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公公没想到承恩侯府的大少爷怎么接地气, 跟往日听说过的纨绔之名相差甚远, 又见他态度平和,毫无轻视之意。 笑容更加真诚了,黄公公道:“闲话不多叙,叶公子还是先洗漱一番,再随咱家面圣吧。” 叶慈看一眼黄公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她从祠堂出来就蹲了一上午大牢,仪表不端,恐犯殿前失仪之罪,就在刑部随便找一间官员值班休息时的空房,把自己料理一番就算了。 “少爷,娘已经将东西都收拾好了,都在这。” 庆丰已经等在门前,怀里抱着包袱,叶慈打眼一扫,是她经常穿的,就拎着进去洗漱。 黄公公看了看守在门前的庆丰,眼神有些疑惑。 庆丰主动解释道:“我家少爷从小不乐意别人近身伺候,一贯都是自己梳洗的。” “原来如此,那叶公子还挺自食其力的,少见啊。”黄公公随口应和,也跟着等了。 碍着身份问题,叶慈连小衣都没换,快速把自己料理干净。 不过一刻钟,一个清俊公子推门而出,红衣俊逸,革带束腰,腰垂佩环,头上还冠着紫金冠,通身气度矜贵不凡,与龙子凤孙相较也不落下乘。 “久等了黄公公,你我这就启程。” “叶公子这边请。” 黄公公眼里闪过一丝惊艳,他是太监总管义子,也算在皇帝身边服侍多年,见多识广了。 面对这等玉人,仍觉世间少见。 莫名想起踏青回来的五公主曾说:“要不是母妃嫌弃他过于不堪,名声狼藉,光看脸我都愿意纳他为驸马,他日要收入我公主府,还不是随本宫拿捏。” 现在么,叶慈造化是有了,五公主更加没有下嫁的可能了。 路上,叶慈在想宫里可能发生的事情,好让自己有个底。 这一次舞弊案的主阅卷官是刘丞相,他的嫡孙女是二皇子妃,被抓的几个考生则跟五皇子有书信来往,但这件事是四皇子告发的,其他人却把这件事的告发跟时常神隐的三皇子联系在一起。 没人相信会求爱四皇子妃时把有名情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瓢”读成“瓜”的四皇子有这个机灵劲,能看出不妥之处。 总之就是一锅大乱斗,每一个皇子……不,每一根藤后面都连着一串葫芦,一个下水全都下水,打断根连着筋。 纵观一下,皇帝发现除了蹲墙角默默自闭的大皇子以外,全都参与进去了,导致现在皇帝看谁都像嫌犯。 审来审去,吵到了状元名次的归属,皇帝就想到了还在牢里蹲了大半天的状元郎预备役,连忙叫人将她放出来,别亏待了人才。 在叶慈到来之前,议政殿还在争论着有关舞弊案的案情。 此等大事,怎能不令天子震怒? 一大早皇帝就下令,命人拿了一窝人,连大带小全丢进大理寺候审,进了大理寺就别想完整的出去,而被放进刑部大牢的也就叶慈一个人,某种角度上也代表着皇帝的态度。 不光如此,好几个皇子都被禁足,不允许出现在皇帝视线范围内,以免干扰查案,互相攻讦。 紧接着大理寺配合刑部共同查案,一刻不停歇,时至中午,就有些眉目,正汇聚在议政殿向皇帝汇报。 大理寺卿就长了张刚正不阿的脸,胡子一抖就开说:“圣上,此番涉事的考生有六名,其中樊州的考生就有三名,占半数之过,且坊间传闻五殿下以书画交友,颇受读书人推崇……” 樊州是五皇子母妃的老家,那里也算是五皇子外戚的势力范围内,但证据过于直接,反而叫人难以相信。 皇帝就是这般多疑,面上不显,安静听着大理寺卿的汇报。 接着剩余的阅卷官们,调查案件的其他官员吵开了。 承恩侯就在皇帝面前,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还被其他朝臣们一起拉着论个长短。 他听不大懂,什么五皇子或有异心,什么四皇子与户部尚书背地来往,什么二皇子外家是刘丞相,只觉得很严重的样子。 坐上的皇帝面如寒霜,手指敲打着扶手上的龙头,年过知天命的他身体仍然硬朗,双目半合,散发着沉沉威压。 其他人什么感受承恩侯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双腿在打摆子,背上一片冷汗。 旁的人再说什么他都听不清了,双目发飘的去回溯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怕皇帝。 承恩侯光明正大的在皇帝眼前溜号,还真给他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怕。 是因为自己小时候被亲爹放在还是皇子的皇帝身边,叫他多抱大腿,以后有好日子过。 那时候皇帝遭兄弟暗算,偶遇老虎,他呆在原地不敢动弹,眼看老虎就要啃上自己脑袋,才十几岁的皇帝横空出世,将老虎毙于箭下,让他得以保全性命。 还是皇子的皇帝感念他的舍命相救,吸引老虎的注意力,对承恩侯另眼相待,却不想承恩侯只是吓蒙了而已。 于是脑子只有一根筋的承恩侯就将对老虎的恐惧转移到皇帝身上,认为能打败老虎的人比老虎更可怕。 本来皇帝看他忠心,打算选他为自己伴读,结果还没说话他脸就先白了,无奈放弃,就让他出宫去了。 所以承恩侯的想法是对皇帝又怕,又敢跟他诉苦絮絮叨,换另一个人早被皇帝扔出去,自己找地方凉快了。 “刑部尚书求见,他称有要事回禀。” 恍恍惚惚的,承恩侯听见一句来自上首的:“传他进来。” “微臣参见圣上!” 一句大喝在承恩侯耳旁炸响,魂都要给他吓飞了。 看来是到了要紧的时候,得认真听。 刑部尚书就是个直白人,懒得去绕弯,他说:“那几个书生自述并未与谁勾结获得试题,只是偶然间从同窗那得知题目,便起了侥幸之心,去找了雨花巷的胡书生代写文章默背,没想到殿试时题目当真与得知的相符,就按照默背的文章抄写下来了。这才酿成如今大案。” “微臣顺着散布题目的书生网上查,这线就引到了一次赏花宴上,原是共同拟题谦王殿下喝醉酒,跟小少爷漏了题。不曾想那小少爷有过耳不忘之能,在外跟同伴玩耍时打赌说出题目,一个路过的书生听见全部,被他散布出去了。” “如今泄题的书生已经认罪,言明很后悔没有仔细琢磨题目,考得并不理想。同时谦王府上的小少爷也承认了自己曾经说出了题目,并不知道这是圣上殿试要考的题。” 毕竟他才八岁,能知道什么。 议政殿内鸦雀无声,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无语到了,刚刚还互相揪胡子,指责是对方疏漏的两位大臣默默松开了手。 “就这?你跟我说就这?”皇帝都气笑了,没想到泄题的根源竟然在这里:“朕的严加管控,竟然疏漏在一个八岁小儿之口,还让几个皇子互相攀咬,可笑,实在可笑!” 大理寺卿对着刑部尚书的脑袋投来怜悯的注视,心里默默摇头,好似看着一个傻蛋勇闯鬼门关。 如果能说话,他一定拍着同僚的肩膀说,王大人,你路走窄了。 刑部尚书顶着皇帝冰冷的视线头铁回答:“启禀圣上,谦王殿下已携幼子前来请罪,正跪在宫门外。” 皇帝双眼一眯,没说自己信没信这个结果,转而说起其他。也没理会出错的谦王,哪怕他是自己的皇叔,让他接着跪。 “那又为何去找胡书生代写?他并无功名在身。” 刑部尚书以为这一关过去了,继续回答:“那书生是商户庶子,嫡母因后宅争斗祸及后代,自小虐待庶子,又畏惧胡书生展露才学,真能闯出一番名头。惧忧之下,不让胡书生继续科举,但他所写文章被太学先生们称赞过,曾言若去科举,一甲必有其名。” “那胡书生被嫡母束缚自由,打伤了腿,他生活困苦无钱买药,只好代笔为生。” 庆朝并无商户之子不许科举的规定,看如今这状况他嫡母的担心并不夸张,都闹到皇帝面前来了。 天知道皇帝看见第一份的时候有多激动,看到好几份相同的时候又有多愤怒。 皇帝心里大致有了决断,余光瞟到承恩侯,便提起另一件关心的事:“那承恩侯府叶慈的文章与胡书生并无半分相同之处,又有太学董先生作保,观其才学,当为状元。” 承恩侯精神一振,心说来了。 今早他听了叶慈所说去找了太学董先生,话没说完,护徒心切的董先生就进宫面圣去了,只留给承恩侯一个气呼呼的背影。 临走前,董先生说:“叶慈这小子非说让我缓一缓再上报,要不是他飞鸽传书给我,叫我不要着急澄清,以免被拖下水,我一早去了,还有他在牢里那些事?!” 总有一种感觉,要不是时间紧急,董先生会连他一起骂。 太学董先生主动为学生叶慈辩驳,自称是侯府大少爷授业恩师,他的学生不可能会去作弊。 并上交一应证据,之前所书的锦绣文章也呈到御前,其观点大胆,字字珠玑,叫读者眼前一亮,渴望朝廷能有新鲜血液的皇帝更不例外。 且不论这些文章真假,光是董先生的话就让皇帝惊讶不已。 这董先生可是先帝时期的三元及第,从大庆朝建国两百年来第一个三元及第,其才学不容小觑。 只不过这位董先生在才学上一骑绝尘,为官方面就不如才学方面,嘴上跟文章是两级反转,总直言不讳被先帝一贬再贬。 后来还是当今皇帝看不过眼,把人从海南捞了回来,放在太学做先生,让他继续为大庆发扬光大。 董先生的臭脾气在哪里都不饶人,他才华高傲气足,太学的学生都绕着他走,上他的课如比坐牢还难受。 没几个人能受得住他的脾气,更没几个人能入他的眼。 没想到一收徒就收了京城有名的纨绔叶慈,看他着急的样子还挺宝贝这个学生。 董先生出列,撩袍跪下:“圣上明察秋毫,还我学生清白,微臣谢主隆恩。” “董先生快起。”皇帝从奏折底下扒拉出一叠字,叫太监总管分发下去:“你们都看看吧。” “我敢说我学生绝对担得起状元之名!”在角落里几乎不发言的董先生站在殿中朗声道,他眼里闪过得色,非常满意自己的学生。 看得承恩侯心情复杂,张了张嘴,轻轻叹口气。 传阅叶慈以往的文章后,大臣们都信了董先生的话,人可以撒谎,但写下的东西撒不了谎。 这一叠作业,是从十几岁时进入太学开始,有很明显的进步,纸张上还有太学特供纸张以及标记的日期。 有几个心细的官员举起纸透光看暗纹,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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