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头垢面的干瘦女人隔着不锈钢防盗门死死盯着外面三个外来者,瓮声瓮气道:“方杨生不在家,你们是谁?” “阿姨您好,我们是他的朋友。”宋舒幼看到女人那刻握着十字架的手不禁又紧了几分,“最近联系他总联系不上,担心他出了什么状况,所以特地来问问。您说他不在家,那他去哪儿了?” “他去了亲戚家。”女人说着就要把门再次合上。 “等等!”夏光上前一步,“您说他去了亲戚家,那我们怎么联系不上他呢?” 女人摇头:“我不知道,孩子大了管不住。”她开始在口中喃喃重复这句话,“管不住……管不住……”接着就把门又“哗啦”一声关上。 去了亲戚家?夏光越想这女人表现越觉得蹊跷,干脆提议:“要不还是报警吧?” 宋舒幼表示没意见。 三人又马不停蹄去了警局,把情况细细给警察说了之后对方也表示无解。仅仅靠联系不上作为证据实在有点牵强,重点她们也只是朋友并非直系亲属,平时也没有密切联系,人家亲妈都说了去亲戚家,她们几个外人再觉得不对劲又有什么用? 情况陷入了死局。 她俩回忆着从小到大方杨生提起他妈时的表现,无一不是说妈妈很温柔很坚强,等以后他长大了也要找妈妈这样的女人做老婆。当然长着长着猝不及防弯了这都是后话。 总之,他妈在他眼里是个很正常的女人,基本能排除有精神病的可能。 天色渐晚,三个臭皮匠拉着行李箱走在去酒店的路上,表情一个比一个困惑一个比一个不明所以。 安置好行李后夏光给顾雁白打了个电话,语气透着憋屈:“我们找到他家来了,他妈说他去了亲戚家,为什么失联她也不知道。” 顾雁白沉默片刻,问:“你信么?” “谁信谁傻B。”
第59章 过渡 三个人三间房,实际上能用到的只有两间,朱鱼被那只洋娃娃吓得不轻,说什么也不肯自己一个人睡,无奈下夏光给前台打了个电话,把自己的房间升成了标间。 方杨生失踪这事实在太蹊跷,她直觉绝对和他妈有关,但法治社会凡事讲究证据,光靠直觉有个屁用。 外面开始刮风下雨,夏光也觉得自己头顶有片乌云绕来绕去,怎么都挥不散。 酒店食堂的饭菜味道实在不太行,三人一想决定出去吃,管前台借了两把伞就风风火火出了门。事实证明这仨还是太年轻,出去分分钟被青岛的大风天教做人。 天空乌云密布,天色又暗又黑,出门没多久宋舒幼手里的伞直接被大风吹折了,骂了句脏话将伞一扔直接挤进了夏光和朱鱼的伞下。 “靠你在干嘛!这伞就这么大你这样咱仨都得被雨淋啊!”夏光炸毛。 “淋就淋啊!要死一起死!你们俩别想抛下我!” 最终的结果就是等赶到大排档三人都成了落汤鸡。 夏光一肚子火,朱鱼那小傻子却一路跑来很开心似的,淋的全身都湿透了还兴奋的很。 雨虽然大,大排档的人却不少,香味隔着雨丝都蹿到了人的鼻子里。宋舒幼在人声鼎沸中问夏光:“你扇贝粉丝要什么辣!” “微微辣!”夏光吼,心想这个问题你还用问吗。 “好的!”宋舒幼扭头,“老板要爆辣!” 夏光:“???” 三人浑身湿透,吹着风就着雨在塑料布搭的棚子底下大快朵颐。宋舒幼怕喝醉了被夏光直接扔外面淋死,很识相的提了两大桶气泡水而不是酒。朱鱼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海鲜,食欲比平时要好得多,辣的小脸通红都停不下嘴巴。 天色完全漆黑,大棚顶的电灯泡“豁”的全亮,照亮桌子上一大片热气腾腾。 雷声、雨声、人声,声声入耳。 夏光忽地心中升起无限悲凉,简直想大哭一场。她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果汁一饮而尽,喝完把纸杯捏瘪吼了句:“方杨生,你他妈到底死哪儿去了!”现在就缺你了啊。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其他声音里,除了朱鱼和宋舒幼,无人知晓。 等到半夜雨停,三人身上的衣服也干的差不多了,一路打打闹闹回到酒店,宋舒幼滚回她自己房间,夏光和朱鱼看着浴室面面相觑。 “你先洗。”夏光说。 “我洗澡很慢的,”朱鱼说,“你先吧。” “没事,我准备泡个澡的,也要很慢,你先吧。” 朱鱼从行李箱里拿出浴巾走到浴室门口,渐渐停下来扭头看夏光,脸微微泛红:“要不,一起?” …… 淋雨一时爽,发烧火葬场。 可能真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三个人一块淋的雨,夏光宋舒幼齐齐病倒,就朱鱼还活蹦乱跳。宋舒幼更是高烧飚到39度,脑门儿热的都能摊煎饼。 朱鱼一开始还两头跑着照顾,后来嫌费事,搀着宋舒幼把她弄到标间来了。正好两张床,俩病号一人一个,睡觉时她可以和夏光挤一起。朱鱼小算盘打得甚妙。 又是一个雨过天晴,俩老年人在小朋友的悉心照顾下逐渐退烧,一人裹着床棉被在落地窗前看楼下狗打架。 夏光:“你给我翻译翻译它俩说的什么。” 宋舒幼:“去死。” 寻人启事在网上发两天了,还是没有一点方杨生的消息,夏光决定病稍微好点再去一趟方杨生家里,既然他妈说他去亲戚家了,那她就要问问那个亲戚住在什么地方。 第二天,仨人又跑到那从里到外冒鬼气儿的老小区敲门,但这回敲了很久都没人开,没办法,又是无功而返。 顾雁白得知了她们在这边遇到的情况,觉得再留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让她们回杭州,他去青岛找人。 “你准备用什么办法?”夏光问。 顾雁白沉默后说:“先去他小区门口蹲点,蹲不到人我就满大街打听,总之,我一定要见到他。” 夏光心中隐隐有些震颤,她说:“虽然联系不上,但她妈都说他没事,可能真的没有危险。”竟有一天也轮到她说这种安慰人的废话,夏光苦笑。 “不管怎么样,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顾雁白语气轻缓,分量却有如生命之重。夏光有种可怕的预感,方杨生要是这辈子都寻不见人,顾雁白真能找他一辈子。 想想也是,十年啊,谁能忍受痴恋十年的人与自己相爱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用朱鱼假设了一下,随即感受到诛心般的窒息。 “顾雁白。”她叫了他全名,“说实话,我至今无法相信大杨失踪的事实,更没办法接受他可能遇到危险。但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谢谢你,夏光。”顾雁白依旧冷静舒缓,只是再张口声音明显染上了哭腔,“其实我也没办法接受,他怎么就这样不见了。” 他感觉他下一秒都还给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什么时候来找他,告诉他中午吃了什么。可现实是他给他发了无数条微信无数条短信打了无数个电话,他一点回音都没有。 这种绝望不是一下子把人劈开的痛快,而是如同钝刀子割肉,赤脚走在冰面,让你惊恐、让你害怕,让你睁眼闭眼都是绵延不绝的无力感。 人间的悲欢离合,不耽误老天的四季更替。 回到杭州的第五天就是中秋节,朱鱼在厨房从早忙到晚,不仅给人做饭,还要给猫改善伙食。 顾雁白一走,小白没地方去,又被送回了这个集体宿舍。 接猫的时候朱鱼望了顾雁白一眼,昔日冷艳俊秀的大哥哥已经瘦到脸颊凹陷,眼里也已经没有了恣意骄矜的神采。朱鱼忍住没哭,告诉他她会把小白照顾好的,只等他以后再来接。 顾雁白走得快,几乎是放下猫就走了,手里拎着好大一只行李箱,朱鱼知道他这是要往青岛去了,到底一个没忍住抹起了眼泪。 夏光当然察觉到了她的小情绪,安慰着说大家都会回来的,朱鱼点头相信,但其实说的人心里也没底。 下午宋舒幼给她打电话,说吃饭不用等她,她今年在别的地方过中秋。夏光“呵”了一声:“怪不得呢,要搁往年不都是一大早就飞来了?中秋快乐,替我向宋伯伯问个好。” 宋舒幼:“……”她可没说她要回家过节,这姓夏的是她肚里的蛔虫吗? “今天早上我掐指一算我都快三十个人了,”大龄少年破天荒服老一回,“多大的恩怨也没必要持续一辈子,何况那还是我亲爹。” 别的废话没往耳朵去,唯那一句“多大的恩怨也没必要持续一辈子”让夏光记进了心里。 照例她不能喝酒,朱鱼特地买了不含酒精的酒味饮料,她不想激起她那个瘾是真,但今年除外,她觉得夏光心里肯定有很多事,再不说出来,她怕她憋死。 朱鱼新学的松鼠桂鱼味道极好,夏光多吃了几筷子,就着似酒实则非酒的东西流了半盅眼泪。 她从小到大想不通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一开始还叛逆叛逆,时间久了也就躺平任虐。可这时候她真的就是不明白啊,方杨生他到底去了哪儿呢!一个活生生的人啊,他怎么就跟蒸汽似的消失的一点影都没有呢! “姐姐。”朱鱼用纸巾轻轻擦着她脸上的泪,自己也泪流不止。 夏光握住她的手贴在额前:“你说人怎么能说消失就消失了?一个个的,也不打声招呼。我爸是这样,方杨生也是这样。” 朱鱼站起来将她揽住怀中:“我不消失,我永远陪着你。” 只是饮料而已,但夏光真的醉了。她在朱鱼的安抚下逐渐平静,心中不断浮现宋舒幼给她说的那句话——“多大的恩怨也没必要坚持一辈子,多大的恩怨也没必要坚持一辈子……” 天上的老玉盘圆了又缺缺了又圆,但被华夏子民千年来赋予的“相思”寓意始终不变。 月光亮亮堂堂,又照亮西湖水面,也照亮山间别墅。 别墅今天很热闹,因为儿孙都回来过节,里里外外都充斥着欢笑声。 十点半,操劳一天的女主人终于回到卧房,身上紫色真丝旗袍勾勒曼妙身段,脚踩的高跟鞋让她走起路来哐哐有力。 可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了,因为她看到五岁的小孙子正在翻她的梳妆台抽屉,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这房间里的所有摆设都是她从上一个家庭带来的,除了她自己,谁都不能碰。 “祥祥,不要乱动奶奶东西嘛。”她过去蹲下跟孩子讲道理,“忘记你爸爸妈妈怎么教的啦?没有经过别人允许,不可以乱动别人东西的。” “奶奶我错了。”小孩蹶着小嘴垂着头,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她笑起来,说不出的和蔼可亲,伸出手掌,“给奶奶看看,你拿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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