看着公示栏上的人。 何染的目光投向公示栏,看见除了留守哨所的三人,其他人的脸仿佛奶油一样融化,她看见卫怀仪惊恐地流着泪,用一套防护服把公示栏盖住了。 卫怀仪已经不正常了,可是她除了流了很多血之外,一点怪异的地方也没有。队伍忽然往前走去,何染只能跟着队伍往前,包括所长在内,大家都围成一圈,手拉着手,低头看卫怀仪。 卫怀仪只是在哭,何染从来没有见过主任露出这样的神情,她认知中,主任要么就是和所长呛声,要么就是用笔一指,给人安排任务或者解答疑惑,主任从不会哭得这样无助。 哭了一会儿后,卫怀仪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似乎在往回走,何染也跟着队伍走回去。 因为她在队伍最末尾,因此当所有人都上楼回到房间的时候,她站在楼梯上,扭过头,看见卫怀仪打开门,不穿防护服往外走。 何染按住楼梯,犹豫一下,折返回去,抓住卫怀仪的胳膊:“别出去,外面危险。” 手里的胳膊软得几乎没骨头,研究主任是这个哨所的缔造者之一,没有研究主任,何染从战地医院回来就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 主任是哨所的灵魂,是哨所最重要的人,她怎么能离开哨所呢? 可主任不得不离开,何染已经站在这里,主任撑着自己的清醒对她说:“我已经被污染了,我们遇到了……稻苗据点……他们都死了。” “可是你回来了,他们也回来了。” “他们已经死了,他们只是我的污染,”主任抹了一把脸,挣脱何染,“我必须得走,你们三个还活着……我必须走,我会把你们都污染的,照顾好他们,好吗?你的精神值比他们都高……” 何染停顿了一下:“主任,从稻苗据点回来后,你开始说精神值了。” “我得走了。” “稻苗据点发生了什么呢?” “我必须得离开……”主任不顾何染的劝阻,拼命地跑了出去。 何染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久到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想起转身上楼的,只是转过身的一瞬间,似乎看见了林不秀的辫子一闪而过,林不秀在看她,林不秀对她的恐惧是实打实的。 她装作没有看见,在天亮之前,把装睡的林不秀和不知道睡没睡的赵辛衍叫了起来,让他们看着打开的门,看着同伴们的尸体。 他们都像是在睡梦中忽然死掉的,林不秀看何染的眼神极其惊恐,但还是只能一起勉强支撑着,将大家的尸体埋葬。 埋葬的时候才意识到少了一具尸体,研究主任失踪了。 林不秀对赵辛衍说,研究主任知道何染不对劲,逃走了,何染去追但是没追上,在门口站了很久。 何染想要对她解释不是这样的,话在嘴边,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些话是私下说的,自以为藏匿得很深,但何染有意去了解他们的动向,什么都听得到。 暗处里说的东西,怎么在明处回应?何染本就不善言辞,最后也只是一言不发,动辄就拔枪出来,逼他们回去干自己正常的事情。 直到死的那天。 将两个人的尸体都封存在冷库而不是和其他同伴埋在一起之后,何染决定离开哨所。 其实杀死林不秀的状态,她自己也觉得很不正常,她想自己可能也被污染了,但神智是清醒的,只是觉得自己的情绪很不受控,很容易失态,像是紧绷久了的皮筋被拨奏出一声苦涩的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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