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撕开红色锡纸,将巧克力塞进嘴里:“况且她说得也没错,我确实十几岁起就被人包养。” “说是身不由己有点恶心,我就是不想进工厂而已,老男人多好,钱多时间少,除了味道难闻了点其余倒也能忍受,我得谢谢老男人,不靠老男人我早进红灯区了。”邱梅嚼着巧克力,目光望着麦田,面色平静,“我被老男人包了五年,中间为他打过三个孩子,今年上半年他脑梗去世,遗嘱上给我留了点遗产,不多不少,够我下半辈子逍遥自在。结果他三个老婆六个孩子都在追杀我,我能躲的地方都躲一遍了,除了这儿,我真不知道去哪儿了。” 朱鱼沉重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出了个主意:“能不能把遗产给他们,然后让他们放过你?” 邱梅嗤笑一声:“没钱我还不如死了。” 朱鱼有点着急:“钱可以再赚的,你只要好好生活,一切都能重新开始不是吗?” “重新开始?”邱梅笑出了眼泪,“怎么重新开始?我去年背着老头和一大学生谈恋爱,结果陪人家去电影院看个电影都能想起来自己在这种场合给人/口/过,我怎么重新开始?” 大学生很好,大学生嘴里没烟味,大学生不让她喝酒,告诉她烟瘾犯了就吃巧克力,大学生真的特别特别好,是她不配。 朱鱼哑口无言,心头似有乌云压过,将她心里的太阳遮个干净,嘴上却仍坚持:“我相信,只要人想重新开始,就能重新开始。” “我这种人除外。”邱梅手指点着远方麦田,“我就像早熟的麦子,还没到收割的季节呢,就烂地里了。” 一句话将朱鱼的心理防线彻底击垮,她好像又回到那个阴暗偏僻的小巷,清秀单薄的少女被一群社会青年团团围住,睁着双绝望的眼睛向她求助,她明明停下了,却又在同学的催促下,头也不回的走了。 少女的脸穿过多年光阴,与邱梅的脸重叠在一起。 “对不起。”朱鱼泪水汹涌而出,“当年,真的对不起。”
第52章 烂了 你们的初中时期是怎样度过的? 对于朱鱼来说,她的初中三年可以用一个字概括——“忍”。 忍受不平整的操场,忍受食堂里飘着苍蝇的菜盆,忍受十二人一间的宿舍,最重要的,是要忍受同学的排挤。 她天生内向话少,又因为长得也柔弱可欺,自然而然成了女生们最讨厌的“装”那一类型。 她被同学拿虫子吓唬,因为尖叫一声就引来后座女生吐槽:“嗯,她果然很装。” 好在班上还有其他与她性格比较相像的女生,她们接纳了她,不至于让她成为独来独往的可怜虫。 那时候朱鱼最羡慕的人就是同村的学姐邱梅。邱梅学习不好,但是人缘极好,走到哪都呼朋引伴。然而招摇的人容易吸引人注意,也容易招来反感。 每个星期五回家的路上朱鱼都能看到邱梅被人堵,有时是一大群女生,有时男生女生都有,这种情况她是不敢多待的,和同伴都是能跑多远跑多远。 电视机里的初中生被说成“祖国的花朵”,被称赞“人一生中最纯真的时代”,可她回想起班上满口生殖器的同学们,觉得电视里都是骗人的鬼话。 初中的阶段很妙,一群被家长老师长期压抑的小孩终于住进宿舍获得自由,他们对过往被禁止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并且想要做所有大人才能做的事情,好证明自己已经不再是小孩。这种时候,“性”成了兴奋剂,女生成了被压迫的牺牲者。 这个时期的男孩子往往不懂尊重为何物,其实也不能怨他们,毕竟没人教过。 他们喜欢去调侃胸大的女孩子,去讥讽胸小的女孩子,以看到女孩内衣的颜色为乐,对女孩的长相评头论足从不顾对方的感受。这个时期,是人的一生□□情能力最低的时刻。 大人们在“性”上的避口不谈,并未培养出贤者,反而助长了□□。 朱鱼漂亮,但并非是受欢迎的那一类,她太内向太沉默,不能给人带来“刺激”感,说白了,就是没劲。最容易被盯上的,是那些招摇张扬的女孩。 那时她和邱梅的交集并不多,只是在开学住宿舍第一天邱梅去找过她,对着其他人说:“这个妹儿和我一个村的,你们都给我小心点,跟她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 因为她这出,朱鱼成了宿舍第一个被排挤的“关系户”,也是无奈。 她以为邱梅会这样混过初中三年,以后上个职业学校,毕业找份工资少但清闲的工作,过几年结婚生子,安然余生。 但她再也没见过邱梅。 那个小巷后来成了禁地,家长老师决不允许女孩们从那经过,那几个青年进了监狱,但因为未满十八,只判了三年。 风吹麦浪,时光荏苒。 朱鱼哭得不能自已,一遍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你当时能懂什么。”邱梅吃完了巧克力,拍了下朱鱼的肩膀说:“有人来接你了。” 泪眼婆娑中,她看到门外有道颀长的人影站着,正在望她。 “朱鱼,你真的不用可怜我。”邱梅说,“我妈对我不好,我可以不认她,你妈对你好,你永远都逃不了。” …… 夏光被惊得不轻,等朱鱼出了门就问她怎么回事,朱鱼抹着眼泪强颜欢笑:“听邱梅讲故事,太感人,听哭了。” “那你再跟我讲一遍。”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 “你放屁。” 朱鱼第一次见夏光在她面前爆粗,不仅不害怕居然还觉得有点新鲜,挽上她的胳膊示弱:“我没事真的,就是有点想起过去的事情了。” “如果是能让你哭的事情,那还是别想了。”夏光绷着脸说。 “好。”朱鱼愉快答应,破涕为笑。 天已经快黑透了,个别人家还能升起缕缕炊烟,朱鱼哭完饿的厉害,回家就问:“妈,我们晚上吃什么啊?” 站在院里的中年男人转过脸,在朱鱼呆滞的目光中咧嘴一笑:“哟,小鱼回家了。” “你舅来了也不喊个舅,光站那不吱声!”在水缸前洗豆腐皮的梁艳瞥了朱鱼一眼。 朱鱼微微张开嘴巴,叫了一声“舅”,然后就回了房间。夏光感觉她有点反常,也跟了上去。 “就叫声舅就完了?也不给你舅倒杯水!”梁艳朝弟弟抱怨,“这死妮子小时候不和你可亲了吗,怎么越大越六亲不认?真是在外面待久了心都待野了。” 梁伟笑笑没说话。 晚饭做的豆腐皮炒肉丝,配上焦干酥脆的大烧饼和小米粥。 朱鱼一直埋头喝粥吃烧饼,没夹一筷子菜,粥喝完就说饱了出去透气。 除了夏光外,其他人有说有笑,没人注意到朱鱼的反常。 “要说享福还是俺闺女小时候享福,她要什么我和她爸没给她买过?她那时候都穿皮鞋,其他小孩都穿布鞋,她喜吃的水果都死贵,我和她爸都三斤三斤的买,从小到大再苦没苦过她。”梁艳戳了自己儿子脑瓜一样,“哪跟这个货似的,天天动不动挨骂。” “那不能比,小鱼小时候多乖了。” “这倒不假,俺闺女小时候带她进城,她相中个芭比娃娃,我说咱不要这个,她当时泪都出来了也没求我买。” “你看,还是闺女好,闺女大了还能给你干活带孩子,儿子一点用没有。” 夏光吃不下去了,去楼顶问朱鱼:“你还想要芭比娃娃吗?” 天上星河璀璨,朱鱼一脸茫然:“啊?” “你要是想要我就去给你买,多少都买。” 朱鱼噗嗤一笑,不晓得她怎么说这个,笑完摇头:“小时候想要,现在不想要了。” 大概人过了那一个阶段,热情也就跟着翻篇了。 “那你以后想要什么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夏光抬头望天,“我有钱骚的。” “哈哈好。” 梁伟吃过饭就走了,他本就是开车路过,想着很久没来姐姐家了干脆就来看看。 人走时朱鱼没去送,被梁艳说了一顿。她挨完训之后待在房间吃邱梅给她的巧克力,一块接着一块,像要把自己噎死。夏光越看她越蹊跷,实在忍不住问:“朱鱼,你怎么了?” “我没事。”朱鱼拼命往下咽,“就是突然觉得它很好吃啊。” 夏光看她嘴角手上都是巧克力渍,拿纸巾擦都擦不掉,只得带她去卫生间洗。 朱鱼进去之后直接打开花洒站在下面淋,夏光惊呼一声将她从水中拉出来,不可置信道:“你干什么!” “我在洗自己。”朱鱼说。 冰凉坚硬的水泥墙,昏暗泛黄的灯光。本该是极其恶劣的环境,却显得人的肌肤异常有光泽,如同蜜糖。 “可你这样会感冒的。”夏光语气严厉了起来,“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朱鱼全身湿透,乌发也贴在脸颊上,听到夏光这样说眼中恢复片刻清明,懊恼的敲了下头笑道:“吃的巧克力里有酒心的,我可能是醉了。” 她的眼睛漆黑而湿润,温柔似春风,又深沉如夜空。 有一滴水“啪嗒”滴到夏光手上,将她的理智压断,她抬手抚摸朱鱼脸颊,低头向她靠近。 朱鱼张开双臂抱住她,下巴抵在肩头,语气轻快:“姐姐,我脏。” “知道脏还不洗干净。”夏光的理智恢复,将她从身上扯下来就给她擦巧克力。 “以后别吃那么多,小心牙疼。” “好,不吃了。” 夜色漆黑而厚重,朱鱼今天早早上了床,睡前乖乖将药都吃了。 她今天的表现实在太奇怪,夏光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但回来还没几天,她也不好意思现在就让她回去。她简直想让宋舒幼把关雪打包寄过来。 越想越不对,夏光给关雪发信息——“药效会有反弹的时候吗?” 三分钟后,关雪回:“有。” “比如?” “控制期内遭受刺激。” 夏光陷入冥想,五分钟后,关雪又发来一段语音,她点开,听她说:“老实说,朱鱼回老家这事其实我是不赞同的,她的创伤大概率来源于童年,而家乡是所有童年回忆的储存地。” “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尽快带她离开。” 挂断电话,夏光看着已经陷入沉睡的朱鱼,不知如何张口。 除了来这的第一晚她俩是挤一块睡得,其余时光都是朱鱼睡床,夏光打地铺。 没办法,她那小床她伸腿都困难。在地上睡硬是硬了点,但也凉快啊。 呆坐了有半个小时,夏光关灯睡觉,屋内彻底陷入漆黑中。 后半夜她在呜咽声中缓缓醒来,看到床上的一团人影蜷缩坐着,头埋膝盖上正在低低抽泣。夏光瞬间清醒,忙上床摸人肩膀:“朱鱼?朱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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