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一种味道。 若放在之前,她恐怕会为这种味道苦恼许久。不知如何下手,不懂想要借此表达什么,又在最后达到何种效果。 但此刻,完全退去所有不适后仿佛重新活过来的此刻,让她意识到缺乏的究竟是什么。 准确来说,是一种感觉,甚至感情,而非具体的味道。 拿上布条与帷帽,来到她常常去逛的那条街上。提前和江炎玉叮嘱她不要靠近自己后,将眼睛蒙好,又戴上帽子。 黑暗降临,声音却还在。曾经有一段时间已经习惯这种感觉,所以身体并不陌生。很快捡起那时的习惯,摸了长棍用来探路。 她长吁口气,在棍子敲击地砖的哒哒声响中,从街头慢慢向前走。 曾经,她刚到那个小镇上时,因为不习惯眼盲生活,还必须要出去,所以在路上摔了不少次。每次都是自己爬起来,已经习惯了。 是摔习惯了,也是爬起来习惯了。不会委屈,不会气愤,而是一遍遍安慰自己,选择麻木的接受一切。 某一天,她再次摔倒。 因为那群孩子在周边扰乱她判断,所以这次摔的格外惨。膝盖应当是破了,还嵌进小石子。掌心火辣辣的疼,额头也撞到石头,伸手一摸,热腾腾的血。 孩子们被血吓跑,脚步声远去。 云烬雪在地上跪了半天,才忍住摔到脑袋带来的眩晕感。等好一些了,也没有站起来,因为刚刚没吃饭,没有力气,便没动弹。 就这么跪坐一会,她想要攒口气爬起来,却失败了,碎碎念道:“起来吧,不然晚上要睡在外面了,好危险啊。” 这么说着,却还是没能起来。如此尝试多次,最终还是瘫在原地。 缺失关键零件,还千疮百孔们的身体真是不好用,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云烬雪揉着腿,呆坐在原地。从摔倒后始终平静,连一丝丝被愚耍的愤怒都没有,仿佛情绪盒子已经被挖空了。 而就在这时,有个人站在她身前:“你起不来吗?” 是个女人声音,年纪应该挺大的。她又道:“我扶你起来吧。” 云烬雪反应了好一会,才有些不知所措道:“嗯...好,谢谢你。” “小事。” 被那人搀着站起来时,她突然很想哭。 几乎是抑制不住的心情,来势汹汹。如同平静湖水被人砸了大石头下来,是无论如何都遮不住的波澜涌起。 那人想要送她回去,云烬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没有家,便只是说,会有人来接自己。 那人说好,又关心了两句后,转身离开。 看不见相貌,但是味道却留了下来。 并不特殊,甚至过于平平无奇,以至于在香水中闻惯之后,云烬雪逐渐忘却那味道代表着什么了。 但始终记得站起来那瞬间,让她忍不住鼻尖酸涩的触动。 她想要再次找到那种感觉。 之前为了开店做准备,没少在这条街上走动,从来没有觉得陌生或费力过,此刻却有些寸步难行。 不知道下一步应该踩在哪里,害怕突然冒出来的小孩子。所有声音都放大许多倍在耳边杂糅,分不清远近。 云烬雪似乎踩着自己的心跳声一步步往前,脊背上蜿蜒着冷汗,小心翼翼,步履维艰。仿佛再次回到刚眼盲那会,精神逐渐绷紧。 已经足够缓慢小心,但还是很快,她踩到一颗石子,登时身体失重,摔倒在地。 江炎玉始终跟在远处,见状,立刻想冲过去。但又想起她方才的叮嘱,只得忍住了,双手握紧。 云烬雪忍下疼,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平日里半个时辰能逛完所有店铺的街道,今日花了两个时辰才勉强走完,还摔了许多次,身上青青紫紫好几处,甚至还有擦伤见了血。 准备回去时,钻进小巷子。摘去眼罩和帽子,眼前顿现清晰世界。让她没忍住笑起来,如获新生。 江炎玉跟着走进来,眼眶红热,悲伤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云烬雪往回走:“这你就不懂了,是艺术。” 吃完晚饭打算休息,这边刚坐上床,那边门打开。红衣女人走进来,不由分说的在她身前蹲下,为她注入灵力修养着身体。 云烬雪想说不用这样,都是小伤。然而看见她紧抿的唇,又没说出口。 算了,由她去吧。 这之后几天都是如此,在街上走来走去。偶尔能听到别人说这里多了个盲女,其他也就没什么了。 并没有得到想要的效果,但她并没有放弃,反而更加热衷于其中,但没过多久,又因为一场大雨而暂时止歇。 在雨停后,云烬雪再次出去,戴好伪装后往街道里走。 大雨之后,所有味道都像是被洗过一遍,清新好闻,空气中浮动着泥土与青草香气,略微潮湿。 木棍敲在石砖上的声音变了调,云烬雪听在耳中,一步步往前走。 也许因为地面湿滑,今日走的格外磕磕绊绊,速度慢上许多,还摔了很多次。 她数度扑上地板,闻见和站起来时截然不同的味道,污水,灰尘,剩饭苦酒,甚至蠕动着的虫子的臭气。 挣扎着爬起来,云烬雪继续走着,没行多远,踩空一半砖石,再次失控跌倒。 这次摔的有些严重,骨骼都响了几声。身上还有多处擦伤,像是淋上滚烫姜水,疼的她忍不住倒抽凉气。 没能第一时间站起来,半边身子还在雨水泥洼里,已经能想象到现在是个什么狼狈情态,云烬雪忍不住笑了笑。 坐着休息一会,刚准备爬起,忽然听到靠近的脚步声。 有人走近,而后站在她身前,问道:“需要帮忙吗?” 云烬雪心头一跳。 说话的是位大娘,和曾经扶起过她的人声音很像。恍惚间,还以为是时空重合,那人再次向自己伸出手一般。 大娘俯身握住她手腕:“姑娘能站起来不,来,大娘给你撑着。” 云烬雪压着心头激动:“谢谢您。” 大娘道:“客气啥呀,来来来,你扶着我手。” 攥住那双手,那双几乎粗糙到分不清男女的手,而后顺着她力道缓缓起身。 掌心擦过大娘手背,摸到一处横贯整条手背的旧伤疤。接着,云烬雪闻到一股味道。 大概是刚刚烧完火,她手上纵横的苍老纹路间,藏着浓郁的炭火气味。 云烬雪眼前骤然拉开一副画面,火球降临人间,把所有一切燃烧殆尽,岩浆爆裂。而她坐在那焦土废墟中,论如何都爬不出去,于是放弃。 本以为从此以后都要生活在地狱里,可就在此时,在那最为灼烧窒息的苦痛中,感受到有人探来的一只手。 她战栗起来,心腔酸涩至极。 大娘道:“你身上都湿了,怎么办?有没有换洗衣服?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云烬雪摇摇头:“谢谢,不用了,真的很感谢。” 大娘道:“没事,那你下面小心点啊。” 云烬雪笑道:“好。” 炭火气味飘走,随着她站起身后,雨后清新的泥土与青草香又一起扑来,让那灰烬中出现了一抹翠绿。 云烬雪明白自己想找的味道是什么了。 厚重温暖的炭火,以及破灰烬而出的新芽之香。 生命从余烬中生出,所以这香气的名字,就叫做... 烬生。 . 给最后一箱钱打上封条,云烬雪招呼车队上路。 出乎意料的,本以为会是小众冷门的调香烬生,居然卖的超级火热,让她又发了笔大财。 给店员们分了些钱,让她们各自出去玩。云烬雪把剩下的封装起来,打算全部运到神极宗去。 一路不停来到微生镇,云烬雪径直去往小憩府邸,托弟子帮忙把钱安顿起来。 弟子听命,引她去休息,并告诉她燕掌门和南师姐晚上会回来。 云烬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目送弟子远去。 盘腿坐于凉亭内,她头顶着婆娑树影,手上把玩着路上买来的小型鲁班锁。 试了好几次都玩不开,云烬雪果断放弃,将之抛到一边。 抬头看向江炎玉,她正喝着茶,腰间还挂着那只拨浪鼓,似乎每天都有擦拭,铜钉干干净净,反射着亮光。 云烬雪收回目光,仰面在软席上躺下:“等会吃饭了叫我。” 江炎玉道:“好。” 想要睡觉,没睡着,躺了会又自己爬起来。 江炎玉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热?” 进了夏日,的确容易烦躁,但此刻有树荫,倒是还好。云烬雪摇摇头,下了软席,往自己房间走去。 神极宗弟子现今大多数在忙碌,所以宅子空了许多。云烬雪一路走过来,只听见蝉鸣,那一声声大师姐是暂时听不到了。 溜达着回到自己宅内,修长手指拦在唇前,小小打了个哈欠,泪花模糊的余光中,似乎看到谁站在对面走廊上。 揉揉眼睛,云烬雪看过去。 待发现那是谁,立刻惊叫一声:“啊!” 江炎玉迅速来到她身边:“怎么了?” 顺着她视线看去,江炎玉也怔住了。 云烬雪抬起手指,难以置信道:“那...那那不是宴鹤长老吗?” 对面宅子前,一身薄衣的温和女子站在走廊中,似有些茫然,被惊叫声吸引着看过来,辨认片刻后,笑道:“道韵。” 正是宴鹤! 夜幕降临,几队人马进入小憩府邸,分为几波后各自回去休息。 燕归星揉着脖颈,略疲惫道:“今天遗漏的那些事我待会回去确定,其他的...” 南鸢无奈道:“你休息休息吧,时间足够的。” 燕归星道:“没有必...” 话语顿住,忽然发现云烬雪站在走廊尽头。燕归星一怔,笑道:“师姐什么时候来的?” 云烬雪忍耐着将要喷发的激动心情,抬起两手向下压,尽量冷静道:“你们等会,会见到一个非常惊喜的人。” 燕归星道:“见到师姐就很惊喜。” 云烬雪道:“不是这种,是难以想象的惊喜...” 南鸢笑道:“能有多难以想象,师姐还神神秘秘的。” 云烬雪道:“尤其是你,南师妹。现在还笑,等会你会哭。” 南鸢道:“不瞒师姐说,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了。不管来者是谁,都不可能有这种能力喔。” 云烬雪道:“没有来者。” 南鸢:“嗯?” 云烬雪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她,眼睛极亮。 南鸢意识到什么,笑容渐渐变深。 没有来者,那就是说,将要见到的那个人,原本就在这宅子内。 南鸢迅速抬头,直接翻越走廊,撞倒几盆盆栽后,冲向住所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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