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十点下晚自习,那时候她多半还在酒吧消遣,朱鱼一个视频电话打来就算阿信在这当驻唱她也该走了。小王老板纳闷那清脆的少女音是何方神圣,夏光随口丢了句:“亲戚家孩子,挺乖的。” 可能是因为班上的同学都半斤八两,也可能是夏光的课后辅导确实有效,一次月考下来,小姑娘的成绩居然处在班里中上游水平,这让夏光沾沾自喜许久,还特地给宋舒幼打了个电话嘚瑟。 宋舒幼听完直接爆发:“我靠!你双标的不要太过分行吗?这要不是杭州禁烟火你是不是还要放捆礼花普天同庆下?朱鱼考试没垫底你乐上天,老子当年模拟考试没进年级前五你他妈直接禁了我半年网吧!我第一个网恋对象就是这样被你给我搞没的!” 往事不堪再提,提之使人呲目欲裂。 成功燎完狗尾巴,夏光施施然挂了电话,算是给宋舒幼混吃等死的宅家生活中找点不痛快好让自己痛快痛快。 十一月的时候趣果和藤城那家黑心小作坊的案子终于正式开庭,案子简单,证据也充足,赢的几乎毫无悬念。 朱鱼收到那虽迟但到的两万多“工资”,紧接着就一分未动全转给夏光了,夏光倒也收,收完每周给她五百的零花钱。南方的冬天没有北方冷,但该加的衣服还是要加,那破校服暖和的时候看着怪赏心悦目,天冷时露那一双腿走外面简直活体冰雕。 夏光在网上跟风买了条“光腿神器”,扔给朱鱼时嘴上说爱穿不穿,实际第二天见她真没穿脸立刻黑得跟锅底一样。 下晚自习后的校门口,朱鱼被冻得跟只鹌鹑似的钻进夏光的车,边抖边说:“冷死了冷死了,我以为南方的冬天不会很冷的。” “冷吗?我看你腿光着挺凉快的。”夏光想起她不穿光腿神器就来气,语气自然好不到哪去。 朱鱼哼哼两声,小猫耍赖一样:“我不敢穿,现在班上就有很多人取笑我腿粗了,我穿上肯定有更多人说。” 听到她这句话夏光握着方向盘的手发紧了下,深呼吸完心平气和道:“很多人是哪些人?” “一些男生,还有一些腿很细的女生。” “不用管他们,他们都眼瞎。”夏光不假思索,“你的腿又长又直又白,小腿到大腿肌肉分布匀称又紧致,他们那群没见过世面只知道欣赏火柴棒子腿的小兔崽子怎么懂欣赏?” 朱鱼被她说得脸越来越红,刻意将脸别向一边道:“姐姐,你观察的这么细致啊?” 夏光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完了,一世英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清了下嗓,试图“灾后重建”:“职业病而已,说话总喜欢往夸张了说,其实我没怎么看的,只是生活中有些时候会注意到一点点。” “哦,是这样啊。”朱鱼莞尔一笑顺藤摸瓜,“那姐姐的‘有些时候’是什么时候呢?” 夏光吞了下口水,她错了,这丫头才不会因为剪个刘海就变得人畜无害,她就是个妖精,妖起来不给她这个老人家留一点活路。 “你夜宵想吃什么?”浑水摸鱼失败,她选择转移话题。 朱鱼还真认真想了下,“唔……夜辣汤。” 配上炸的干巴酥脆的油条,再冷的天气来上一口,整个身子都能暖了,可惜南方没有。 天上弯月如勾,这是朱鱼来到这许久,第一次怀念北方。
第29章 杨生 木门烂成白蚁窝,院儿里囤满废纸壳。墙上没糊水泥,青灰色的石头暴露在空气和人的视线中,头顶一丛破破烂烂的黑瓦片,中间凹陷的厉害,下一秒就能塌似的。 方杨生背对着堂屋门在抽烟,眼睛盯着地上枯草——足有半人高,已经半死不活,伸手一薅就能连根拔出。北方冬天来的早,不用他们帮忙,没多久这些草自己都能倒干净。 “老乡欸,今天我们俩是来教你怎么种菜的,你瞧瞧你院儿里这块地多好,等来年春种点小菜瓜果,就算自己不吃拿去卖钱它不比留着长草强?”满头花白的老干部对着倚门框晒太阳的中年男人循循善诱苦口婆心,身上一件洗到发白的黑夹克看着倒比对方的脸还干净。 中年人满头鸡窝乱发,上身卡其色漏洞毛衣,不太合身的样子,渔网似的勒在身上,衬着脸色青白病态,他吸了吸鼻涕,对老干部挤眉弄眼:“俺不想种菜,俺就想要个女的,你们给俺弄个女的来。” “老乡啊,我们是扶贫干部,来这是帮助你致富的。” “俺不要你们扶,俺就想要女的,你们给俺弄个。” 老干部叹了口气:“你哪能说‘弄’这个字,咱们是法治社会,老婆是娶来的不是‘弄’来的,你不挣点钱把家里收拾利索,哪个女同志愿意跟你?” “家里没个女的,俺嘛也不想干。” 一筹莫展之际,从到这就一言不发抽烟的方杨生将烟头往地上一扔踩了踩,扭头对老人道:“中午了,咱们先回去吧。” 老人沉默片刻,缓步走到方杨生身边,轻声说:“走吧。” 村委会在村子最南头,原身是个小学,因为最近几年学生实在太少,老师进城的进城转行的转行,直接就荒废了。恰好这两年金县重点扶贫,几个老干部为了给新来的同志制造一个好点的环境,一合集就干脆搬到学校来了,起码地方宽敞还清净。 操场种着菜,太阳地里晒着被。方杨生和胡主任一回来就被招呼吃饭,蒜黄炒鸡蛋和螺丝椒炒干巴鱼,拿煎饼一卷舌头都能给香掉——在别人看来。事实上方杨生来这这么久了依然不喜欢吃煎饼,他觉得这玩意又干又硬没什么味道还费牙,嚼在嘴里跟嚼塑料纸一样,半天咽不下去一口。 整个村委会,除了他是在南方长大的北方人,其余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北方汉子,吃饭重油重辣,一盘菜里半盘辣椒半盘油。方杨生尝试过去适应这种饮食习惯,但往往吃不了几口就回宿舍自己泡方便面,泡完再端出来和大家一块吃饭。 算是让自己显得没那么不合群。 “小方找对象了吗?”吃着吃着饭,厨师老李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方杨生差点被嘴里的方便面呛到,喝口汤顺了顺说:“还没。” “不科学,真不科学。”老李瞅着方杨生,“你说你长这个样,走到哪小姑娘不得乌央乌央的往上贴,我外甥没你一半帅呢,和你一个岁数二胎都要了。” 方杨生没吱声,专心吃自己的。 “要不我给你介绍个?”老李来了劲,“市长秘书家的闺女,一米七的大个儿,长的跟杨幂似的,和你站一块绝配!” “行啦!”胡主任敲了下桌子,“食不言寝不语,小方吃完饭还有工作呢,不要耽误他的时间。” 老李没再敢说话,撕咬起手里卷满辣椒的煎饼。 胡主任岁数最大,资历最老,按理他早就该是厅级,但他似乎和扶贫死磕上了瘾,放弃了无数个调任的机会,一辈子都献给了贫困村落。 吃完饭,大家各忙各的,方杨生出去扔了个垃圾,回来看见胡主任独自一人围着桌子在吃降压药。 他从桶里勺了点水洗手,问道:“主任,您为什么不往省里去?” 这个问题问得有点晚,和老头相处这么久了,要问早该问的。 胡主任吃完药将药收起来,大中午的有点犯困,拿手帕擦了擦眼睛道:“眼下的事情,总要有人做的。” 再难再苦的事情,都总要有人做的,是他还是其他人,没有区别。 老人疲倦的眼睛里透着清明,他看向门口的年轻人:“你呢?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以你的毕业院校哪怕不进入体制也会拥有光明的前途。” “我啊,有个不省心的妈,”方杨生嘴上抱怨语气却轻松,他用毛巾擦着手说,“她就想让我按照她的想法生活,找个铁饭碗,娶个贤惠妻,再生个我这样的不肖孙。” 胡主任笑了:“你妈妈的这种想法可不太对的,儿女长大之后为父母的便不该干涉他们的生活了,他们行事准则自有年轻人的标准,你爸爸也是和她一样想的吗?” 方杨生咧嘴一笑:“我爸死的早,我没见过他。” 老人哽住了。 午后阳光暖洋洋的,照的菜地里一片绿油油,也不知老李种的什么菜,深秋了都还生机勃勃,看着倒也赏心悦目。 方杨生将水泼菜地里,拎盆转身回去时看到几个小鬼头正揪教学楼旁的月季花,当下便喊了句:“干什么呢你们!” 偷摘花被发现,几个小孩把花一扔转身就跑,只剩一个穿粉裤子的小女孩不忘将被扔的花捡起来,然后才慢慢吞吞的跑。 这小姑娘是村东头瞎眼老婆婆的孙女,叫小莲,今年七岁,听人说她一出生妈就跟人跑了,爸也不知去向,全靠瞎眼奶奶捡垃圾将她养大。 但残疾的老人硬照顾也不能将孩子照顾到哪里去,都深秋了,小莲身上还穿着夏天的衣服,脏的难辨颜色,头发乱的都缠成了一团疙瘩。 方杨生本来就是吓唬他们一下,没真发火,但当目光放到小莲身上时他一愣,蓦地喊道:“你给我停下!” 小莲知道是在说她,忐忑不安停下了脚步,两只攥花的手都在发抖,头低着不敢看方杨生。 “我不是要骂你,别害怕。”方杨生安抚完女孩,目光又放到女孩的裤子后面。只见脏到不忍直视的粉色裤子上赫然一大块褐色的污渍,他再是个男的,也知道七岁小孩不可能来例假。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他心中拔地而起,他让小姑娘别乱跑,自己回去跟胡主任请了半天假,然后带着小莲火速去了村里医疗室。 医疗室里只有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女大夫,脸上皱纹很多,不化妆,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方杨生赶到的时候她正在吃饭。 “您先吃,吃完我想让您给这孩子检查下身体。”方杨生客气道。 大夫瞥了小莲一眼:“什么毛病?” 方杨生没说话,示意小莲转过身,大夫看了一眼女孩裤子脸色就变了,用盘子将菜一盖拉着小莲就往里屋走。 七岁小孩被这个阵仗吓坏了,呜咽着不知所措,两只小脏手死死攥住花,看得方杨生心脏疼。 他蹲下对小莲说:“这个姨姨只是要给你检查一下身上有没有受伤,她不会伤害你的,不要害怕,等会儿检查完了,我带你去买糖。” 小莲还是哭,但没那么厉害了,在她眼里这个大哥哥好像不是坏人。 方杨生在医疗室走廊等了二十分钟,却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大夫带小莲出来,让她先在院子里玩,自己给方杨生写检查单。 “外/阴/红肿、处/女/膜破损、阴/道中度/撕裂——”以及最后几个刺目的钢笔字,“尖锐/湿/疣初期。” 门外的小女孩手捧鲜花用最干净的童声唱着儿歌,方杨生一拳打在了医疗室瓷砖墙面上,鲜血顺着瓷砖缝蜿蜒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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