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冉恬松了口气,道是也好,真要她两个往那林深木茂之处寻摸柴火,在此时此地,她到底也是打怵。
苏依依显得很有经验,翻翻找找之间,已指点得两人抱回大捆干枝,生起一堆火来。
古冉恬这时才看清,那黑暗里的红星原是几点快燃到头的线香。这倒不是座破败庙宇,虽然不大,倒还干净,供台前还摆得有新鲜瓜果,方才也是她杯弓蛇影,其实现在全江湖有头有脸的人物都齐聚清平山庄,哪里还会有甚么意外呢?
苏依依里外里又很快转了一圈回来,倒向那端坐的土地公作了一揖,继而把蒲团收拢了,招呼两人坐,“出门在外,也只得将就下了。”
古冉恬点点头,拉着岳水心坐了,她此刻是没半点困意的,倒是头发尚还半湿半干着难受,便解下头巾,靠得离火更近些,慢慢梳拢。
岳水心倒不理会,坐下后便直着眼睛,望着那火苗发呆。
苏依依左看看右瞧瞧,张口前先露出个笑模样,嘴角方刚上撇,便不知为何忽然顿住,霍地站起身来,赶两人往供桌下躲,“别出声,也别出来,等我叫你们。”
古冉恬心中重重一跳,但看她神情凛冽,也听了她话,拉着岳水心紧缩在那供桌底下,不敢言语。
没过多大功夫,只听得马蹄声渐近,竟不在少数。怎么,难道真给苏依依说准了,是谢临深出尔反尔追她们来了?
她但觉神烦意乱,心若鼓噪,不想岳水心忽地握住了她的手,她一惊抬头,正对上她一双夜色里也清澈透亮的眸子,不由得莫名的一定,心跳也渐渐平稳下来。怕什么呢?自从出了家门,多少艰难都挺了过来,这次也一定能够逢凶化吉。
只听得有人在外笑道:“这不是苏姑娘么?怎地独身在此?”倒是听来陌生,不知来历。
苏依依声音里也带着依稀的笑意,“人生聚散无常,难免有独自上路的时候,不过男女有别,我一介孤女,委实不敢多留诸位,请吧。”
那人照旧嬉笑道:“这前后茫茫,夜深人静,还请姑娘行个方便。”
苏依依的态度便冷了下去,“前村后寨,借宿不难,还请大哥莫要为难。”
那人哈哈一笑,正要再说,却被人叫住。
这回开口的是个声音低沉的男人,听上去岁数不大,“苏姑娘,我等并无恶意,不过念着如今江湖将乱,世道不平,三位姑娘孤身上路,实是危险,因此诚心想相送一程。”
三位。古冉恬心中一震,这当是有备而来,真是谢家么?
苏依依淡淡道:“这等说,诸位是诚心为难我了?”
男人道:“姑娘误会了,我等绝无此意。”
又有一人不耐烦道:“公子爷何苦与她聒噪,拿下问话就是。”
这个声音却熟,稍一思量,古冉恬立刻想了起来,便是那日曾难为她们的张豹。这样说来,外头的竟是鲸帮的人了?她不觉又忧又气,八大家是怎么回事?说要封庄,根本漏得像个筛子。
岳水心却也听了出来,轻轻戳了她一下。
古冉恬也不敢作声,只能再握紧些她的手,微微摇头,再去留心外头动静。
被称作“公子爷”的男人似是当真考虑起来,一时没有作声。
苏依依冷笑一声,“好个以多欺少,不过姑奶奶也不怕你们,哪个乖孙先来受教?”
那张豹大怒,一步踏前,忽又站住。
苏依依已然哈哈大笑起来,“好,便是你个乖孙!”
接着只听外头传来两声脆响,紧着是那张豹的破声喝骂。
古冉恬心知这是她口头和身手上都占了上风,一时不禁一喜,但又想到那张豹武艺虽稀松平常,奈何还有个叫作“公子爷”的人物,想来必定身旁跟了许多好手,以一对多,苏依依未必能敌,那点喜意便顷刻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忽听公子爷说道:“苏姑娘,我等当真没有歹意,适才张爷心急,这才口不择言,还望姑娘海涵。”
张豹哼得一声,倒果然没有再动。
苏依依语气里带着如有如无的讥诮,“那不知诸位有何好意?”
公子爷沉默片刻,道:“原是想请姑娘救命。”
说罢,只听得扑通一声,登时外头一片“爷!”“公子!”的惊叫响个不绝。
古冉恬亦是一惊,这是怎么回事?不像是动起手来,倒仿佛是……跪下了?晕倒了?救谁的命?救他的命?她只觉这也太异想天开,一时却也想不到别的可能。
却听得苏依依声音依旧冷定:“你这是做甚?” ----
第33章 第三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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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公子爷的声音再度响起,显然不是晕了。再想也是,有那许多人围簇,怎么可能任由他跌倒在地,只听他语气仍旧平和:“不瞒姑娘,在下家里有一故旧之后,身染沉疴,危在旦夕。也曾延遍名医,俱都束手无策,中有一人推测,许是身中奇毒,现如今实是无计可施,方才出此下策,只求姑娘慈悲,出手相救。”
岳水心听得瞪大眼睛,古冉恬只怕她要被这不知真假的说辞打动,忙忙地伸手将她嘴掩住。
苏依依似是无动于衷,“阁下一片诚心,可惜用错了地方,我这一手向来只有杀人的本事,可不晓得救人二字怎么写。”
公子爷声音稍稍一沉,道:“姑娘是要装糊涂到底了?”
“嗯,敬酒不吃吃罚酒。”苏依依竟很坦然。
古冉恬禁不住替她捏了一把汗,苏依依身手了得,这她清楚,但双拳难敌四手,况且照那公子爷的意思,她完全可以脱身的,为何却要冒险维护她两个?
张豹呵呵一笑,道:“既是如此,公子爷也不必同她客气了。”说时似是摩拳擦掌,就要上前。
苏依依道:“等等。”
张豹声音森森,“怎么?怕了?”
“张爷别急啊。”苏依依笑道,“我方才不过开个玩笑,既是性命攸关,那自然不好见死不救。”
她这话风转得太快,古冉恬都还没回过神来,便觉眼前一亮,却是苏依依弯下腰来掀开了桌布,“出来吧,两位妹妹,方才原是误会一场。”
古冉恬忍不住狠狠瞪了她一眼,亏她方才还当她是侠义好人。但既已走到这一步,躲是再躲不下去,也只好钻了出来,便见这小庙里果然已站进了十来个人,为首的那青年公子生着一张过分秀气的面容,目光中带几分好奇和提防,也正打量过来。
张豹便站在他左手边上,见两人钻出来,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古冉恬不情愿去看他,心下鄙夷之至。
不想苏依依忽然拉住她的手,“这就是我两个妹妹了,虽然是懂得些医术,不过也只是皮毛,就怕是爱莫能助。”
岳水心跟着点头,语气诚挚:“是啊公子,天下的奇毒怪毒实在太多了。”
古冉恬暗自叹息,她只想着看病救人,却不想想用这种阵仗来相请,究竟是病急乱投医还是另有所图。
公子爷微微一笑,“这位故旧曾于我家有大恩,如有机会,总是要竭力一试,至于成否,再看天意罢。”顿了顿又道,“不过姑娘放心,不论成或不成,都有厚礼奉上。”
岳水心嘴唇动了动,只是要说不必,但忽然想起同古冉恬的约定,念头一转,倒最终也没说出什么。
苏依依轻咳一声,“俗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要真能帮上什么忙,那也是我们姐妹的福分。不过天色不早,公子一路赶来,想必疲惫,不如早些休息,明天早些赶路。”
公子爷闻言神色一变,含着不知真假的歉疚,道:“是了,天色不早,不打扰三位休息了。”他抱一抱拳,便当先转身。
右手边抱臂笑看的那人首先跟上,张豹也紧跟着出去,余下十数人不过数息之间也都已退了出去,将门重又轻轻掩上。但人影映于门窗之上,显然非但不会离去,更是已把这小庙团团围住。
古冉恬适才都快要将苏依依盯穿,此时人一出去,便忍不住甩开她的手,低声疾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岳水心不想她忽地变了脸色,倒是不知所措,“阿恬?”
苏依依冲她笑一笑:“没事阿岳……我还能怎么办嘛?带着你们两个,定是走不出去。”
古冉恬越发来气,“谁许你叫阿岳的?”
苏依依唇角再一勾,“好嘛阿恬,你晓得的,我真带不了你们两个走。”
她这自然熟络简直是火上浇油,直气得古冉恬七窍生烟,“苏依依,你说实话,你根本是跟他们一伙的吧?”
苏依依一副受伤的模样,“怎么会呢?”
古冉恬忍不住冷笑,道:“那你也没打什么好主意。我问你,你明天当真会同我们分手吗?”到了此时此刻,她也不再有什么顾忌,索性撕开脸来,实话实话。
岳水心倒有些听不下去,“阿恬,你为什么这么说?苏姑娘是帮了我们啊?再说,明天咱们不是要跟那位公子去吗?苏姑娘不一起了吗?”
古冉恬听她这一席话,不觉是头疼又好笑,抬眼只盯着苏依依,“你听她,你好意思吗?”
苏依依愣了一愣,继而缓缓地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窗外的人影,低声道:“其实……我也想求你们救人。”
古冉恬当真想不到她说出这么个答案来,倒是不禁一愣。
“我师伯早年间受过重伤,身子一向不太好,最近又……我很担心。”苏依依说着又往外看了一眼,“所以我晓得,哪怕是有万一的希望……”她转过头来,“都还想试上一试。”
古冉恬望了她片刻,语气到底有所缓和,“那你在山庄里说的那些话,哪些真,哪些假?”
“都是真的。”苏依依答得很快,“只是少说了这些……我只是怕你们不肯跟我去。”
古冉恬摇头,“我不信你。”
苏依依苦笑,“应该的。”
这话说过,两人不由都陷入沉默。
岳水心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却也不晓得该如何解劝——她这生平,实在也没碰上过这样的事,只好笨拙地上前,各抓起两人的手,拉到一起。
古冉恬和苏依依同时一震,各自瞧了她一眼,同时又收回手去。
岳水心正着急时,却听苏依依又开口道:“本来,我们也是为了小竹林那枚令牌来的,但现在庄里出了事,一时半会儿,怕是很难了。师姐和谢昀打那一架,原也是想逼他拿出令牌来,不过……”她说这话时垂下了头,仿佛觉得累了,靠着供桌坐了下来,声音很低,“师姐还留在庄里想办法,我没法子什么都不做。我之前听到些事,猜到了一点,便想着,总要试上一试。对不住,我骗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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