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对陆笙笙的到来并不意外。 本来手执净瓶的位置,也变成了一方小锦盒,锦盒内正徐徐生长着几十根红线,连通着房梁上垂下的血红线。 荼芜望向陆笙笙,无上的光辉洒满她的肩头,她的四肢与五官几乎都由金线将皮□□合。 忽然她红唇白齿微露,笑着说道: “好久不见呢。” 幻境,这次也一定是幻境。 荼芜垂首,居高临下地看向陆笙笙。 荼芜的左瞳中,生生多挤出一只瞳仁,一对纠缠一起的金色重瞳和那只完好如初的瞳仁都在注视陆笙笙。 陆笙笙不寒而栗。 不光是这一双瞳仁,周边无数观音佛像的目光似乎都在注视着陆笙笙,一手托着天,一手托着地。 那日林间着火进入的幻境的景象重现陆笙笙的眼前,那半人半骨的女子踱步朝自己走来的、咧着嘴,桀桀地笑着: 『眼睛这么好看,分我一只好不好?』 正和现在荼芜左眼的重瞳一模一样! 她浑身战栗起来,不觉向后退却一步,警惕地说道: “你到底是谁?” “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么?唉。” 荼芜遗憾地瞧向陆笙笙,手中握着饿的药杵依旧细细研磨着香料: “都是同砚,才别几日便如此生疏。” 陆笙笙死死盯着那只重瞳:“你到底是谁?眼睛怎么回事?” “嗯?有什么奇怪的吗?” 荼芜有些匪夷所思地问着,她以手支颐,露出脸下半边阴森的白骨,笑的诡异又张狂: “眼睛是好东西啊,你看我,多漂亮。” 陆笙笙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忽然荼芜绽开笑颜,问道: “你难道也不是一样的吗?” 随着她手的起落,一面铜镜凭空出现在陆笙笙的面前—— 在镜中她看见了同样为阴森白骨的自己。 她也在震惊地抚着自己的面颊,右眼有着和荼芜一般的金色重瞳,另一个眼眶空空荡荡。 陆笙笙难以置信,她调转方向,后怕地朝着后面跑去: “我要回去。” 荼芜嗤笑道:“你之前的世界是错的,这个世界才是真的。” 陆笙笙捂住耳朵,不想分辨这荒唐言论: “我不听!我要回去见师姐。” 可无论她怎么跑,那座莲花座依旧安然无恙地停留在她身后,荼芜无奈的说道: “空非空,有非有,即空即有,非空非有。为什么不相信这个是真的呢。你难道还要固执地继续走还会无疾而终的道路吗?” 听出荼芜画中的有意为之,陆笙笙停住了步伐: “你到底是什么人?” 荼芜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她低垂着眉眼,话语柔和: “你是喜欢她的吧。虽然你也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你的故人,但是你害怕如果这次放手,便再也无法相见。” 陆笙笙咬紧唇片,目光瞟向他处,不置可否。 荼芜继续劝说道:“既然这一回比以往三生都近在咫尺,你难道还想和这次机会失之交臂?” 她幽幽地补充道:“我困在这座祠庙一百年,把我救出去,我帮你改变结局。怎么样。” 没等陆笙笙反应,荼芜俯下身的眉心和陆笙笙眉心相接。 下一刻,陆笙笙看到了幻象。 自己盛在宫人手中端着的锦盒中,那宫人一步一步走向圣阶,随后宫人的脚步停住,锦盒猛地掉落在地,殷红滚烫的血液溅落在自己身上。 在锦盒连同自己坠落的同时,她也看清了锦盒旁的掉落而出的纸条,上面用鲜红的血液写着两个大字: 快逃。 陆笙笙恐惧地拼命挣脱她的手臂,和她拉开距离,不可理喻的景象把思绪带的更不理智。 她嘶吼着:“你给我看的是什么?” “力气可真是不小呢。这么激动作甚。” 荼芜揉着自己扯得生痛的手臂,笑着说道: “想知道我的身份么?刚才便是。真可惜,你都不想看完。” 她仰起头,从莲台下居高临下地瞥着陆笙笙,有些凌乱的发丝便滑落在她面颊两侧,她感慨地说道: “我囚困这里千年,那个宫人将我献入皇宫,想让我救活一个死人,她上次也说会救我出来,可惜啊,她骗了我。” 困在这里千年?荼芜难不成根本不是活人? “想知道为什么你和我都能看见幻境吗?很痛恨吧,”荼芜故意问道,“是因为你我各有一只重瞳。” 陆笙笙将信将疑地问道: “那……我该怎么救你出去?” 荼芜放下手中的药杵,捣好的香料盛入金瓣莲中,最后小心放入陆笙笙掌心: “这香名为迷迭香,燃后能分离幻象。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陆笙笙犹豫地看向那瓣泛着幽幽荧光的金莲,颤巍巍地伸出手。 师姐曾说过,若自己没有癔症便好了。 那么,如果能燃此香,是不是未来自己也和正常人无异?就能正大光明地站在师姐身边? 陆笙笙方要接过金莲时,荼芜却忽然低低地笑出声,她拈其陆笙笙的下颌,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够听到的话说道: “当然是,还我那只重瞳。” 没等陆笙笙回应,背后忽然袭来阴恻恻的冷风,风卷起满地的枯叶,她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在那一刻坍塌、陷落。 她从莲台一瞬跌落。 很痛。 好像骨头都快断裂了。 陆笙笙忍住浑身的痛楚,费力地睁开双眸,错愕地向后望去,方才发现自己伏在甲板上。 周遭依旧还是毫无波澜的浸月江,船夫依旧悠悠地摇着橹,画舫中的弄琵琶声依旧婉转悠扬。 只是船夫的唱的调子变了: “盛朽木、肉白骨。莲台不见观音象,只见长生木长春,我以长生见诸相,颤颤梵音多过往……” 陆笙笙这才堪堪站起身,当她抬起手时,却见手里紧紧攥着那朵金瓣莲。 原来方才关于荼芜的幻境,也是真的。 一个恐怖的想法在陆笙笙的脑海滋生: 方才荼芜说过自己寻找师姐三生,也就是完全了解自己的前生的话。 那么,这个世界难道不止是她一人反复重生过的,对吗? [第二更]沽酒 那家酒肆的巷口,在池昭缨追问下,黎幼薇沉默许久,斟酌着说道: “当时昭缨你也说过,我若是靠近她便随时可能殒命。既之前如此劝慰我,又为何问方才的问题?” 池昭缨嗫嚅着嘴唇,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随后,一只白色的肥啾拖着沉重的身躯,如释重负地落在黎幼薇的肩头,将羽翼收起。 黎幼薇将肥啾托在掌心,知道是师父托信而来: “时候不早了,池同砚该回府上取仕女画了。” “你……” 池昭缨半晌哑然,知道黎幼薇是下逐客令,只得放开她的手腕,孑然离去。 等到池昭缨走后,宋音尘借肥啾的口说道: “事情进展的如何了。” 从肥啾口中发出师父的声音尖细又带着一丝沉稳,听起来有些许怪异,又引人发笑。 黎幼薇如实道:“已经潜入赌坊。一切进展顺利,一会便会给您老……师父拿三鲜包子。” 对着一只鸟说话,黎幼薇也很难正经起来。 没等宋音尘回应,黎幼薇纠结地问了一个问题: “师父,幼薇有一事不解。” 肥啾扑腾着翅膀,圆滚滚的眼珠忽然一凛:“何事?” “就是,我有一个朋友,很要好的朋友……”黎幼薇尴尬地说道: “她喜欢了一个……一个疯子,她明知结局是无疾而终,包括连……吃过的盐都比她走过的桥的老一辈都不同意她们,但那个疯子却次次拯救自己,算作两情相悦。那个朋友该怎么办。” 黎幼薇连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听到“老一辈”时,宋音尘先是短暂的沉默了一下,迟疑地说道: “你……的朋友口味还真不挑剔。为师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个朋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黎幼薇手指抵着下颌,她思量许久,胡编乱造道: “那个,她想了好几天,黑眼圈太重,想问题到病入膏肓、卧床不起,只能拜托我了,我看师父比较有经验。所以……” 宋音尘勉强挤出一点不自然的微笑,给自己语言水平贫瘠的徒弟挽尊,耐心说道: “你觉得为师有什么经验?” “就是……” 黎幼薇有些语无伦次,额头遍布细密的汗珠:“那个,师父年少时就没有喜欢过谁么?我的朋友她很苦恼。” 宋音尘话语平淡:“为师年少刻苦练功,勤于符修,从未耽于风月之事。” 虽然对于每天都躺在藤椅上晒太阳的宋音尘来说,这句话听起来确实比黎幼薇有一个朋友还要假。 正当黎幼薇以为今日的对谈到此为止时,宋音尘忽然说道: “但为师的确有铭心之人。” 黎幼薇:“诶?” 宋音尘将往昔之事托出: “只是那人长埋泥销骨,魂消魄散。那人死前,为师曾做了一个决定。让她恨了为师一辈子。” 黎幼薇难以置信地说道:“啊。既然师父始终挂念那人,又怎舍得让那人记恨?” 宋音尘长叹一声:“因为,为师以为这样就能抵消她的爱意,相比于铭记我千古,还不如恨我半生,好过无端无由的爱意,罢了,话说多了。” 故事戛然而止,肥啾正了正色: “昨日我卜算卦象为山风蛊,风入山下,闭而不出。你此行有难,败于姝色。万事以己命在先。” 黎幼薇挠头:“败于姝色?” 宋音尘叹息:“为师提示到此。啾啾!” 尾音魔性的啾啾两声成为结束语。 肥啾成功完成自己的使命,绕着黎幼薇的头顶飞旋两圈,似乎在提醒着她什么。 黎幼薇十分自觉地把一油纸袋子的包子挂在肥啾的脚上,肥啾当即飞低了一尺。 看着肥啾艰难地扑腾着翅膀,黎幼薇真诚地问道: “真的飞的动吗?” 听到黎幼薇的怀疑,肥啾不断扑腾着翅膀,“啾唧”地一声尖鸣,随后冲刺似地朝着远方飞去。 这么肥,小心别人烤着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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