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间屋子,柴青白嫩嫩地坐在浴桶,发顶冒烟,床榻上,姜娆意识沉入梦境—— 血与火为背景,到处是躺着、挂着的尸身。 无上尊者一掌拍向柴青后背,她看到柴柴呕血不止。 “冥顽不灵,让开!” 他一剑直取柴青项上人头,梦境里,姜娆感觉一股冲天的怒焰涌上来,又怒又急。 不要…… 不要! 放在床榻的寒霜剑感知到主人的急切,剑身震动。 吵醒坐在浴桶里的柴青。她掀开眼皮,后知后觉感到像是被狼狗踹了一样的疼,腿脚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对了! 绛绛!? “绛绛!” 她抬腿跨出浴桶,来到床前看到双眉紧蹙的美人。 “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她捧着姜娆的手背亲了又亲。 睡美人蓦然睁眼! 眼底深处似有焰火在肆意燃烧。 柴青被她糊了一跳,赶紧道:“绛绛!” 姜娆这才从无法控制的心惊肉跳里缓缓落回人间。 “柴柴。” “绛绛!” 柴青扑到她身上,伤口崩裂,腹部透出刺眼的红。 姜娆完全醒了。 一手支开她,下床为她上药裹伤。 刚打开柜子,夏玉抱着她断裂的琴走到门外。 “大宗师被无上尊者捉去了。” 她声音干涩:“是为了救我……” 夏玉这一生不欠人情,这一次却欠了。 她生平第一次没迷路,顺顺利利地出门,又顺顺利利回到柴青二人居住的房门外,她抱着她不成样子的琴,失魂落魄:“打不过,为什么打不过?” . “亡国灭种!” “亡国灭种!!” 醉汉在街上疯狂叫嚷,芙玺下车,快步上前,左右开弓赏他两巴掌:“九州不会败!为什么打不过,那你们为什么不信他们?人无信念,天地无信念,所以老天不会帮着人族,你们要自己先站起来,别总指望别人出生入死,他们败了,谁还能活!?” 她嗓子喊破音,怒视来来往往的人,跟我喊:“九州必胜!喊啊!九州必胜!!你们连这都不敢喊,凭什么指责上战杀敌的武人不尽心?一群孬种!孬种!!怪不得被伪仙欺负到头上来,没有伪仙,你们也活不成一个人样!” 她气得眼睛通红:“拿纸笔来!” 宦官子玉不敢耽延地为她取来超大号的毛笔。 芙玺用半人高的笔,当街愤而写下“孬种”两字,遂扔长笔,大骂:“孬种!” 拂袖而去。 . 九州将亡,半壁江山沦落,生灵涂炭。 大宗师为无上尊者擒拿,日日挂于城门嬉笑羞辱。 “看看我们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 血宗一长老凌空一跃,扒下‘战俘’的裤子。 季夺魂闭上眼。 睫毛颤颤。 “是个无根之人啊,太监!” “你们九州的大宗师,竟是个太监,哈哈哈哈哈哈!” 他猝然变脸,换上一副恨不能食其肉喝其血的阴狠表情:“一个不男不女的妖人,敢杀我同族侄儿,该死!” 一道鞭子狠狠打上去,被打的人一声不吭。 这是第十三日了。 大宗师的秘密疯传于天下。 三刀郡。 铸刀房。 钱小刀连着七天七夜没合眼,整个人瘦得皮包骨,眼里迸发惊人的亮光,只听最后一声锤炼结束,他疯狂大笑:“成了,成了!” 前申屠氏客卿,后投靠刺客盟的慕容意瘸着腿冲进来:“成了?!” “成了。” 钱小刀铸刀铸心,身上携带的少年气泯灭于无形,随着他抽刀断水,他鬓边生银发。 竟是为铸造一把不朽刀,耗尽十年寿数。 “值了,值了!”他将刀珍而重之地交给慕容意:“我资质没我兄长好,但资质不够,就用心血来凑。值了!盟主有此刀,必能杀退伪仙!振我九州!” 他在铸刀房多月,丝毫不知外面的事,更不知,九州沦陷,大宗师被擒,武人死了不计其数。 “快去给盟主送刀!” 说完这话,他闭上眼,累极倒地。 接过送刀重任的慕容意捧着手上沉甸甸的宝刀,定睛一看,双目好似被刀光灼伤,他急忙移开眼,取来钱小刀早早备好的盛放宝刀的金匣。 刀入金匣,来不及将疲惫不堪的铸刀师送到床榻,送刀的队伍一路换马不换人,疾驰往牡丹城奔去。 柴青手中无刀,无异于少了最厉害的一臂,战力大打折扣。 伪仙日日悬大宗师于城门前,羞辱戏笑,九州军的怒火直接卡到嗓子眼,迫于盟主吩咐,又不敢公然前去夺人。 “再等等。” “我说了再等等!” “盟主!咱们要等到何时?大宗师他——” 左青龙好大一个汉子,哭得真情实感:“大宗师于九州,有大恩,于我等,有大恩,眼见他受辱,我们却只能像缩头乌龟一样闭门不出,盟主,我心里难受!” 柴青拍拍他的肩膀,许久无话。 难受。 何人不难受? 再等等。 她咬紧牙关。 . 城门前,风吹日晒,庆幸不在六七月天,否则真要晒成人干。季夺魂双目紧闭,恐汗水蛰眼,不愿睁开。 底下人各样的取笑声灌进耳朵,他充耳不闻。 琵琶骨被穿,手筋脚筋俱被挑断,赤身满了伤痕,凉风吹过来,他觉得冷,有些想念夺魂山上的小火炉。 “看看!这就是九州的大宗师啊!好歹也是咱们银鱼界半步尊者的实力,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一个无根之人,修到半步尊者,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他杀咱们多少弟子?” 那长老蔑笑:“季夺魂,怎么没人来救你?” “怕是不敢罢!” 秋风荡境,季夺魂蓦的睁开眼。 汗水漫进他的眼眶。 激起更多残泪。 风中一道人声鲜活满满地坠地——“姓季的,你柴柴大宗师来救你了!” 柴青兴奋拔刀,不朽刀重现人间。 她振臂一呼:“杀啊!杀死这群狗爹养的!” “杀啊!” 低迷了不知多少日月,接连受挫的九州军再次生机勃勃地向入侵者发起进攻。 不屈的精神洒满九州大地,柴青一刀砍死挡路的血宗长老,姜娆亮起寒霜剑迎上无上尊者。 琴魔夏玉以琴音救人,以琴音杀人。 整座恹恹城,杀伐声不绝于耳。 十步杀一人,砍翻三名长老,柴青提气凌空,与姜娆刀剑合璧,共战无上尊者。 “好锐的刀!” 无上尊者眼里闪过一抹惊艳。 柴青是名刀客,刀客握刀,神仙来了也敢斩。 刀剑之力逼得无上尊者不敢掠起锋,到底是畏惧柴青不可一世的刀势,忌惮姜娆可斩天人的太上忘情,他接连后退。 “大宗师!” 柳茴扶着披好外衣的季夺魂坐回战车:“先歇息罢,以后这天下,是小辈的了。” “是啊。” 季夺魂叹道:“可以休息了。” 他伤势实在凄惨,医者不敢下手。 “无妨。” 担心他有顾虑,季夺魂不敢强撑,头一仰,昏睡过去。 这下,倒是省事多了。 . 远在三十里外的芙玺,手里握着刺客盟的那副大旗,站在高台不刻不停息地用力挥舞。 听闻最后一战,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百姓们、普通兵士们,绷紧下颌敲动战鼓。 咚! 咚!! 咚咚咚!!! 声音飘远,激荡人心。 “九州存亡的拼死一战——九州必胜!” 芙玺连月来嗓子彻底喊废了,不复少年人的清亮,但这会,管他爹的清不清亮呢,国不能亡! “九州必胜!!” 战鼓擂擂,呼声激昂。 来这的,有年过七旬的老人,有三岁稚子,有风华正茂的男男女女,有带着旧伤来自不同国家的兵士。 九州九国,今时只论九州,不辨九国。 所有人为了同一个信念而来,九州不能输,要赢!前方战士死了,他们也不独活! 破釜沉舟,心与武人同。 “九州必胜!” “九州必胜——” 无数道音色不同的声音汇聚成海,滚滚流向激烈厮杀的战场。 “你们听到了吗?是有人在喊‘九州必胜’吗?” “我也听到了。” 那武人被血宗长老生生扯下一臂,正用另一只手在伤处撒药粉,撒完了,瓶子扔到一旁,他坚定道:“九州必胜。” 合欢宗的岳三娘脖子挂着一道血痕,看得出来她刚经历一场差点头掉的对打,扯扯嘴角:“九州必胜!” 柳眉腰间挨了一刀,鲜血透着指缝流出来,她骂了声爹,长鞭抖擞,又豪迈地冲上去。 九州军人多。 血宗这边乘坐飞舟来的人也不少。 除却长老堂的八成长老,二代弟子来了近乎三成。 遑论还有无上尊者。 姜娆一剑斩杀晚明尊者,二者去其一,现在成了她与柴青二打一。 寒霜剑凛冽。 不朽刀炽烈。 柴青越战越猛,有意将连月来因没趁手的刀受过的鸟气发出去。 大宗师都拼命了,底下的武人能打则使劲打,打不过就自爆。 生猛疯狂的打法。 人人都有一死。 死在战场的武人咽气前都要大吼一声——“九州必胜!” 单凭气势,他们已经赢了。 一蓬蓬血雾炸开。 惨不忍睹。 壮烈,不忍睹。 . 三千里外,民众揪着一颗心,为九州战事祈福。 无论王孙公子,无论贩夫走卒。 但凡不愿为奴者,至此时,能做的唯有祈福,唯有相信。 人力不能及时,常叩天。 路边的老乞丐靠在墙根,嘴里振振有词:“老天啊,救救我们罢。” . 恹恹城。 无上尊者一退再退,生出一身真火:“不知好歹。” “杀!” 柴青刀尖所指,所向披靡。 姜娆为她掠阵。 天色一点点黯淡下来,金乌西沉。 打到此时,无上尊者体面尽失,一袭华裳被刀剑割开一道道口子,左脸沁出血珠,右耳被削。 反观姜柴二人,气势正盛。 乱拳打死老师傅。 无上尊者活了一百六十岁,在银鱼界还算中年人,可看着与他为敌的两名女子,看着她们眼底迸发的光,他恍惚意识到,自己老了。 不止女人惧怕衰老,男人更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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