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腼腆笑开:“思父之心,怎好抑制?况且儿臣住在宫里,不正好就近照顾父王?父王疼我,才要赏我。我知道的。” 一番话哄得姜王老怀宽慰,甚而想等身体真要不行了,就退下来,给年轻人大展拳脚的机会。 这念头在脑海盘桓不过几息。 又熄灭了。 男人。 哪有不爱权的? 纵使早在大位浸淫多年。 愈如此,愈难放手。 他想着,再缓缓,再看看。 反正他儿子多。 “王,药来了。”“我来。” 姜赐接过子处手里的汤药,一脸孺慕地看向他的亲父:“父王,儿喂你?” 姜王迟疑一晃,终于在爱子期待的眼神下点了头。 父子温情满满的画面看得一旁的子处心有戚戚。 “父王,烫不烫?” “不烫。” “父王,苦不苦?” 姜王摇头轻笑:“不苦。” 人到中年,身体不济,有个忠臣孝子侍候榻前,怎么会苦呢? 他欣慰地想。 他在笑,姜赐也在笑:“父王,疼不疼?” “不——” 药力发作,余下的字眼堵在喉咙。 五脏六腑如刀绞的疼刹那袭来,姜王嘴唇颤抖,脸色煞白:“你——” 抬起的手指撑不了多久又落下来。 大公子弯眉笑道:“父王,儿要做姜国的王。” 一山不容一虎,一国不容一王。 姜王活得太久了。 刚好。 想让他死的不是自己一个。 他转过身,没去看生身之父痛苦扭曲的脸和他愤恨失望的眼神。 “别了,父王。” 姜赐出门。 姜啾走了进来。 光落在她身后,她盛装出场,身段玲珑,五官精致,比姜婴年轻初见她时更有女人味。 “绛绛与我说过,当年你骗了她。”姜啾坐在床沿饶有兴致地看他生机一点点流失:“王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 姜王死死盯着她,想说话,喉咙又似堵了一团棉花。 “你说不出来,我帮你说。 “你答应她,留青青一命。 “你没有做到。 “你信誓旦旦地对着她起誓,以国君的名义向天上神明起誓,若违誓言,姜国必亡于他国铁骑之下,你本人,也必死于亲子之手。” 姜啾长长的指甲划过他的脸:“我等了好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 她神情怅然,又有些难言的释怀,仿佛背着的那座大山放下来,总算能够轻松。 “我等到这一天了。” “我要看着你死。”毒…… 毒妇! 姜王想破口大骂,姜啾不想听。 她嫌他太吵了。 于是用帕子堵住他的嘴。 然后好整以暇、认认真真地看他死。 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来。 姜婴想大叫,想脱离这地方,毒性发作,疼得他只能在王榻狼狈打滚。 姜啾一点也不可怜他。 她想到的,是晏如非死前的痛苦。 他痛一分,她便恨不得姜婴痛十分。 他痛百分,她定要姜婴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苦楚。 “这世上,我最爱他了。他是刀圣,是圣人,独愿意为我下凡尘。”姜王后失神望着姜王滚落王袍的冷汗:“你掳我来王宫,我顶多恨你。可你逼死了他,是在逼我杀你。我不想杀人。” 所以她借了另一只手。 给姜婴致命一击。 “但你非死不可。” 是她挑拨了姜赐的权欲之心。 也是她,有机会就会夸赞大公子的仁孝之心。 姜婴是个男人。 男人,时常会犯一些轻视女人的错误,轻视女人的同时偏偏对女人着迷,对心爱女人的话奉若圭臬,不敢违背,以表深情。 姜啾说大公子好,可堪重用。 姜婴便高看嫡长子两眼。 等时间到了,姜啾说大公子可称王,姜赐毫不犹豫地献给生父一碗毒.药。 “这是报应。 “你要疼上十一个时辰,肠穿肚烂而死。” 说完要说的,姜啾不再看他,起身离开,坐在寝宫外的台阶,大口大口呼吸自由的空气。 季夺魂是在姜王药发的第七个时辰来此。 彼时夜已深。 姜啾戒备着风尘仆仆的大宗师,大宗师好一阵无语。 “季某与他,也要了结一桩旧事。” “你不救他?” “无药可救。” 姜啾深深看他一眼,默默让开。 帷帐撩起,季夺魂站在昏暗的烛光下,姜王的手朝他抬起,落下,反复几次,眼里满了求救的意味。 “我不会救你。” “……” 姜婴诧异地睁大眼。 “这些年,季某救你无数次了。” 再、再救寡人一回…… 求你! 季夺魂倒退一步,说的是另外一回事:“柴青出生在燕地春水,野生野长,肆意妄为,如今,也学着做撑起九州的脊梁。我枉为大宗师,行事不如她远矣。前些年身兼盟主一职,尸位素餐,没做个好榜样,有辱刺客盟盟主的威名。 “婴公子,你还记得三十年前的小禾子吗?” 三十年前,十一岁的小禾子生得面黄肌瘦,人也老实,常被人欺负,有好心的贵人担心他饿死,冒着风雪天,总从寝宫里逃跑出来,为他送一碗热粥,连送一十一碗。 一十一碗热粥的情谊,小禾子铭记于心,一生不敢忘。 他目送小贵人离开的瘦小身影,暗自立下宏愿——倘他年功成名就,必为这一十一碗的情谊,护对方一十一年! 后来,闻名江湖的疯癫老人在太庙拉了一泡屎,又从浴花池美美泡了一回澡,离开时,从宫里的犄角旮旯拐走一个人。 那人是小禾子。 十一岁的小太监。 也是九州皆知的大宗师。 禾子,为季。 夺魂是疯癫老人为他起的名。 他拍着他的肩膀,疯疯癫癫道:“你就是地府里出来的活阎王,人间的夺魂使,季夺魂,气派罢?出去闯一闯,让人听到你的名就闻风丧胆!” 季夺魂。 小禾子。 脱了衣服,是个去了根的男人。 年少蒙难,成为他的心魔。 一十一碗的恩情,令他画地为牢。 “婴公子,你已经不再是当年肯关心一个小太监死活的婴公子了。” 救我。 救我…… 救救我! 小禾子……大宗师……大宗师,救一救我…… 季夺魂背过身去,看窗外的月亮。 他的心魔已解。 心事已碾作尘。 他不当为那一十一碗热粥丧失作为人的本性。 恩,他报。仇,他也要报。 期限一过,全了一十一年的宏愿,季夺魂一指崩碎姜婴天灵盖。 姜啾这时走进来:“他曾救你,你也杀他?” “他有恩于我是真,这恩,季某已涌泉相报。但他也曾辱我,频频以看太监的眼神看我,季某这口气,藏了许久。 “江湖中人,讲究快意恩仇,恩报了,仇,也要报。” 姜啾面色复杂,幽幽一叹。 听说过一鱼三吃,可曾见过一人三死? 大公子杀姜婴是为王位。 她要杀姜婴,是为复仇。 大宗师也杀姜婴……是因姜婴触犯了不能触犯的威严? 她心想,姜婴真是作孽,转念又想,大宗师是不是也要杀我? “我不杀你。”季夺魂钦佩她多年的忍辱负重,快人快语:“九州有大事发生,姜夫人,可要随季某一同前往燕地?” . 燕地,三刀郡。 姜柴等人仍在赶回来的路上,天机楼卜卦一出,无异于惊雷乍响。 大街小巷议论纷纷。 酒楼,武人们三五成群堆在一处,谈论天下大事。 “武道大兴,天命在即,必有天命之子打破桎梏,带来新生。照我说,天命之人不是明摆着吗?天机老人只差说是咱们柴盟主了!” “我也同意是盟主。” “你同意不管用啊,盟主是超我境,距离大宗师还有好长一段,要我说,天命之人,定在九州唯一之间了。” 九州唯一的大宗师,一个季前辈,一个姜少宗主。 “我还是觉得是咱们盟主。盟主多厉害,等盟主成就大宗师尊位,更厉害!” “就是就是!” “没错!敢说盟主不是天命之子,你还是不是三刀郡的人了?” “……” 三刀郡,刺客盟的地盘,住在这地的百姓都人人口称柴青为“柴盟主”、“咱们盟主”。 年老的当她是家里有出息的娃,年少的当她是武道路上闪闪发光的神明。 在这里,柴青威望最高。 “天命之子是盟主,那第一道箴言呢?” “九州之外还有大九州,九州都这么大了,大九州,有多大?” 是啊。 有多大? 这问题在座的没人能够回答。 人心浮躁。 恰是此时,天机楼又传出一道讯息——腊八那天,邀请江湖众豪杰参与天机会。 一时间,刺客盟、合欢宗、远人间、琴山、鹭洲岛,以及刚刚抵达三刀郡的小两口,下马又上马,直奔天机楼! 走在半路闻讯的大宗师合上鹭洲岛小报,同姜啾道:“姜夫人,咱们也去。” 姜啾大仇得报,只想早日见到女儿,什么九州、大九州,她听不懂,也不明白大宗师为何神情凝重,她点点头,爬上驴背,季夺魂走在前方为她牵绳。!
第127章 天机会 前有天机楼的两道箴言,后有天机老人召开天机会,于是造成九州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往同一方向奔赴的盛景。 天玄宗、大银霜宗、破雪神教,离着近的合欢宗、刺客盟,再远一点的鹭洲岛、远人间,以及毗邻天机楼的琴山,乘船的乘船,乘车的乘车。 如琴魔彪悍的,索性一路踏着轻功飞来。至于中途飞太快导致领路的人追不上而迷路四五次的囧事,便不值一提了。 熟悉夏玉的都知道,等她哪天认清方向了,才叫天上下红雨,邪了门了。 腊八,天欲雪。 为今日的天机会,天机楼早几l日定好招待贵客的一应流程。 一群闭楼窥天的老学究,学着当下九州年轻人的模样,站在楼门前开始认人。 若说琴山的夏玉路痴,那么天机楼的情况更糟糕,集体脸盲。不记长相,只记他们掐指一算‘看见’的独特气机。 不晓得这点的全程糊里糊涂,明明自报家门三五回,对方愣记不住他是哪号人物,这次说了,记住了,下次再见,还问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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