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书慢慢倒在地上。她抽搐着,感受到自己的七窍淌出血来。 原来这群宵小给她投了毒吗? 南书费力地眨动双眼,苍凉与孤独包裹着她。 将无人为她收尸。 将无人记得她。 她渺若微尘,或生或死,于任何人无一丝影响。 她命如草芥,就这般轻易逝去。 一副雍容华美的女人面庞出现在眼前,南书如痴如醉地凝望她眉间的灼灼彼岸。 虚影破碎,南书闭上了眼。 她不想如娘一般,死不瞑目。 南书失去了意识。 她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暴怒的父亲、拎着棍棒边追边骂的小贩、亮出刀剑的人们……他们面目狰狞,一齐拥上前,露出尖锐的獠牙,欲将她生吞活剥。 南书欲还击,却没有丝毫气力。 她奋力挣扎,拼命呼喊,却始终无济于事。 南书几乎要绝望了。 她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着。 “哟。”身边响起了女人的声音,南书迅速偏过头,在对上女人目光的瞬间怔住。 陌伊肆意地打量着她,嘴里嚷道:“二小姐,你捡回来的尸体活了!” 不远处姫泠边快步走来,边骂道:“闭嘴,积点德吧。” 陌伊浑不在意地笑着。她笑得张扬,仿佛炽热的骄阳,烫得南书心中嘭嘭乱跳。 她拘谨而又小心翼翼地看着陌伊,虽然对方的目光一直未曾放在她身上。她眼中流淌着的,已不仅是感恩。 只顾与姫泠斗嘴的陌伊并未发觉这一切,待说不过姫泠了,陌伊冷哼一声,转头就走了。 姫泠对她的背影啐了一口,暗骂自己交友不慎。 见南书还愣愣地望向陌伊消失之处,面色惨白,姫泠平白生了几分怜悯。 她简要道:“你中了幽摛草之毒,被我意外发现,请那位帮你排尽毒素。你如今已无碍了。” 南书点点头,谢过姫泠。 姫泠摆摆手便欲离开。 南书拦住她犹豫开口;“我可去何处寻她?” 姫泠认真想了想,却说:“这要凭运气。” 南书的运气很好,接下来一段时间多次寻得了陌伊的身影。她向她道谢,未及说完便被打断。 陌伊每每撂下一句“不必”,便再度扬长而去。 南书垂了眉,却并不气馁。 她出现在陌伊身边的时间多了,陌伊也逐渐习惯了她,也会与她闲聊几句,彼此算得上不远不近的朋友。 南书的贪心渐起。她开始想要更多。 可陌伊便如同谁也抓不住的风,没有人能让她驻足,没有人能得她一点多余的目光。 南书很快死心了。 她安慰自己,如此也好,陌伊不会喜欢任何人,她这个“朋友”,多少还比旁人强一些。 凤倾芸的出现,令南书始料未及。 她难以置信,高傲的陌伊居然会俯下身段,喜欢别人。 她更无法接受,陌伊竟要同这个“天命不祥”的白羽之凰在一起。 南书找到陌伊,言辞恳切地陈说利弊,希望她莫要被别有用心之人蒙蔽。 没说几句,陌伊早变了脸色,冷声道:“与你何干?” 南书被噎得说不出一句话。 是啊,与她何干?她是什么身份?她有什么立场置喙? 陌伊掏了掏耳朵,留下一句:“你若看不惯,便离我远些。” 这句话在南书耳边不断回响着。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待她发觉陌伊早已离去时,脸上已满是冰冷的泪水。 有人给她递来一方手帕。 南书呆滞抬眸,见是姫泠。 姫泠侧着身,没有看她。 南书用袖子擦了擦脸,谢绝了姫泠的好意。 姫泠伸回手,欲言又止:“她便是这般性情,你又何苦……” 南书不语。 姫泠摇摇头离去。 南书久久地徘徊在忘川河畔。她偶尔缓慢地动动眼皮,如同偶人一般僵硬。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没见过陌伊。或者说她在有意避着陌伊。她听不得一丝关于陌伊的消息,这会令她难以抑制自己的心神。 南书寻了个地方躲起来,专心准备即将到来的天劫。 她自以为己是万全。然而天雷落下之时,她感受到了死亡迫近的脚步。 怎么如此? 南书醒来时,一个戴着面具的女人站在她面前.女人身材高挑,面具下一双美眸显出几分怜悯和悲意。 南书警惕地打量她,对方则气定神闲地坐下,语调平淡道:“你是天辜之体,方才我帮了你,否则你如今早就死了。如果你想活命,我可以继续帮你。” 女人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诱哄。且,南书直觉,这声音是假的。 南书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女人轻轻笑了笑。 南书再次见到陌伊,是在忘川。她加入了那个面具女人一手创办的组织——全部由天辜之体组成的组织。 南书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愿意相信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也许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精神寄托吧。 为了活命,南书开始修魔,开始琢磨一些诡异凶戾的妖物。 她看着镜中自己的一双戾戾红眸,只觉面目全非。却又觉,这才该是她原本的模样。 她本该就是一个疯子,一个心狠手辣之人。 但南书不敢去见陌伊。 一是为自己的改变而羞耻,二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愧疚,三,是因为灵乱有自己的一份功劳。 南书知道那女人的目的是夺走陌伊手中的水相玄澧令。只有这样,她和他们,才有生的希望。 可她绝不肯伤害陌伊一根毫毛。 女人笑着保证:“放心,她会好好活着的。” 南书不信,却也只得相信。事实证明,这个狡诈的女人真的骗了她。 当陌伊的身体消失在忘川,躲在暗处的南书彻底丧失了理智和良心。 她开始恨凤倾芸,即便她知道,陌伊的死主要责任并不在凤倾芸。但南书还是控制不了丛生的恨意。 陌伊为凤倾芸受的每一分苦,都让南书对凤倾芸的恨更深一分。 无数次,南书想将豢养的东西投到凤倾芸身上,却又止住了。她伤害陌伊爱的人,是不是也是在伤害陌伊? 南书颓丧地想。 于是,她到底还是和凤倾芸相安无事了千余年。假若雾林中汐裳没有出现,或许她并不会那么针对凤倾芸。 南书觉得自己很有自知之明。 她在人间寻觅千年,她想早些找到陌伊的转世。她有时也妄想陌伊的下一世会不会喜欢自己。 她很快给了自己否定的答案。 高傲的天之娇女从不会在她身上浪费一点时间。 这一点南书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渐渐开始喜欢穿红衣,似乎穿上同样鲜艳的色泽,她就能感受到那个张扬肆意的陌伊。 可在她做了恶事,伤及无辜后,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又觉得自己玷污了这身红色。 有时南书也会想,自己此生罪孽如此深重,会不会化作忘川河中的恶灵,永世不得超生。 这是个很适合她的结局。 永远待在忘川多好,不用受轮回之苦,还有她心心念念的彼岸花相伴。 所以当南书走下忘川,被一众恶灵撕咬时,她心里还在咒骂着: 做人时我奈何不了你们,等老娘也成恶灵了再收拾你们! 不过很可惜,她的一生总是事与愿违。 她没能成为恶灵。 就像小时候无法拥有一个和睦的家,年少时等不来心爱之人的一次回眸。 就像她终其一生摆脱不掉天辜之体的命运,直到死也没人问她一句: 值得吗? 为一个不可能的人等待,值得吗? 为一个虚妄的目标执着,值得吗? 既然已经杀孽累累,罄竹难书,既然已经决意做一个恶人。 为什么又没有做到底? 值得吗? 对一个如此自私如此不堪的人而言,值得吗? 南书南书,罪孽难书,心亦难书。 第85章 番 笙歌落尽不堪复 阴云堆满了整个天空,冷风呼啸着吹过鎏金雕黄的宫殿。 叶笙站在凰仪宫前,淡然地迎着无数凤族百姓的怒视和指责。 她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丝浅薄的笑。 有人大骂道:“你这妖孽,根本不配做凤族的王!” 此话一出,便引来了许多附和声。 “没错!” “你配不上这个位置!” 叶笙静静听着,没有反驳什么。直到所有人骂完,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诸位放心,这王位,我自然是会让出来的。只是我不知,该让给何人?” 众人叽叽喳喳地讨论了一阵,又纷纷陷入了沉默。 凤凰一族本就人丁稀少,王室则更为严重。先王没有任何姐妹兄弟,虽然他留下了三个孩子,却也没有什么用。 凤青珣多年藏身于天璇门,如今以小人手段成了门主,凤族中人对其多有不齿。 至于凤倾芸,纵然她十分合适,却偏偏失了留魄,连凤凰都算不得了,又怎能成为凤族之王? 这般一算,若是叶笙不继续做这个王,还真找不到旁人。 叶笙见众人安静下来,干脆在台阶上坐下,如同闲聊一般说道:“我最多还有五年寿命,既然你们选不出合适的人接任,那我就觍着脸再赖上五年。有野心的,就在这五年里好好表现,五年后择贤立之,如何?”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议论了好一会儿,他们发现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同意了。 毕竟即便叶笙再可恨,她治理凤族这些年来也是尽心尽力,让人挑不出一点问题。 人群散去,叶笙仍旧独自坐在凰仪宫前的阶上。 哗啦啦。 下雨了。 叶笙微微抬起头。她闭上眼,迎着倾泻而下的雨水,木然地一动不动。 直到衣服湿透了,她才恍然惊醒似的,慢吞吞地起身,回到殿内。 凰仪宫大极了。 叶笙记得她小时候在这里到处乱跑,如果不用灵力,母亲和几个宫人一起都找不到她。 后来母亲走了,那几个宫人被遣散,凰仪宫变成了无人踏足之处。 直到叶笙即位,她又住回了这里。 这么多年来,凰仪宫始终只有她一个人。 凰仪宫好像更大了。 叶笙坐在空荡荡的几案前,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无聊。 过去的每一日,她都过得异常紧张,每天都有数不完的事要做。即便手上闲了,她的心也在不停地忙着筹谋这些那些。 忙活了一辈子,突然的闲适让叶笙很不习惯。 她早早地躺在塌上,伴着雨声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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