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在纤歌离去的时候,她的魂魄也一并丢了,只余一个空壳,在这座地宫里千年万年地等待着。 她早就不想活了,可是偏偏她不能。纤歌的魄在她身上,她若死了,纤歌将永世不得入轮回。 如今她终于知晓了分离两魄的法子,心情瞬时轻松极了,也有闲心与二人闲聊几句。 凤倾芸趁机问:“噬芒兽是你豢养的?” “没错。噬芒兽当年已经绝迹。我偶然中得知豢养方法,便尝试了一番。” 汐裳面色凝重:“此兽邪门,为何要豢养?” “因为它们很有用。”凤凝白淡漠道:“有它们在此,很少有人能进来。” 她喃喃自语:“她不喜欢有外人打扰。” 两个外人一同沉默了。 缓了片刻,凤凝白突然想起一件事。她问汐裳:“你可瞧见我放在次玄武上的笛子了?” “自然,否则我也不知通过洛滢泽可至此处。” 凤凝白点点头,又问道:“你们此番来此,可还有别的意图?” 汐裳不动声色地给凤倾芸使了个眼色。 要交代的事来了。 她答:“本来是没有,只是单纯来给你送竹简。不过,如今有了。”汐裳神秘兮兮地在这里停住,成功引来凤倾芸疑惑的目光。 “土相玄澧令在此处?”虽是问句,语气却格外笃定。 凤凝白不无惊讶地点点头:“或许。我只知此间有一件宝贝,并不知其具体为何。” “那应该不会有错。我已感知到它的气息了。” “你们可是欲寻这土相玄澧令?” “正是,不知你这有没有什么线索。” “确有些许。如你不问,我亦打算告知。” 凤倾芸正色道:“请讲。” “如你们所见,这座地宫是多年前的一个门派。这个门派便叫作青溟宫。青溟宫自建立到昌盛,再到灭亡,仅有区区二十年。 “青溟宫的尊主实力深不可测,然行动神秘,故而留下的记载甚少。我只知晓,这位尊主是个女子。她拥有一件宝物——大约便是你说的土相玄澧令——可以扭曲时间。外面过一年,可抵此处地宫逾十年。” 她在这座地宫里不知待了多少年。 外面沧海桑田,地宫里时间流逝又慢上许多。 阴暗冷清的地宫里,凤凝白所遭受的孤独无助非常人可以想象。 她还能保持理智,没有发疯,不知要靠多强的意志力。 汐裳不忍模拟这些,问道:“你可有此处地图?” 凤凝白摇摇头。 “不过,我可以画一个简图给你。” “有劳。” 从乱蓬蓬的书中抽出纸笔,凤凝白想:这座地宫应该好好收拾修葺一番了。 简图很快画好。 上面画有一些不同的标记,凤凝白解释道:“画圈的地方有危险机关,画方形的地方我确认什么都没有……” 还有一处朱砂画的标记,格外醒目。 “请不要前往此处。” 凤倾芸细目端详,发觉她们的位置在正东方。青铜门在正南方向,她们先前正一路向北行进。 “不如,我们还向北?” 汐裳赞同地点点头。 “但愿你们早日寻得。”凤凝白目光沉静,看不出情绪。 “既是宝物,必会招人觊觎,我不想日后再有人打扰了。你们离去前,烦请知会我,我会在地宫内加设机关。” 二人答应了。 凤凝白扯了扯嘴角,最终也没能挤出一个笑。 她打开石门,扬长而去。 幽暗的走廊里,她孤单的身影格外凄楚萧瑟。 脚下的每一步,都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作者有话要说: 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出自《滕王阁序》) 纤歌,凤凝白。 第35章 省思当年 推开沉重的石门,汐裳被扬起的尘土呛得直咳嗽。 凤倾芸挥散尘土,点亮了石室内的烛灯。 是一间藏书阁。 大大小小的书架整齐有序,上面累满了书和竹简。 地面上的灰尘厚极了,以至于汐裳一时不知何处落脚。 凤倾芸也皱了眉。 她施术清理一番,才小心翼翼地踏进藏书阁。 仔细排查后,她道:“此处安全。” 闻此,汐裳直接坐在了已清理洁净的地上:“且在此处歇息片刻。” 凤倾芸在她身旁坐下,十分自然地将头倚靠在她的肩上。 汐裳取出凤凝白画的简图,分析道:“这间藏书阁应当是地宫的最北面了。我们一路向北,按照迷穀枝条的指引,土相玄澧令或者出口至少有其一在途中。” “可是一路并未见到出口。土相玄澧令的气息亦是忽远忽近,辨不出方向。你说这会不会……” 她正滔滔不绝,忽发现凤倾芸一直盯着她,目光静如深潭。 “怎么了?” 凤倾芸离开她的肩,面色发白:“在我第一次涅槃后,你就是我的易儡了,对吗?” 汐裳一怔,低声道:“对。” 她无奈笑笑:“这件事想多久了?” 凤倾芸的双睫轻眨着,幽深的眸子里蓄满怅惘。 自她得知易儡之事,便总思索陌伊施术的时间点。奈何一直没有头绪。在歧安,她一夜未眠,却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 “直到今日,我终是想明白了。”凤倾芸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汐裳,令她的目光全然没有闪避的机会。 汐裳面不改色地安静回望。 “我第一次涅槃后,你便施了易儡术。” “没错。” 仿佛早就料到凤倾芸会猜到,汐裳脸上没有一丝讶异。 凤倾芸惨然一笑,垂下了眉:“想必我当时就该死了吧。” 汐裳白她一眼,没好气地道:“胡说什么?” “既然我当时发现了你,又想出了法子,便说明你命不该绝。” 凤倾芸只是苦笑。 沉默片刻,她嗫嚅道:“你会后悔遇见我吗?”声音很轻很轻。 有人说,世上最幸运的人,是陌伊。她天资卓绝,又偶然得了水相玄澧令,未来一片大好。 而最不幸的人,则是爱上凤倾芸的陌伊。 凤倾芸觉得,这个评价很中肯,她很赞同。 如果她是陌伊,一定会后悔,当年为何不早不晚去了璀错谷,让自己原本快活的一生染上再也洗不掉的墨。 汐裳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自己的头发,目光四处逡巡,很随意的样子。 凤倾芸听到她低沉的声音。 “会。” 凤倾芸对上她平淡的目光,心里说不出是难受多一些,还是释然多一些。 汐裳揉了揉眉心,回忆道:“我只后悔过一次。” “是……什么时候?”凤倾芸的声音有些发颤。 “你从露华宫走的那天。” 汐裳想了想,继续道:“那天,我真的很难受。我想,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为何还认为我不爱你,为何还要离开我。” “我把全部的账,尽数算到了你的头上。我不愿再见你,不愿再关心你的死活。我傲了一辈子,偏偏在你面前畏畏缩缩。是你让我变得不像本来的自己。” “我想,我是恨你的。” 凤倾芸的身子不禁发抖,面色白得骇人。 汐裳的一句句平淡的叙述,于她而言,宛若锥心刺骨。 她无可辩驳,这些都是她的错。 然而汐裳说:“可后来,我忽地发觉,这不都是你的错。我也有极大的过失。” 凤倾芸正沉浸在自责之中,闻此错愕地“啊”了一声。 汐裳失笑,屈指在凤倾芸额上弹了一下。 凤倾芸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眼角还挂着泪珠。 汐裳弯着眼睛,继续道:“那时我把自己关在露华宫,整日埋怨你的无情。有一天我忽然想到,若是一切全是你的错,若是你如此一无是处,我又岂会喜欢你?” “我反思自己,可还是想不通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姫泠说,我不懂什么是爱。”她微不可察地叹口气。 “她说得对。我不懂什么是爱。我只会用自己以为的爱去爱你,却不知道你需要什么。” 她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感情变淡,而是不知,该将这份浓郁的情意安置于何处。 陌伊爱凤倾芸,毋庸置疑。 她献出了自己可以献出的一切,却唯独忽略了凤倾芸最想要的东西——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坦诚。 凤倾芸声音闷闷的:“你现在,可知道我需要什么了吗?” “我在及笄礼后记起了往事,三年来,我想了很多很多。我逐渐明白,很多事你有权利知道,我不该瞒着你。我应该把一切都告诉你,而非让你自己发现。” “现在……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汐裳沉默片刻:“最后一件。关于软轻散。” 凤倾芸脸色骤变。 软轻散,是烈酒,也是最致命的□□。 当年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 一袭红裙的女子双颊染了片片绯红,无神的眼睛黏在凤倾芸身上,携着丝□□惑,闯入凤倾芸本已冷了的心。 陌伊轻声呢喃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纷纷大雪中,她忘了先前的一切龃龉,彻底失了分寸。 藏书阁内光影憧憧,凤倾芸攥紧了拳,问:“为什么……你非要如此?” “因为,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汐裳勉强弯了弯嘴角。 “我那时已剔下自己的一魄,只需找机会转移到你身上即可。至于转移之法,最容易最不会出差错,也是我当时唯一能想办法做到的,便是双修。” “当时的景况,你自不会愿意。可你第二天就要涅槃,我等不了了,只能……剑走偏锋。” 凤倾芸几乎全身都在发抖:“你就不怕,我不管你?” 软轻散饮下两个时辰内,会在体内积蓄毒素。如果其间不进行双修,便会暴毙而亡,无论修为高低。 “你不会。如果你不管我,我就要死了。”汐裳的语气笃定中又有一丝缱绻。 她脉脉地看向凤倾芸:“我知道的,你还舍不得我死。” 凤倾芸偏头不语,抬手抹了把脸。 汐裳挪脚凑近她。 凤倾芸站起来,背过身。 汐裳也跟着站起来,却没敢走近。 藏书阁里只有几盏灯亮着,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汐裳认认真真地看着凤倾芸的背影。 从耀目的珊瑚玉、雪白的长发,到微弯的脊背、纤瘦的腰身。 如果她不是生来华发,现在又将余下几缕墨发?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汐裳听见凤倾芸发颤的声音。 “自我认出你后,我不止一次怀疑,我们的感情当真不会再度出现问题吗?我们还会不会重蹈覆辙?我是不是……不应该这般仓促地与你重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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