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队伍引来了不少北盛城百姓的围观, 早就听说女皇陛下收复失地的消息, 他们绝对不会放过这个热闹。 至于南郑是不是真的被收复的失地...... 谁在乎呢,女皇陛下的诏令是这样说的, 他们就这样宣传,总比趁人之危说法好听多了。 于是,北盛城内万人空巷,全都挤在宽阔的主街道上, 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 庆贺着本朝大获全胜。 城内红绸飘荡, 明亮喜庆的红色连成一片, 形成欢乐的海洋。 与欢乐的海洋相对应的便是南郑人如丧考妣的脸色,但亡国了跟死了爹娘也没什么区别。 这般想着, 躲在马车里紧紧拉着帘子的他们更加怨恨当初做下决定的南郑皇帝,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为何会走到如今下场。 走在最前头就是南郑皇帝的车驾,上面插着南郑的旗帜, 但围观的人左看右看, 发现这样不像是皇帝规制,倒像是王侯的规制。 懂行的人都在大声说:“还挺会做人嘿, 直接换成王侯的车驾给自己留了脸面。” “求着归属我朝,可不得机灵点, 不然以后可没有好日子过。” 诸如此类的言辞, 听得人青筋直爆, 却又无可奈何。 最显眼的不是面色如碳的南郑皇帝, 而是一派安然的于贵妃,跟那些未知下场嘤嘤哭泣的后妃截然相反。 她好像并不担心自己的下场如何,并且对眼前的惨景乐见其成,眼里暗藏笑意,有人看过去的时候又跟着其他人装出哀愁的模样。 让她相伴十余年的皇帝都想不到自己的贵妃还有这等变脸功夫,又偏偏杀不了,反而被所有人认为他疯了。 此刻,于贵妃与几个后妃坐在同一辆车中,一身月白的素色衣裙,脸上未施粉黛,甚至还有心情撩开帘子往外看去。 外面的光和议论声倾泻进来,让好几位后妃不住躲藏,生怕自己被外边的人看见。 王皇后愤怒道:“于氏,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快将门帘放下!” 于贵妃并不为所动,唇角微翘。 “这有什么的,这里已经不是讲究男女大防,闺阁少女与庭院妇人不能出门见生的南郑了...还不如把袖子放下来,吹吹风晒晒太阳更舒坦点。” 王皇后气愤不已:“即便如此,你这般抛头露面,巧笑献媚,可还有身为南郑人的骨气?” 于贵妃柔声回复:“王氏,你还以为你是南郑宫廷里的王皇后呢,在这指使谁呢,我爱干嘛干嘛。” 眼尾一挑,她讥讽道:“何况我从来都不是南郑人。” “你...”王皇后惊奇地瞪着乖顺了十几年的于贵妃,就跟第一天认识她似的。 以前她自持相府嫡女,对于双含这个奔来之妾是不怎么看得起的,就算是陪伴皇帝共度患难又如何,荣宠无双又如何。 还不是身无外物,无子傍身,她的儿子是皇帝长子还是当朝太子,未来她就是太后。 至于未来的于双含还不是任由她拿捏,她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那么信任这个除了脸没任何用处的贵妃。 现在南郑国灭,什么中宫皇后什么相府嫡女都是虚名,能否安然无恙活着都是一桩难题。 车内的氛围又陷入沉默。 外面的议论声还在继续,字字句句清晰地传入耳。 “哟,第二辆车里的就是南郑后妃吧!还真漂亮啊。” “笑嘻嘻的,她怎么不哭啊?” “果然是没见识的,还在不住打量咱北盛城,石蓓哲繁荣惊呆了吧。” 于贵妃忽然说:“这么多年过去,这北盛皇城跟以前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你怎么知道的,你来过?”一人突然问。 于贵妃回头望去,是个不过十七岁的后妃,身上还是鲜亮的鹅黄衣裙。 “怎...怎么了?我又说错话了?”她结巴道。 见于贵妃突然回头看她,单纯的双眸中露出一些惊惧,她还没给后宫的苦闷消磨完身上的灵活劲,像春日里翩跹的蝴蝶。 于双含忽然有些恍惚,将近三十岁的她身心俱疲,在岁月的倾轧中变得麻木又狭隘,已经忘记了十七岁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那张青春的脸早就变得模糊。 可惜自己不会素描,不能画下自己的脸。 十七岁的自己是为高考志愿而烦恼呢,还是为压轴题而烦恼呢。 于双含:“你......” 马车停了,狠狠一颠。 鹅黄衣裙的小后妃还在惊讶的看着她,稚气未脱的面孔满是无措,柔软的头发梳成妇人的发髻。如果南郑还在,或许再过几个月,纤细的腰肢会孕育出孩子。 成功让于双含如梦初醒,放开了抓着门帘的手,留下几道抓痕。 她弯着腰,第一个踩着脚凳走下马车。 他们停在了皇宫偏门,主要皇族都将住在皇宫行云宫中,剩余的不紧要人等都会住在城中稍远的驿站中,举行受降仪式时才会被传召进宫。 惊慌的人群不住打量着周围,对暗含嘲讽的视线躲避不已。 当然还有人注意到最前面的人,惊讶地看了看,小声说道:“那个女人居然穿着亲王服,竟是这般僭越。” 北盛和南郑同根同源,规制都是大差不差,只不过北盛尊火德,尚红,南郑自认同宗,乃北盛兄弟国便是尊土德,尚黄。 因此能清楚知道她发冠上的游龙和衣襟上四爪团龙纹是亲王才能享有的纹样,冒用者当诛。 “还有不少穿官服的女人,他们北盛国的女人还能这样抛头露面的?” “看她们的身形都是没生过孩子的,难道不用成亲的吗?家中父兄也允准这样放肆?” 她们低声说着,嘴上习惯性批判眼前这一幕,来寻求在陌生之地的归属感,看向前方的眼神却是暗含惊奇和艳羡。 于双含的目光一下子就被最前面的人吸引了,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于双含忽而恍然,低声说道:“这就是晋安郡主,一闪而逝让人怀念不已的将星啊。” 她真的想不明白,本该死在扬安十九年的人为什么还活着。 后世研究了那么多年的晋安郡主死亡之谜,各种流派和传言满天飞,都在研究究竟是谁毒杀的她。 主流认可的是北盛明景皇帝陆昭动手的,也有另一派的学者认为她是因为过于暴烈的脾气死于党争,有各种各样的说法。 尤其是她的导师坚持认为明景皇帝不是真凶,列举诸多证据证明,说她不可能会在临终前因为一些传言就去毒杀功臣为自己的后代铺路。 不说别的,就从西境的哗变就能看出来这并非明景皇帝的本意,不然她一定会留有万全之策。 叶慈并没有死亡,西境也没有哗变,北盛也没有陷入动荡,结果却没产生太大的变化。 比如南郑还是走上了亡国之路,武肃皇帝提前统一天下。 “啊,她看过来了。” 不仅看过来了,还走过来了。 于双含从回忆里回神,心说以晋安郡主之死为论文选题的室友惨了,穿来前她都快写完了。 她不愿去考虑时间流速的问题,只想给自己找一点乐子,不断回忆能让自己跟后世联系起来的事情。 要痛苦清醒,不要随和麻木。 “南郑王,久违。”叶慈停在为首的南郑皇帝面前,一张嘴就是把人从帝尊降为王爵。 姣好的容色好似从未变化过,还是这样明烈,唇角正微微翘,笑意不达眼底,赤红的亲王服在日下生光。 南郑皇帝面色苍白,见到叶慈也绷着脸皮,本就身体不好的他长途奔波,消瘦得不像个青壮年。 “不知摄政王有何事?”他看着叶慈,目光平静到麻木,声音沙哑道。 来落井下石?嘲笑折辱? 实际上他并非不想出言讥讽几句,一是尊严不允许他在邻国亲王面前尖酸刻薄,二是他实在没有了力气。 那些人都怪他逆行倒施,倾举国之力攻北盛才招致南郑亡国的。 残害手足,一意孤行,穷兵黩武...桩桩件件都是他的罪,只是早来和晚来的区别而已。 别说他不乐意搭理叶慈,他身边的太监总管也是面色忿忿不平,敢怒不敢言。 不过是亡国之君,没什么好计较的。 “无事。”叶慈笑意更甚,目光滑过他脖颈上的自戕未遂留下的刀伤,在紧密的衣领下下半遮半掩,转身离去。 本来没有任何跟他叙旧的打算,她只是来履行摄政王的职责,顺便看看他的下场,给原主一个交代。 落井下石就没必要了,也不稀罕。 况且...... 眼角余光瞥见一闪而逝的嫩绿身影,叶慈嘴角的笑意变得真心实意几分,加快脚步往正信殿走去。 想来她的小陛下又要在心里跟自己较劲了,偶尔吃点小醋是无伤大雅情。趣,但是让她一直不高兴反而不好,伤感情。 ...... 嫩绿衣裙的宫女单膝跪在下首,事无巨细地汇报她的职责内容。 不远处的凤鸟香炉白烟袅袅,散发着提神的淡香。 听到那句“摄政王与南郑王交谈两三句时”,上首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搁下笔,陆上瑜手撑着脸,仔细听她汇报的内容。 下首的宫女顶着皇帝紧盯的视线,从陆上瑜毫无波动的脸上看不出她的情绪如何。 宫女是潜伏的的枭卫,经过训练,即便如此嘴上的话仍不作任何停顿,继续面不改色地汇报。 好一会后,才终了。 陆上瑜这才发话:“朕知晓了,不用...算了,你退下吧。” “是。”宫女平静的面容毫无波动,躬身退出。 等人走后,陆上瑜趴在桌上,长长呼出一口气,精致的眉眼耷拉。 揪下白纸一角,往上吹,目光便碎纸片飘飘忽忽地往桌子上落。 陆上瑜自嘲打破道:“有时候啊,我都觉得我这颗心跟这纸片一样,飘飘荡荡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寻得到着落。” 严尚宫没跟笑,眼看着陆上瑜对这段感情越发痴迷,也有点愁了。 “风姿犹存南郑王,哼!”陆上瑜又说。 严尚宫:“......” 稳重如严尚宫都顶不住了,调侃道:“陛下,您闻见没有?” 陆上瑜:“什么?” 严尚宫忍笑:“您没闻见吗?御膳房打翻醋缸的味道都传到正信殿来了。” 陆上瑜:“......” 这什么人啊真是! 严尚宫担心别人给惹毛了,陛下还是要面子的。 又说:“摄政王殿下不过是履行职责去安排那一众亡国臣罢了,陛下又何必挂怀?” 陆上瑜也说不明白自己的心情,就是听说南郑王跟晋安郡主的一段旧情,既然能跟男人有过一段情,不就意味着她对男子有感的可能性更加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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