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她斟酌了片刻,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见秋山温声问:“你来这边游玩的吗?” 阿蘅点了点头,又解释道:“我是不远处小渔村的,我听到了笛声。” 见秋山又问:“小渔村啊……那你的生活自在吗?” 阿蘅觉得有些奇怪,可还是认真地回答了见秋山的话:“很快乐,阿娘阿父对我很好,他们从不要求我做什么。”说话的时候,她的喜悦溢于言表,似乎很想像面前这个温柔中藏着无尽苦郁的人传递自己的开心。 “这样啊……”见秋山没再说话,她转眸凝视着那片吞噬了她过往的海域,沉静而又悠远的目光里,终究增添了几分沧桑之色。 阿蘅静静地望了见秋山片刻,没有再打扰她。 她转头朝着离开的方向走去,只是临近下山的时候,她忽地转身朝着见秋山飞奔而来,微微仰着头,气喘吁吁地望着她问:“您能抱抱我吗?” 见秋山温柔地望着阿蘅。 阿蘅的面色一下子变得通红,她有些手足无措道:“抱歉,对不起,我、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无理。打扰您了,我、我这就走。”她也说不清怎么一回事,在产生了那样的冲动后,她不想让理智压下情绪。仿佛为了这她已经等过了漫长的年岁。 见秋山应了一声:“好。”她伸手将少女揽入了怀中,动作温柔。 在丹蘅的人生中她缺席了太久,再后来,丹蘅已经不需要任何人出现了。 阿蘅弯着眼眸,笑容清甜:“很温暖,像是母亲的怀抱。”等到见秋山松开手,阿蘅朝着她一躬身,活泼道,“谢谢您满足我的无理要求,我要回家了,再见!” 见秋山凝视着阿蘅,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她眼中噙着的一滴泪才落了下来。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好的母亲,她亏欠的人是在太多了。 片刻后,见秋山抬袖擦了擦眼。 她忽地朝着某个方向望去,轻声问道:“你不打算去见她吗?” 镜知轻叹了一口气:“她要化凡入人间,我不该出现的。”丹蘅身上那股属于青帝的气息早已经在大战后崩散了,唯有一口残余的精气支持着她再化一次凡。等到这一世终了,她的帝君……真的就再也回不来了。 见秋山又问:“那是要眼睁睁看着她如凡人那般成亲生子?” 镜知柔声道:“我尊重她的选择。” 见秋山:“那你怎么知道你没在她的选择里?” 镜知:“她忘了我,我是她最大的痛苦。” “却也是她唯一的希望了。”见秋山轻叹了一口气,“你怎么知道,她不愿意为你再爱一次人间?” 视线的尽头,是翻涌的海潮。天地还是那么辽远空阔,像是已经从十八年前的疮痍中走了出来。人间没有春天,但不会永远失去春天。 镜知没应声,她换了一个话题:“人间失去法道十八年,您不想问一问吗?”她是天道,她能听见无数的祈求和抱怨,那些骤然间失去的人,有几个会完全的心甘? 见秋山温声道:“道始终在天地间,等天下皆有道,法自然会出现。” 下山道上。 阿蘅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她的心中像是有一股火焰在燃烧。 微风吹起,吹过了她的鬓间,她一伸手接到的并不是枯叶,而是纷飞的花瓣。 来时没注意山道两侧的树木,归去的时候忽然见到渐次开放的、不知名的花。 春色如海潮般扑面而来,像是滚荡的云海,那样盛大的、不遗余力地撞入了她的眼帘,生怕她辜负了这场春的邀约。 她伸手拈起了无端落在鬓边的落花,回头朝着蓬莱神宫望去。 这天地间,一草一木,逆转四时,都抽了新芽。 像是一场无声的赠礼。 她突然很想要回头。 她沿着山道快步地往前走,最后奋力的行走变成了飞奔。 直到那道如昆仑雪、天边月的雪衣映入眼帘。 熟悉感如潮水拍打着心湖,阿蘅忍着莫名泪意,对着眼前的陌生人笑:“花开了啊。” 镜知笑着问:“好看吗?” 阿蘅用力地点点头。 她左右望了一阵,跑到了最近的一棵树边折下了缀满了繁花的花枝,递给了镜知。 那点儿熟悉感作祟,她问得大胆:“你叫什么名字?” 镜知柔声应道:“知。” 知者,识也。 天地无所不知,可她这漫长的余生只想知一人之心。
第80章 圆月如盘,海上潮音绵延不绝。 阿蘅坐在了石凳上,双手撑着下巴眨眼望着镜知,好奇地问:“阿知,为什么阿父总说捕捞不到这样的银鱼?”没等到镜知回答,她又兀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且阿父他的手艺也不好,烤出来的鱼总有一股莫名的涩味。我以前觉得自己不挑食啊,可现在看看……阿父阿娘为了养活我,也费了不少心力。” 少女喋喋不休。 在那日经历了一见如故的相逢后,阿蘅便与镜知立下了约定,时不时入蓬莱一趟。她偏着头,从沉默寡言的镜知手中接过了烤鱼,又歪着头看着那双银灰色的眼眸,有些冷淡与孤寒,可在浅浅笑起来的时候,有说不出的温柔和深情。仿佛天地间所有的雪色、月色都收敛到了那双干干净净的眸子里。 镜知轻轻地“嗯”了一声,认真地望着阿蘅。 眼前的人跟当初的青帝并不完全相同,与丹蘅更是有着极为明显的区别,可她的身上有自己最为期许的生机和活力。 不管她是何种模样,不要被困住才是最好。 阿蘅又道:“阿父常说要出去走走,说天地那样辽阔,不出去看看对不起自己,但是我觉得小渔村这里蛮好,我不想离开瀛海。还有件事情阿父阿娘都不知道,我之前溜到过神宫里瞧见了一些海兽的壁画,真的存在吗?”阿蘅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比划,可她手中握着烤鱼,冷不丁就伸到了镜知的跟前,险些打中她的脸。阿蘅一愣,吐了吐舌头,说了句“抱歉”,作势要将手收回来。可镜知就在这个时候垂眸,她轻轻地就着齿印咬了一口。 阿蘅的脸蹭地一下变红,好似是燃烧着的烂漫绯云,手一松,烤鱼便掉到了尘土里。 镜知轻笑了一声,她凑近了阿蘅,取出一张帕子轻轻地擦拭着她的唇角。 看着那一捧净雪凑到了跟前,看着如月色皎然的眼神中只落下了自己的身影,阿蘅的思绪逐渐地迷糊,也不去想什么东西,只是伸出了干净的左手去抚摸那张蛊惑人心的面庞。 镜知一愣,下意识地按住了阿蘅的手。 阿蘅眨了眨眼,她继续凑近,轻如鸿羽的浅淡呼吸落在了镜知的面颊上。 镜知眼睫一颤,她下意识地闭上眼,感知到了少女柔软的唇瓣轻轻地印在了眼睛上,烙在了心里。 此刻,她心跳如擂鼓。 轻羽拂过了眼梢,又渐渐地下滑,像是一阵柔和的风在面颊上盘桓。就在镜知想要伸手抓住阿蘅的时候,那凑近的身影顷刻间又拉远了。她一睁眼看见的是那张嫣红的却又故作一本正经的脸。 “对不起,但是我忍不住。”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大胆。 镜知凝视着阿蘅,缓缓道:“没关系,你不用忍。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阿蘅一呆,片刻后,呻/吟了一声,将脸埋在了双掌中。 将这样一个遗世独立的仙人拉入凡尘……怎么说呢,像是一种罪过,可是她其实也没有多么想忏悔。 镜知主动地转移了话题:“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呀。”阿蘅放下了手,她眼尾晕着一抹绯色,眸光流转间多了几分妩媚勾人的风情,她点了点头,认真道,“这里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山风和海浪都很亲切,好像……好像我曾经来过这里,一草一木都在跟我打招呼。” “对了,阿知,我听说过去海上有浮岛,仙人骑鲸往来,是不是真的呀?” 镜知犹豫片刻,一颔首道:“是。”她定定地望着阿蘅,又问,“你想骑鲸吗?” 阿蘅将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不想。我只是叶公好龙,真到那时候,我一定会很害怕。不早了,阿娘他们还等我回家呢。那我们……明日再见?” 镜知温声道:“好。” 夜里落了一场急雨,山道被雨水浇透,变得泥泞不堪。 雨声、潮声,喧嚣中又透着几分悠远空旷,雨珠在檐瓦间胡乱地跳动着,汇聚成了一线淌下,宛如下坠的珠帘。 雨后新晴。 可镜知没有等到阿蘅上山来。 - “蘅儿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醒不过来?”中年男人忧心忡忡,请了医师来,哪想到对方也束手无措,在扎了几针后便摇了摇头,叹息着离去。 “天人五衰。”妇人平静道,“这不是病、不是伤,而是一种灾劫。夫君,你以为这个天地自成的‘蘅’字,会是寻常人吗?”她跟这个时常自称“蓬莱弟子”,回想着昔日蓬莱辉煌的夫君不同,她是蓬莱道脉的正传。在某种力量的影响下,她已经记不起来少主的模样了,可是她能猜。如果最初是抱着某种侥幸,然而等到阿蘅提到不可得之物总是莫名出现在门外时,她那点侥幸丝毫不存了。 除了那位,谁会关照着阿蘅?谁能做到那些? 男人愁眉苦脸道:“那要怎么办?” 妇人默然片刻,低声道:“等。” 就算天地间法道尚存时,他们也同样没有办法应对着“天人五衰”带来的灾劫。 妇人耐心地等。 等这一世亲缘终了。 等屋外传来的敲门声。 镜知来的时候悄无声息的,走的时候也没有惊动小渔村。 清风卷起了片片落花,飘洒在了肩上。 镜知横抱着昏睡中极为安静的阿蘅,朝着从屋中走出来的夫妇一颔首后,便转身离去。 中年男人呆呆的,愣神了片刻后就要追出去,可妇人眼疾手快地将他拉住。 天道的感恩和馈赠能让他们一辈子无灾劫,然而要是能够选择,他们想要的还是极有烟火气的生活。 这个世道,不管是九重天的神,还是那身居帝京的天子,都不能够事事圆满,有太多的求不得。 - 海上多云雾,苍茫失洲屿。① 镜知抱着阿蘅,骑鲸而行,逐渐地远离世俗、人间,前往一个无人的地方。 海波翻涌,海月高悬,海雾迷蒙。 “您这是要出海吗?”空茫虚弱的声音自海中传出,那掀天而起的大浪自动分出了一条道,露出了深海下一副格外庞大的森白骨架。在人间失去了灵力十八年后,这深海之中竟然还存在着一点点浮动的灵性光芒。只不过这灵性极为微弱,像是随时随地都要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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