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会给我族带来无穷灾厄!” 一声接着一声,情绪如积压已久的洪水,一经释放,完全收不住去势。伏慕话中蕴含的情绪一道比一道激烈,她的措辞更是一道比一道严厉。 秦迎天松了手中灵玉,灵玉散发出淡淡微光,显然已经联通。那头的二长老还没开口说话,便听到二殿下这一长串的厉声质问。 无论太女和王女们之间的王权纷争,还是王女们与魔王亲自指定的圣女间的龃龉,都不是她的身份所能够多嘴的。 她安静保持沉默,听着秦迎天指节缓缓敲打灵玉。在沉闷的韵律中,她的声音辨不清喜怒:“她只是个小瞎子。听你说得这么严重,我还以为你说的不是她,而是邵光宇呢。” 伏慕身体不自觉摇晃了下,身形稳不住了。她紧紧盯着秦迎天漫不经心的表情,看了很久很久。 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已然算是维护了。 良久,她才忍不住苦笑一声:“老大,到底是我轻看她,还是你想要让我轻看她?” 她朝上首的秦迎天草草拱了下手,转身离开大殿。 灵玉在秦迎天指尖打转,她静静看着伏慕步伐踉跄,背影透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怆然。直到人影彻底消失在自己眼前,她才垂下眸子,落到手中的灵玉上,开口打破了沉寂:“说吧,何事?” 二长老声音压得很低,态度恭谨,没有对王女间的冲突发表任何意见。 从她的话中,听不出来任何情绪:“殿下,我此番找您,是想跟您商讨关于飞鸿之事......” ------ 莫青溪被引到旁边的偏殿内静候,魔侍们殷勤奉上热茶小食,以及诸多打发时间的玩意。她意兴阑珊,无心这些,只挥手让人撤了下去。 魔侍们小心觑着她的神情,试图揣摩贵客的心思。莫青溪对他人的视线尤为敏感,在场的人数一多,探究好奇的视线刺得她浑身不适。魔侍们的动作已经尽量放轻,她敏锐的听觉还是能够感受到不少杂音。 在自己人的地盘上,莫青溪懒得多费心思,将自己的注意力浪费在这些上面。她直接让人全都散了,殿门合上,眼皮隐约感知到的一点微光也随之陷入沉寂。 殿内很静,连烛火细微的噼啪声都消失了。莫青溪能听到自己平缓的呼吸,以及浅淡的心跳。风声被阻隔在窗外,静得连根针落地的声音宛如惊雷大作。 不开心,她想。 是因为伏慕的排斥吗?但她能够理解伏慕的敌意。她抢走了她的姐姐的关注,还是她名正言顺的生死之敌。 她们之间本就是敌非友,莫青溪对着点再清楚不过。伏慕的敌意流于表面,至少要比秉机捉摸不透的态度好得多。 殿内没人,莫青溪不想保持什么仪态。她将手肘搭在座椅扶手上,慢慢把脑袋埋进自己的手臂内。 还是说,她在意的是秦迎天对她的态度? 秦迎天没有赶她走,是她自己要主动离开的。她倒不是因为之前的生气迁怒,或者故意耍小性子闹脾气。伏慕故意的排斥乃至挑衅,都无法让她心中生出波澜。 只是在某个瞬间,莫青溪感受着魔识内秦迎天和伏慕类似的魔息,恍然意识到,这两人才是真正的亲姐妹。而她,则是一个与她们没有血缘关系、格格不入的外人。 仅此而已。 莫青溪听着自己的心跳从平缓逐渐急促,轻轻动了下僵硬的胳膊。胳膊被压得稍稍发麻发酸,动一下是钻心的疼。 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对于利用这种事情来说,付出真心才是大忌。 她与秦迎天逢场作戏,这场赌局,看得不是别的。 谁先动了真心,谁就输了。 没人想输,莫青溪更不想输。普通魔族尚且视小情小爱为大忌,而她这样在权利漩涡中心挣扎的蝼蚁,哪儿来的资格,将心思放到提升实力之外的小事儿上? 莫青溪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默不作声将脑袋埋得更紧了。 殿内门窗紧闭,紧闭的门扉将一切天光拒之其外。微弱的烛火偶尔跳动一下,烛影晃动,垂死挣扎般无力,细碎的光亮照不明空旷的大殿。 伏慕推门进来时,首先看到的就是满眼的黑暗。 她不冷不热道:“青天白日的,这是搞什么?” 门被她用力推开,外面的光影流进来了。 莫青溪昏昏欲睡,朦胧中听见她的声音。她倦得厉害,眼皮子上下打架,懒得抬头,含糊道:“困。” 伏慕沉默了,她站在门口停顿片刻,上下打量了莫青溪半晌。怎么也想不到,这小瞎子居然毫无半点防备之心,在她的地盘上,竟也能完全丧失警惕心。 要知道,早在魔宫时,自从看到秦迎天对她截然不同的态度时,她已然生出了对她的浓烈杀意。 莫青溪不会感觉不出来她的敌意,如果她当真毫无所觉,当初便不会主动出现在秦迎天面前,更不会让秦迎天对她产生兴趣,还能安稳在她手底下活了这么久。 她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无害,单单从她能在秦迎天手下活了这么长时间,还能获得她独一份的偏爱就能看出,小瞎子瞧着是个废物,心机却不输秉机。 伏慕将门完全打开,顺势走到窗前,把窗子一一撑起。 外面的天光斜斜笼罩进来,掠过莫青溪隐没在黑暗中的身躯和冷淡的眉眼。她的面容短暂浮现于柔和的微光下,如玉般凝滑的肌肤甚至散发出浅浅的光芒。 光明毫不留情驱散殿内的黑暗,黑暗一与光明打个照面,瞬间溃不成军,一退千里。 莫青溪身体微蜷,脑袋又换了角度,将眼睛埋得更深。 光亮刺入她薄薄的眼皮,她看不见东西,不代表无法感知明暗变化。天光乍亮,眼睛的刺痛感很强,她微微皱眉,声音略显不耐:“二殿下,太亮了。” 伏慕一挥衣袍,在她身侧重重坐下,没好气道:“怎么,真当我是你的侍从了?” 莫青溪的唇舌被衣袖压着,吐出来的声音沉闷:“......殿下金尊玉贵,我哪儿敢这样想?” 伏慕便冷笑一声,瞧着她到现在头也懒得抬的怠慢态度,可没感觉出她有一丝半毫的“不敢”。 这家伙,果然是跟着秦迎天待的时间久了,也不知道秦迎天给了她什么承诺。现在心中底气十足,再面对她时,态度也跟从前全然不同。 “有什么不敢的?老大都能心甘情愿搀你下车,自降身份主动侍候你。我不过一个小小的王女,身份远不如她。我还担心在你这里,我连为你遮光的身份都够不上资格呢。” 这话端的是阴阳怪气十足,莫青溪之前的睡意被她这么一打岔,顿时消失了大半。她终于抬起脑袋,让伏慕看清了她的脸。 她的脸颊被衣服的纹理压出浅浅红痕,眼尾微微泛红,带着点困倦过度本能渗出的生理性眼泪。抬头的时候,好似被光亮刺激到脆弱的双眼,禁不住拿手挡了下光。 活像一尊脆弱的一碰就碎的琉璃。 就这幅娇弱好欺的模样,哪怕她不死心头铁想要往伏慕的身上撞,恐怕也会先落得一个自己支离破碎粉身碎骨的下场。 莫青溪一面揉着自己眼睛,一面朝她的方向转过脸来。故意拉长了语调,慢吞吞道:“......哦,心甘情愿啊。” ......如果小瞎子不会说话那就更好了。 伏慕应该生气的,这家伙三番四次挑衅,不就是仗着现在有秦迎天为她撑腰,胆子迎风暴涨。她看不清事实,也不知道依附秦迎天这个不靠谱的家伙,本身就是一桩滑稽的笑话。 怎么能将希望全都寄托在别人身上呢?对秦迎天如此,对她也是如此。 莫青溪难道真觉得,有秦迎天护着她,伏慕就不敢杀她?或者笃定伏慕会继续忍耐下去,不会在万荒试炼开启之前冲她动手? 伏慕感觉啼笑皆非,想到秦迎天的警告,心头那股蠢蠢欲动的杀意只能淡了下去。可看着莫青溪漫不经心揉眼睛的幼稚举动,想了想,竟也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或许真如秦迎天所说,是她小题大做了。 莫青溪身上总有种特殊的魔力,一旦靠近她,似乎就会产生轻视的想法。可能因为她既是个瞎子,又无法修炼的致命软肋,太容易让人轻忽她的危险性。 也可能是她平静祥和的态度,让人觉得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没胆子同她们争夺权柄的废物。 单单看着她的模样,伏慕也觉得自己之前那些猜测,确实骇人听闻了些。 她过高估计了小瞎子的危险性,也低估了自己等人和魔族的实力。倘若万荒试炼,她们几人都败在这样一个废物手下,因她而殒命,那魔族恐怕本来就是气数将尽的征兆。 伏慕哂笑一声,一直笼罩莫青溪的那股冰冷锋锐的气机,总算逐渐消散下去。 伏慕仿照她之前的模样,窝进椅子内,懒洋洋靠在靠背上。身体放松下来,满足喟叹一声。整个人就差直接直接窝在里面,将宽大的座椅当成床躺着了。 殿内太静了,没有魔侍们的打扰,空旷的大殿显得毫无人气。上空盘旋回荡的声音很快跟着湮灭,在这之后,只能听到清风挤进窗框间隙的厉啸。 “莫青溪。”伏慕神情怠惰,仰躺在椅背上,阖着双眸,突然唤了这么一声。 莫青溪揉眼睛揉到一半,听见自己的名字,动作不由停了下来,发出一个疑惑的鼻音:“嗯?” 伏慕问道:“你知道老三为什么讨厌你吗?” 困顿消失了,莫青溪慢慢擦去自己眼角的泪水,手肘搭在座椅扶手上,支住自己下巴,有些意外:“为什么?” 她这句不明所以的反问,不知道让伏慕想到了什么,明显戳到了她的笑点。她笑得花枝乱颤,好半天才擦去眼角的泪:“原来你真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一直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莫青溪微微皱眉,眉宇下压,在眼下透出一道浅浅的阴霾。冷淡道:“二殿下究竟想说什么?” 伏慕就在她身旁的座椅里,一抬手就能够到她的身体。她翻了个身,面朝莫青溪的方向。就这样隔着这段短短的距离,意味不明打量着莫青溪。 “你知道吗,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这个惯来懒散,说话都嫌费劲儿的王女,今日在莫青溪面前,仿佛突然来了谈兴。 她兴致勃勃道:“父王不喜欢我们,我们其实都知道。先王在战场上被正道设计伏杀,去得突然。他那时还年轻,实力不行,无力得到魔将们的认同。可大战在即,魔族不能内乱,他为取得助力,只能效仿人族,以联姻方式取得认可。” “他不喜欢我们,因为我们是他弱小时候的耻辱。他看见我们,就想起自己此生最无能最无助的屈辱时刻。魔族骨子里都是要强的,哪能承受得了这种心理压力。虽然他从来没有跟我们坦白过这些难以启齿的真相,但我们能都理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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