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伏慕一开始没有怀疑到秉机等人身上的原因。巢穴就在魔宫底下,一旦里面的致命存在真的苏醒过来,魔宫必然首当其冲。 她们身为王城名义上的掌控者,于公于私,都该在此事上冲到最前。可巢穴内的东西,真不是以她们现在的实力可以应对的存在。一个不好,便有性命之忧。 王女们就是再想争权夺势,也不至于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搞不好万荒试炼还没到来,先就这样把自己的小命搞没了。 秦迎天轻笑一声,轻描淡写道:“这就是你该去查明的事情了。” 伏慕脑袋隐隐作痛,禁不住叹了口气,无奈道:“老大,你真觉得这种事情,是秉机她们两个家伙能够做出来的事情吗?秉机行事阴险,是个再谨慎不过的性子,又怎会如此冒险?你为何如此笃定,这事儿一定是她们做出来的?” 显然,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在被秦迎天怀疑的范围内。莫青溪在一旁听着,明知事态紧急,还是不由分出一缕心神,为可怜的伏慕掬了一把同情泪。 秦迎天没有回答,只是道:“去吧。” 此事事关重大,涉及整个王城,已经不是单单她们姐妹几人就能解决的。至于搞鬼之人是王女还是旁人,其实都无关紧要。长老们出关接手魔宫,魔宫内的任何异常,都逃不开他们的法眼。 伏慕明白这其中代表的意思,这种事情还轮不到她来操心。 她直接应了下来,径直道:“老大,既然万恶之渊的魔气混乱已解除,你也该快点回来坐镇王城了。要不是这几日巢穴的事情转移了秉机两人的注意力,让她们步步紧逼的步伐稍慢下来。恐怕你手底下的势力,都快要被她们蚕食殆尽了。” 秦迎天放开魔识,往外瞧了一眼。她们刚经过尚武城之后的下一座城池,按照路程估算,距离王城其实已经走了一半距离。 “我们已经在回去的路上,我会在附近找一座你麾下的城池。届时让城主召你过来,等见面后,我们再进行详谈。” 传讯相比亲自见面,多少还是有些不便。莫青溪在一旁听了半晌,心知不便的不是三言两语无法说完的王城情况,或许这也是秦迎天试探伏慕的一个环节。 为何秦迎天笃定伏慕会背叛她? 莫青溪盯着魔识内传讯法器上黯淡下来的光芒出神,冥冥之中,她心底突然生出一种预感。 或许这次与伏慕见面后,她便能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伏慕轻轻应了一声,王城那边的情况危及,她没有多余的时间耽搁。传讯法器上的光芒紧跟着彻底消失,秦迎天看了眼莫青溪,发现她有些走神,稀奇道:“在想什么,居然这么出神?” 莫青溪回过神来,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眉心:“我在想,魔宫底下的巢穴是什么东西?怎么就连姐姐听闻巢穴异动,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 秦迎天的语气难得有些凝滞,她似乎也在深思,慢了半拍才答道:“王城底下,住着始祖魔神座下的坐骑。在始祖魔神消散之后,这位便一直陷入沉睡。” “失去始祖魔神的管控,这家伙的脾性越来越暴躁。加上睡得时间太久,神智经常混乱,更无法分清敌我。它的每次出世,必然伴随一番惊天动地的大动静。” 莫青溪惊讶道:“我们魔族居然还有这么一尊大杀器?” 秦迎天瞥了她一眼,无奈道:“敌我不分,这不叫杀器,这叫极度危险的不可控因素。” 她的一缕魔气从身旁掠过,外面的魔寐马随之改变前进方向。在两匹马长长的嘶鸣声中,秦迎天不知为何,声音显得有些怔然。 “它上次出世,我母亲差点死在它手下。虽留下一条性命,但也因此旧疾缠身。所以我母亲才会在生下我后没多久撒手人寰。于一个魔族生命力最旺盛的时刻,花开至荼蘼,却盛极颓败。” 这是秦迎天第一次提到自己的母亲,从前莫青溪只知道她的母族强盛,是魔族赫赫有名的大族。几位王女同父异母,背后的母族各不相同。可无论比拼个人的实力还是背后母族势力,她们都不是秦迎天的对手。 莫青溪是天生地养的魔,从万恶之渊中蹦出来的生命,自然无法理解这种亲人间的羁绊。况且秦迎天提到自己的母亲时,语气并没有太多波澜。 她记得这个人,也偶尔会为她的离去伤怀。但不代表她真的十分在意她。 莫青溪想了半晌,才伸手捏住她的衣角,小心翼翼、笨拙安慰道:“姐姐,别难过。她如果看到你如今的成就,也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秦迎天刚刚杂乱的情绪,被她这样一记直球冲散地干干净净。 她轻轻一笑,忍不住揉了揉莫青溪的脑袋:“没关系,我不在意这些。何况自由于她而言,是一生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她是只胆怯的鸟儿,向往外面的天空,却无力张开翅膀展翅翱翔。” “家族,实力,臣民,诞下王嗣,来自各方面的期望沉甸甸压在她肩头。无形的压力化为无法承受的重担,不断逼迫她,挤压着她最后的生存空间,令她无法得到一丝喘息余地。” “她的一生都不曾为自己而活。唯有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之后,她终于下定决心离开王城。她走遍两界大江南北,见识各地风土人情。她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儿,我想,人生的最后时刻,她一定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自由。” 母亲的遭遇,令秦迎天心里短暂起了波澜。可她之前想的不是这件事。望着莫青溪懵懵懂懂的表情,她想说什么,话到唇边,却咽了下去,只溢出一声清浅的叹息。她的想法,终究无法诉诸于口。 她的母亲是一只渴望得到自由的鸟儿,如果没有天空的滋润,便会在日复一日的孤寂和压力中,被自己内心的渴望逐渐逼疯。 而莫青溪呢?见识了外面宽阔的世界后,她真的还愿意留在小小的魔宫里,任那深宫高墙锁住自己短暂的余生,睁眼数着长夜的孤寂,在漫无边际的清冷困苦中,度过自己短暂的光阴吗? 小羔羊会渴望生出翅膀,离开她身边吗? 秦迎天眸光晦暗,她一瞬不瞬注视小瞎子湛蓝的眸子,这双眼睛漂亮的仿若灵界天空的倒影。自然万物,无尽生机,全都蕴在其中。 她看了片刻,终还是垂下眼睛。 少时母亲伏案哭泣的背影历历在目。她总是侍立在她身后,默不作声为她奉上手帕。哭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混杂在一起,凄厉的尖啸掠过秦迎天冷寂的眉眼。 她的身影被烛火拉长,漫进屋内无法被照亮的深处。影子与黑暗融为一体,常常一站就是整夜。 她亲眼见证母亲的孤寂痛苦,见证她在权利中心苦苦挣扎。见证她内心对遥不可及的自由的渴望,如何一步步转为绝望,乃至在风中摇摇欲坠的生机,最后只能颓然湮灭。 她无法解决什么,冷眼旁观母亲在深宫中痛苦挣扎。魔族亲缘淡薄不是说说而已,王女们血脉里流着的就是凉薄的血。 她知道母亲的痛苦源自她的天真,总是对别人怀抱期望。起先是自己的家族亲人,之后是冷心冷情自私自利的魔王。 她总是将情感寄托在别人身上,永远不明白,在一些人身上,真心不会换来真心。赤诚相待,只会落得个被辜负的下场。 于是母亲只能枯萎在魔族上下象征荣耀的建筑中,干涸成其上一朵不太漂亮的点缀。 莫青溪沉默片刻,主动拥住她,小瞎子认真道:“姐姐,我不会离开你的。” 秦迎天阖上眸子,体内魔气在经脉内冲撞不休,似乎想要挣脱她的束缚,重归天地。魔息趋于混乱,体内难以忍受的剧痛使她眉眼间阴霾更重。 莫青溪的身躯冰凉,这个拥抱并不温暖,携带了冬日沁凉的寒意。寒意刺骨,秦迎天不但没有推开她,反而沉默着,紧紧回抱住她。 她不由想起那个疾风骤雨的沉夜,泼瓢大雨从天上一股脑儿倾泻而下。狂风挟着暴雨放肆冲入殿内,浇了她满头满脸的水。 她一动不动站着,未曾用魔气将凉雨拒开,望着窗边同样浑身湿透、呆呆伫立的母亲,她突然产生出满心厌倦。 雨越来越大,雷声轰隆,在魔界上空倏然炸响。迅疾的闪电偶尔斩开凄冷的暗夜,寒意凝在秦迎天眉宇间。 她的嗓音因疲倦略微低哑,面上却平静如常。年少的太女仪态天成,即使浑身湿透,分毫不显狼狈。主动发问道:“母亲,您想离开魔界吗?” 母亲蓦然回身看她,颓丧涣散的眸子陡然焕放生机,灰败的神情数年来头一次神采奕奕。 秦迎天于是违逆父王的意愿,亲自将母亲送到王城城门。 她站在城门之上,身旁是乌压压跪了一地,想要阻拦、却不敢阻拦太女任性举动的魔卫们。太女的威势初具雏形,淡淡一眼扫过,周围魔卫便咽下了所有想说的话。 她一人站立在城楼最高的位置,身旁无人有资格与她并肩而立。风似乎也畏惧她的尊贵,只敢轻柔拂过她身上宛如鲜血浇筑而成的暗红色大氅。 黯淡的月色照不亮秦迎天的神情,她的面容隐在无尽黑暗里,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的母亲。 而她站在城门之下,身前是天高任鸟飞的自由,是此生追求的化身。身后是她唯一的血脉、她此生枷锁的具象化。 她如倦鸟归林,迫不及待没入墨般浓厚的夜色中。外面是近在咫尺的自由,是天高任鸟飞的辽阔。是连呼吸都轻松肆意的畅快,是她毕生的理想和追求。 她走得毫不犹豫,自始至终,都未曾想起回头瞧上自己的孩子一眼。 此时再回想起来,秦迎天脑海里的却不是母亲一走了之,留给她兵荒马乱的烂摊子。不是父王盛怒之下毫不留情的责罚,鞭子几乎要抽断她骨骼的痛楚,乃至母族的不理解与隐晦的责备。 她再度睁开双眼时,眸中逐渐布满血丝。 “妹妹,你与她不同。”喉间血腥味蔓延,心魔探头探脑,铺天盖地的混乱痛楚一起袭来,她却闷声笑了出来。 秦迎天轻轻摩挲小瞎子的眼睛,动作与声音,皆极尽温柔:“我也与他不一样。”
第51章 小瞎子的话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 她生机勃勃,目标坚定。选定了自己的要走的路,就心无旁骛,不会流连途中的风景。 不像她的母亲一样,孤身站在悬崖的独木桥上,明明岌岌可危,却听着两边的呼唤,一会儿想往这头,一会儿想去那头。毫无主见,被他人的意见和情感轻易左右。 虽然小瞎子看着柔柔弱弱,不堪一击。但她的适应力极强,一路走来,秦迎天也看出来了。她是一株迎风生长的杂草,只要给它赖以生存的空气和土壤,她就会扎根发芽蓬勃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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