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轻柔平和,不但没有惶恐不安,甚至还想反过来质问在场各位:“你们觉得,以我的性格,会如此不计后果,将自己逼至这等进退两难的地步吗?” 就连先前笃信秦迎天口中之言的大长老,这会儿听了秉机平静真诚、莫名显得很有说服力的一番话后,严肃的神情也不由稍稍缓和。 都说旁观者清,几位长老亲眼看着王女们一点点长大成人,对她们的性格自然知之甚清。况且姜还是老的辣,她们那么多年的年岁不是白活,王女们能够做出什么事情来,她们再清楚不过。 以秉机这种,凡事都会惦念着给自己留下退路的谨慎之人,不会真将自己置身于骑虎难下的境地。哪怕背叛族内,与正道合作,她也绝不会与豺狼推心置腹,把主动权全然让出。 思及此处,原本一直袖手旁观,准备做壁上观的大长老,悄无声息对二长老抬了抬下巴。 姐妹两人相处多年,二长老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舌根发苦,又不得不顺应她的意思,硬着头皮,冲神情难辨的秦迎天拱手道:“太女殿下,这当中,会不会存在什么误会?” 二长老一直没有背靠阵营,立场不偏不倚,不向着任何一方。魔族以实力为尊,她既然能在长老中间排行第二,实力当然差不到哪儿去。 她一开口,在场之人的视线下意识从秉机身上移开,尽数落到她的身上。 之前置身事外,二长老尚不觉得有什么,此刻正面迎对这几人意味不明的眼神,她方才感受到,秉机泰然自若的外表下,究竟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压力。 她的后背逐渐渗出冷汗,明明今日受到严厉拷问的人是四殿下,可不知为何,她突然生出一种自己也是罪人的错觉。 最要命的是,一直漫不经心的太女跟着望了过来,眉梢轻扬,饶有兴趣道:“二长老,我前头刚跟秉机说完你们公平公正。这会儿,怎么又开始摇摆不定,心软至极,徇私废公起来?” 虽然秦迎天的语气缓和,但这指责绝对称不上轻柔。无形的言语宛如一个重重的巴掌拍下来,二长老瞬间涨红了脸。 她下意识想去看自己老姐姐的指示,奈何头刚扭到一半,就感觉到秦迎天的目光骤然凌厉起来,声音冰凉如水:“看她做什么?二长老,你难道就没有自己的主见吗?证据就在眼前,是非对错,你一看便知。” 当着一群人的面,被太女如此毫不客气斥责,二长老又羞又愧。大长老则是心口陡然一沉,电光火石之间,大脑闪过无数条念头,视线在二长老身上久久驻留。 太女自来骄傲,却不是会故意为难人的性子。二长老能够得到她这般对待,可见在她借口闭关,将注意力投到王城之外的时候,二长老这边肯定也出现了什么岔子。 二长老强行撑着冷静,挥动魔力,将地上的留影石卷了过来。她神色颓然,沉浸在自己一张老脸都快要丢尽了的灰暗情绪中,尚且没能反应过来秦迎天的态度其下蕴含的深意。 只是殿内除了一根筋的火枫外,其他人都不是傻子。伏慕面色微变,视线不留痕迹扫过对面的二长老,又转到神情平静的秉机身上。莫名的不祥预感突然生出,总觉得今日的事情恐怕未必能如自己所愿。 留影石一经魔力注入,内里的景象如真实存在的画面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画面中一幕幕清晰显出秉机的身影,乃至一席凌霄剑派弟子袍、腰间悬着本命长剑,装束打扮明显是灵界剑修的正道子弟。 留影石内的画面不总是在最佳位置,但并不妨碍它录下秉机与正道剑修做下的一笔笔谋划。 从叮嘱两界交界处的守关魔修,放他们后面大批人马进来魔界,再到主动告知魔族大阵漏洞,让他们在魔族来去自如,以及如何让灵界众人隐匿身形,更不容易被魔修察觉身份异常。 一桩桩一件件清楚明了,谋划从头到尾的过程尽数展露于众人面前,这是再明白不过的背叛证据。 火枫从前不知此事,起初还以为秦迎天今日所言,不过是为自己残酷无情手刃血亲的行为,盖上一层遮羞布。 可等看到这儿,她已是心神巨震。不可置信,惶然回头,当着一众人的面,质问的话也说不出口,牢牢卡死在喉中。 秉机脸上没有丝毫慌乱之色,不露声色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随即,她微微垂首,朝秦迎天恭敬行礼:“老大,我是和正道私下有所联系,可这里面的证据并不能证明,万恶之渊血祭阵法,致使我族万数族人死亡。阵法引起魔力暴动,又有不计其数的领民因此丧命之事,是我在幕后做推手。” 伏慕再也听不下去,忍不住大喝道:“秉机,既然有罪,那就乖乖认罪。背叛了就是背叛了,做下的事情就是做下了。任你胡言乱语巧舌如簧,也不可能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一一抚平!” “正道在我族境内犯下累累血案,罪孽滔天。你为罪魁祸首,避无可避,责无旁贷!” 秉机淡淡扫了她一眼,眼神含着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火枫听到这儿,终于明白秉机之前与她说过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气得手脚发颤,不明白与她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二姐,今日为何非想置秉机于死地。 “说要看证据论罪责,如今证据也看了,与外族勾结是真,这点毋庸置疑。可万恶之渊之事非同小可,证据无法证明秉机才是幕后黑手,谁又能强行将屎盆子往她身上扣?” 伏慕似乎想反驳,可犹豫须臾,找不到合适的反驳词汇。倒是二长老将信将疑,忍不住问道:“如果不是四殿下,那会是谁?” 秦迎天独自一人身居高位,将下面所有人的神色变化尽入眼底。秉机负隅顽抗,她似乎也并不着恼。 她漫不经心倚着靠背,含笑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冷眼瞧着底下几人热闹的你来我往,犹如在看一场有趣的大戏。 秉机能够感受到她淡淡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压迫感,甚至带着几分......鼓励? 她有种控制不住,想要抬头审视自己这位长姐此刻心情的冲动,但下一刻,理智压下了一切不该有的情绪。 她自身难保,哪儿有多余的心力去关注旁的事情。 秉机吐出胸口的闷气,没有顺着二长老的话回答问题,而是牢牢把控着主动权,主动掀起新的话头:“刚见到邵光宇的时候,我也很惊讶。完全没想到正道居然如此舍得下血本,将他们一直牢牢藏着,不敢往魔界放的救命稻草也派了出来。” “可或许正道为了防我,邵光宇一行人一路小心翼翼,时刻不忘隐瞒自己的行踪。别说我知晓内情,仗着自己的身份给他们提供帮助,就连他们到了哪里、究竟在魔界做了什么,我全都浑然不知。” 秉机说到这儿,反而忍不住轻笑一声。她慢慢摸了下自己的脖颈,动作仿佛立掌成刀,从喉咙缓慢无情划过,像极了一个残忍割喉的动作。 外面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走近,将殿内人专注的思绪,全都从秉机的话和动作上吸引了过去。 虽然人还没有走进殿内,但在这儿的人无一不是修为深厚。更可况,哪怕不靠魔识魔息辨识,也能轻易听出这人是谁。 放眼整个魔界,实力低微,又能够胆大到在这种严肃庄重的场合,畅通无阻走进防卫森严的太女宫殿的魔族。乃至在所有魔族当中,唯一一个能够得到太女独特偏爱的魔族,从来只有一人。 秉机没有像她们一样扭头去看,脚步声踏入殿内,莫青溪不紧不慢的步子与她的嗓音逐渐重合:“老大,你说,邵光宇不是我放进来的,在他抵达王城之前,我更没有给过他任何帮助。” “那他是怎么顺利跨越我族大半领地,继而悄无声息潜入魔宫,出现在我面前的呢?” 脚步声停顿住了。 莫青溪慢慢抬眼,无神的眼睛仿佛正常人那般,一一扫过殿内人的脸庞。 邵光宇是直接造就她前世惨剧的罪魁祸首,而身处幕后,一步步推着她走向命运深渊的幕后黑手,又会是谁?
第84章 原本沉重的气氛随着莫青溪的到来,一下子被搅乱了。 从极端的沉闷再走到另一个极端的怪异,只是转瞬。 大长老原本一直瞧着宫殿外面的方向,这会儿莫青溪真来了,她反倒有些不自在。面上没有太多的情绪表露,拢在袖中的手却悄无声息握紧,目光不敢往那边看了。 就算论起真实身份,高高在上的大长老和备受忽视的圣女,两人几乎没有交集。但有红霏的事儿掺在其中,关系骤然显得微妙起来。 明明此刻秉机才是主角,可不知是不是她最后那番话造成的结果,众人的心思各异,加之莫青溪突然的到来,打断了先前的思绪。 殿内虽然只有寥寥几人,立场变幻莫测,人皮底下是人是鬼,谁都说不分明。 莫青溪在门口站定,被她看不出情绪的视线扫到,哪怕是大长老这等修为的强者,心口都有一瞬莫名生出极致的寒意。仿佛被嗜血为生,又善于隐藏的凶兽盯上,毛骨悚然的危险感难以自抑。 一见到莫青溪的身影,小蛇霎时间蠢蠢欲动,从秦迎天周身逐渐探出自己的蛇尾。缭绕的黑雾尚未完全凝实,就被秦迎天看似随心所欲的一挥手给击散了。 小蛇满心怨念不甘,黑雾随之涌动不休。只是不管它再怎么抗议,终于难逃自家主人五指山的镇压,心不甘情不愿的重新化为一缕魔气。 一直倚着扶手,慵懒观看底下纷争的秦迎天终于坐直身体,一缕魔气缠上莫青溪的腰肢,亲昵蹭了蹭她的手背:“妹妹,过来。” 火枫和秉机一前一后跪着,没有入座。伏慕见此情形,不管心中作何感想,动作却干脆利索,识趣往后退了一个位置,将秦迎天的下首位置让了出来。 魔气似乎极通人性,轻轻带动莫青溪的身体,拉着她往前走。有台阶的地方,魔气还会主动停顿,扯一下她的脚踝,示意她抬脚跨越。 莫青溪终于收回视线,微微垂眸,神情平静。 她已经在这座宫殿里住了这么久,本身盲眼,自然会格外注重这些细节。哪怕秦迎天不主动帮忙,也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但秦迎天的妥帖细心,总是会在这些小细节处显露出来。 随着她的落座,殿内突然僵持的空气好像才开始缓缓流通。但因着秦迎天这会儿心情好了起来,气氛不再像先前那样压抑。一直无孔不入的强大压迫感淡了不少,其他几人都不由自主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秉机沉默望着她的衣角从自己面前摇曳而过,熟悉的场景,令她蓦然想起,秦迎天带着莫青溪离开王城,去往万恶之渊那一趟之前。 那日,同样是在这个位置,她看着莫青溪从自己面前走过。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似一无是处的小瞎子,有朝一日竟会到达连她都要为之心悸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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