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面前这人有多残忍无情,自己此刻的模样,完全由她一手缔造而成。哪怕她方才真的差点死去,太女也没有任何出手的意思。 她不看过程如何艰难,不在乎莫青溪为此受到多少折磨,她只要一个结果。 要么从历练中活下来,要么就去死吧。 于她而言,没有价值的东西就是无用的废物,如果连这点考验都无法存活,令她失望,她当然不会再赐予她第二次机会。 人的性命也确实只有一条。哪来的试错机会? 道理莫青溪都懂。可被这个温暖的怀抱圈住,嗅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香味,心中陡然生出的依恋信赖如此清晰。清楚到她甚至为自己片刻的软弱,产生一点对自己的唾弃之心。 怎么能这么没用呢?她想,怎么能这么没用?明明道理她都懂的。 她揪着太女的衣襟,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内,泪水沾湿了她的衣襟。 她不怕死,只怕自己尚未来及复仇。只怕自己早走一步,看不到敌人死无葬身之地。那她就算死,也始终无法安心,也一定死不瞑目。 滚烫泪水从莫青溪眼角溢出,泪水如开闸的洪水,像晴朗的天空陡然乌云密布,下起一场倾盆大雨。她小声抽噎,哭得不能自已。 一个一直强撑着坚强的稚童,终于等到能为自己做主的大人。于是所有坚强土崩瓦解,被理智强行压在心底的委屈翻了上来。 太女一只手搭在她的后脑,轻轻抚摸她的脊背。她什么话也没说,动作温柔至极。只是用这种简单有效的方式,试图安抚小瞎子崩溃的情绪。 她有时候坏得厉害,时常让莫青溪生出一种拼上性命,也要与她同归于尽的狠绝心思。更多时候透出的无言的体贴温情,又让莫青溪不受控制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就算知道......都是假的罢了。 真的假的,又有什么重要呢?真心这种东西,于她们这种人而言,宛如镜花水月。明明眼睛能看到它的存在,可探手一捞,水里的月亮便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有些东西,注定是强求不来的。也根本,没必要强求。 莫青溪拖着沉重的脚步,缓慢踏过由尸骸构成的阶梯。抛却生死顾忌,即使自己鲜血淋漓,遍体鳞伤,一步一个血印。满身阴暗,满手血腥,始终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行。 她一个人在暗夜中踽踽独行,躲在阴暗的角落慢慢舔舐伤口。她无父无母,天生地养。没有认真体验过任何感情。亲情,友情,爱情,都是她遥不可及的星月。 她原以为自己真的不在乎。 她没有拥有过这些,也就意识不到自己的残缺。有些东西如她的眼睛,残缺放在表面上,稍加装饰,简单戴上一条眼罩,便能让其他人一目了然,将自己与这个世界其他的正常人隔离开去。 有些东西则虚无缥缈。存在与否,根本没有一个界定的标准。 莫青溪哭了片刻,哭得浑身发软,眼眶通红。火辣辣的热意从心口涌到唇边,又从喉咙冲上眼眶。 她无法诉诸于口的悲伤,尽数融于咸涩的泪水内。微妙心事,只有天地微风,与她知道。 “好孩子,你做得很棒。”太女说。 莫青溪闷闷应了一声,抱着她的脖颈,不想撒手。 她大脑浑浑噩噩,或许是剧痛作祟,引以为傲的理智烟消云散。浑身乏力,疲倦惫懒,各种痛搅和在一起,挑拨她的神经。 在这种情境下,她懒得思考更深的东西,只一味想要发泄自己的情绪。 身体的脆弱使大脑的控制力下降,有片刻时间,莫青溪放任自己沉沦进自己的软弱里。 但这个时间并没有太久,莫青溪擦干眼睛,将心中所有不该存在的思绪都一同摒弃。 她从太女颈窝抬起来,谁也没看,只一心一意往向上方。 她浑身是血,连脸上也有很多。大片大片猩红像是泼墨般存在于她面颊,周身,乍一看这副从血里捞出来的模样极为骇人。 可她眸子还含着盈盈水光,又带着孩子气的欢欣雀跃,以至于笑容非但不显可怖,居然有点纯粹的童真,以及一点对自己方才放纵哭泣的羞赧:“姐姐,我没有让你失望。” “没有。”太女按着她的后脑,垂头深深注视着她。视线从她的湛蓝的眸子,脸上的鲜血,移到她被血色染成红润的唇上。 她抬手,滚烫的指腹重重按上莫青溪冰凉的唇瓣,摩挲她唇上凝固的血液。 “妹妹。”她轻柔唤着,眸子一瞬不瞬落在莫青溪的容颜上。。紧接着,她缓缓俯身,一个炙热的吻落在莫青溪唇角。 她的声音轻的如山间一缕温柔的微风,不可捉摸,抬手也抓不住,只会从指缝中自由穿过。 是调皮的,又是自由的,微风清浅拂过岩壁,草木簌簌作响,天地间的一切闲散自由,是她梦寐以求,却始终得不到的解脱。 万事万物生来无拘无束,唯有人被困在这座牢笼里,永远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她笑了起来,愉悦道:“你让我看到了一点希望。” 莫青溪被太女突如其来的亲近吓了一跳,她的唇落下的地方,仿佛有团火焰在燃烧,烧穿她的皮肉,一直落到她的心底。 烫得她手指轻颤,心也忍不住跟着摇曳起来。 “姐姐,”她喃喃唤了一声,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声音有些干涩,仿佛含着什么莫名的情绪:“你对别的妹妹,也会这样吗?” 也会温柔拥抱,耐心安抚,给出一个随意的亲吻表达亲昵? 她这话听起来,倒有点小宠争风吃醋的味道了。 身为一个合格的饲主,太女无声笑了出来,指节屈起,轻柔蹭蹭莫青溪的脸颊,像是安抚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兽。 她自然而然道:“当然不会,你是特殊的,独一无二的。你与她们完全不同。” 特殊在什么地方呢? 她的柔弱,她的残缺,她别无依仗,离了太女,她根本无法在这个吃人的世界活下去。不管主动还是被动,她都只能牢牢依附于她? 莫青溪摸了下自己的眼睛,跟着笑了。每一个字咬得清晰,字音在唇齿间辗转碾磨:“姐姐在我心里,也是最特殊的。” 她是一朵柔弱的莬丝花,只能依靠攀附宿主而活。她扎根于秦迎天的身体,吸收她的血肉,乃至她的一切营养丰富自身。 等到宿主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便会毫不留情,将她摒弃。 莫清溪笑得柔软,又莫名从柔弱中透出些病态。羔羊是孱弱的羔羊,瞧着一无是处,只有被烹成美味佳肴,提供给人饱腹的价值。但迟钝的牙齿,她会以刀剑,以敌人的尸骸为刃,一点一点将它凿刻削尖。 太女想看咩咩叫的小羔羊撕下敌人的血肉,这恰如莫青溪所愿。她能忍常人不能忍受之痛,也甘在炼狱中踩着一地污血艰难爬出。 她可不是善人,她为复仇付出的每一分艰辛,都在心里刻得清清楚楚。 都会还回来的。正道,凌霄剑派,天命之子。 还有......魔族。 莫青溪搭着太女肩膀借力,她没有更多力气,但简单的仰头动作还是能做得到。她环着太女的脖颈,主动循着她清浅的吐息,缓缓靠近。 唇仿佛划过微凉的脸颊,落下一路濡湿的痕迹。她没有停顿,顺着自己听力的指引,来到她唇侧。 太女手已经抬了起来,摸上她脑袋,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于是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制止。莫青溪却没管那么多,嘴唇微微颤抖,却吻上她的唇瓣。 即使冰凉只是一触即逝,快得让人除了温度外,无法产生更近一步的感受,莫青溪这个简单的举动,也在太女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妹妹,你......”她手上稍微用力,按住莫青溪的脑袋。望着莫青溪近在咫尺的娇弱容颜,难得有点迟疑,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就算她也主动吻过小羔羊的脸颊,可那跟小瞎子此刻动作的含义截然不同。 莫青溪眸子湿漉漉的,这双眼睛含着莹润水光,盈盈动人,仿佛能直接将人的一颗心都看得化成一滩水。 她抬着湿润的眸子,这双眼睛始终望着太女,没有丝毫偏移。 猎人虚伪的温情已经稳稳勾住她的心脏,仿佛对于小羔羊来说,猎人就是她的整个世界。她重复道:“姐姐,你在我心里,也是最特殊的。” 太女的手还按在莫青溪的后脑,莫青溪几乎贴着她的脸颊,亲密比从前更甚。这动作不像安抚妹妹心中的不安,配上莫青溪暧昧不明的话语,反倒更像情人间体贴的温存。 这是在干什么? 小羔羊又在想些什么? 太女敛了惊色,手从她身上放了下来。梦魇花香味被浮动的空气逐渐带走,味道慢慢淡了下去。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语调轻缓,听不出任何异样:“好了,妹妹,你做得很好,现在就先好好休息。今天的战斗到此为止,剩下的,放心交给我吧。” 熟悉的魔气缠绕莫青溪的身体,她身上不深的伤痕开始痊愈。剩下的严重伤势,还是要同从前一样,要等专门的医者医治。 太女已经遣人传唤医者前来,有眼色的魔卫不知从哪找来座椅,她搀着莫青溪安稳坐下。 场上还剩下的那位中年剑修,这会儿从魔卫们对太女恭敬的态度中,才注意到场上突然还有这样一个女人的存在。他试图看清太女的容颜,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这人到底是谁。 与年轻的弟子们不同,这中年剑修既然能做到长老的地位,多少也是见识过大风大浪。一见如此情形,心中便是猛地一沉。 这人的修为显然远远高于他,刻意收敛气息,这才让他之前根本无法察觉这人的异常。 能让东星城城主的心腹手下如此殷勤伺候,能让这些桀骜的城主近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仿佛怕她怕到骨子里的女人,不会是东星城的领主。 魔族二王女懒散怠惰的名声举世皆知,魔族对她尊敬是有,却不该如此惧怕。 而不是领主,又能让东星城这些魔族,以比对领主更为恭谨的态度面对,又怕又敬,诚惶诚恐的人,瞬间与中年剑修心底一个名字对上。 这个答案让他不寒而栗,这个煞星的名声响彻两界,她的心狠手辣百无禁忌,做过的种种事情,那些血腥的道听途说,更是令他浑身止不住颤抖。 “魔族太女,秦迎天......” 如果是这个杀神在此,中年剑修知晓,今日自己必然死路一条。 太女含笑瞥他一眼:“你听说过我?” 她想上前,身后突然有只手抓住了她的衣角。小瞎子面露紧张惊恐,一动不敢动,手死死抓着,满是依赖,仿佛生怕她离开自己。 她对她的依赖,明显比先前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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