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你的魔根乃我心而生,你以为凭着一半魔气,便能杀了本君?”天瑞沙哑的嗓音发出咯咯的笑,怜悯般摇头。 “你将魔根留在我身上,是为了什么?”宁拂衣心中已有答案,却还是负手问道。 说话之际,左手在腰后微微弯曲,比划出一个个字符,这是凡间所学的手语,她相信褚清秋能够看见。 “本君方才说了,本君的另一个武器,是你。”天瑞帝君并未看到她的手势,轻声道,“山河图毁不去的地界,你可以。” “你同邪灵一般,本就是是天生的魔种。” “哦。”宁拂衣发出声笑,所以上一世的她懵懵懂懂间确是为旁人做了嫁衣,幸好褚清秋启动轮回阵,这才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 她又反手劈出一剑,凌寒剑光照亮云层,天瑞这次没有躲开,而是挥手轻松将那道光驱散,而后轻念了句什么,宁拂衣耳边忽得一静。 一个红衣的身影冲破残垣断壁飞出,随着女人凄厉的尖叫声,宁拂衣眼中忽然浮过抹血色,她下意识向前冲去,却没来得及拦住刺向女人的银针,于是数道银针穿体而过,女人于空中爆出血花。 “九婴!”宁拂衣不曾想自己亦能发出如此刺耳的叫喊,她只来得及伸出手,让女人落在臂弯。 血混着雨水将红衣染得更红,九婴眼中还残留着迷茫和惊讶,金色眸子转到眼角,张口似想说什么,但很快就没了气。 她手还攥在宁拂衣衣袂,最后身体散作红光,只在袖口留下一只殷红的爪印。 宁拂衣眼睁睁看着红光黯淡,这一刻比方才更为痛彻心扉,她暴怒着挥剑砍向天瑞,然而头刚抬,浑身便如坠入冰窖,从脚冰凉到发梢。 “不,不要……”宁拂衣仿佛僵住了,天瑞手中不知何时捏住了褚清秋的脖颈,褚清秋受了重伤挣脱不得,唯有痛苦地仰头。 而不等宁拂衣动上分毫,女人玉白的脖颈便迅速被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贯穿,白衣肉眼可见地染成红色,扑簌簌从天瑞掌心落下。 那一刻,宁拂衣脑中忽得只剩空白,她呆呆立在远处,甚至忘了扑上前去,就这么看着那白衣坠落,跌成一朵破碎的白花。 唇边忽然涌过热流,而后是胸口,宁拂衣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吐了血,于是她膝盖软下跪地,再拿不稳手中的剑。 天瑞丧心病狂的笑环绕耳周,宁拂衣没有嚎哭,她只是半蹲下来,定定看着自己渗入黑衣的,渐渐染上黑气的血。 仿佛一切都消失了,包括她自己,这感觉持续了很久。 腕上的腕钏忽然发出声脆响,像拨动琴弦,宁拂衣身子未动,眼睫却忽然睁开。 拾七的话从心底浮起:“切记,真真假假,眼见为虚。” 天瑞在面前站了半晌,始终没有对她动手,至少证明他不想杀她,亦或是,他根本杀不了她! 他所做的一切,只为了让她入魔。 魔根才是邪灵的一部分,她的身体养育了魔根,而天瑞只是被附身,并非邪灵自己的身体,也不一定能承载邪灵的全部魔力。 所以天瑞说的是真的,她就是邪灵。 只有她彻底成魔,邪灵才会真正复活。 “褚清秋,准备好了吗?”宁拂衣忽然道,腕钏便又响了一声。 于是宁拂衣呼出口气,重新捡起相思。 “开始了。”她说。 于是在众人的视线里,方才被浓雾包裹,时不时发出痛苦嘶吼的宁拂衣忽然抬手劈开了浓雾,而后在天瑞骤变的神情中,白光刺目的阵法从脚下升起,一朵几乎凝成了实体的栀子花自阵法中绽放。 “熟悉吗,曾经杀死你的东西,如今你还是逃不掉。”宁拂衣含着满口鲜血露出个狡黠的笑。 “不,你……”天瑞的眼神终于涌上惊恐,他运功正要抵挡,可却已然来不及。 “残月阵!”随着宁拂衣一声厉喝,褚清秋已然一跃至她身边,二人立于阵眼之中,黑□□色三道光划破长空。 光晕拦截了所有人的目光,众人只能眯着眼,从睫毛缝隙,看见那朵不再洁白的栀子花,铺天盖地朝天瑞的身体压去。 于是在沙哑的怒吼声中,天瑞帝君的身体被花瓣片片切割,黑气团团涌出破碎的躯干,如蛆虫似的乱窜,但终归躲不过,被宁拂衣扬手掷出的相思斩作两段。 “杀了本君又如何,天下还是要毁!哈哈哈……” 最终在疯鸷的大笑中,散为一团臭气,被风不留情地卷走了。 残月阵的光辉散去,已经力竭的褚清秋再次倒下,宁拂衣拦腰将她抱住,紧紧揽在怀里,落下地面。 “褚清秋,我们做到了,它死了……”宁拂衣手颤抖地摸向褚清秋命脉,想试探她受了多重的伤。 “我知晓,我看到了。”褚清秋任由她摸,手软软划过她嘴角,试图擦掉那些血,“还算聪明。” “我最是聪明。”宁拂衣吸着鼻子,将她手握住。 天上传来几声脱力的长呼,二人方才想起山河图,连忙抬头,只见控制山河图的几人已经力竭吐血,接二连三落下。 李菡萏是最先掉落的,唐温书更是直接昏迷,而最后撑着的黑鳞亦是七窍出了血,却还死死顶着。 山河图已经布满金光,凡是闪光之处,皆是裂缝。 距离半空极远的大地已然传来震动的声响,宁拂衣不需放开神识,便能听见河啸山哭。 “快!”褚清秋欲起身,被宁拂衣一把按下,沉默摇头。 “来不及了。”她笑得凄然道。 天瑞几乎将半身的修为全用来缝制山河图,就是为了确保,就算他计策未成死去,这六界仍会覆灭。 同归于尽。 蓬莱外已然休战,活着的仙魔纷纷涌入蓬莱,搀扶自家掌门,而更多人默然立着,脸上已无喜无悲。 宁拂衣环顾,看见亦满身血迹的江蓠挤开人群,倒在山河图下,抱着不知何时坠落的黑鳞哭泣。 看见云际山门的弟子们站在她们身后默默擦泪,看见柳文竹一手提着昏迷的花非花,一手扶着浑身是血的平遥长老,冲她呜呜地哭。 看见喜鹊和寒鸦在她身边跪下,看着九婴托着伤腿立在人群之后,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还有些身影,她没有看到。 宁拂衣忽然松开手,将怀里无力的褚清秋交到了寒鸦手里,命令她好好看照。 “宁拂衣,你干什么去。”褚清秋慌忙拉她衣袖,但宁拂衣动作很快,湿哒哒的衣袖从指尖滑过。 “褚清秋,若这次拯救苍生的是我,你会不会为我骄傲?”宁拂衣咧着红唇道,凤目在大雨中灼灼。 “不,不……”褚清秋扑过去要拉她,但寒鸦咬着牙将她抱住,她扑了个空。 “不,宁拂衣,不要……”褚清秋头一次哭得这样无助,她半个身子都没入了泥水,再无仙人之状。 “宁拂衣!”柳文竹也察觉了不对,扔下花非花和平遥长老,抬腿向她奔来,但被一团黑气绊了脚,扑通跪坐。 “九婴,你不会拦我的吧?”宁拂衣轻声说。 九婴原本朝她伸去的手顿了顿,随后垂下,猩红的唇瓣勾起,冲她耸了耸肩。 “九婴,你拦住她!九婴,求求你,求你拦住她……” 没人见过褚清秋失态,更没人见过她这般失态地祈求,漂亮的脸挂满泪水,几欲疯癫,寒鸦几乎整个人坠在了她身上,才能不叫她挣脱。 褚清秋一生淡漠生死,如今才发觉,自己为了苍生赴死并不难。 眼睁睁看着爱人去,才是世间至难。 宁拂衣笑得像是即将幻灭的云霞,她忽然转过身去,用指尖沾着仙力,在地上一笔一划画出复杂的阵形。 前世绘制了许多许多次的阵法,即便今生没想过,可再提笔来,仍是行云流水。 轮回阵。 “娘,保佑我。”宁拂衣轻声说,随后最后看了褚清秋一眼,回头添了最后一笔。 果然,不需启动阵法,发丝便忽然竖起,头顶传来这世间最为强悍的,滚滚天雷。 她是魔,魔创造了轮回阵,应当比神,更受严惩罢?宁拂衣仰头对着雨丝笑了,那雷声也不负所望,震得心肺都疼。 再见,朋友们,再见,山川湖海,再见,这个似乎并没有那么糟的地方。 再见,褚清秋。 身后褚清秋喉咙喊出了血,宁拂衣没敢再看,脚尖用力踩地,化作流光,迎向头顶已经聚集成日头那么大的天雷。 天雷连接着混沌,她赴死,在天雷砸下前接近山河图,或许可以将山河图带入混沌,救下被其牵动的苍生。 这一次,她是真的想要守护。 风和雨从她耳边噼里啪啦地过,许是离那雷电越来越近的原因,她并不觉得寒冷,反而周身滚烫。 和天雷相接的刹那,她含泪阖目,炫目的光穿透肌肤,一瞬将她眼睛烧作轻烟,可她却在那个刹那,看见了落木萧萧的万重山。 看见风拂过树林,林海翻滚成潮,几只飞鸟嬉笑衔成一串,腾空万里。 看见了那么美好的,人世间。 作者有话说: hehehehehehehe护体!
第154章 五年 熟悉的宽阔的桥,桥下水流湍急,时不时有尸骨被水托起,在水面打了个旋儿,又无声沉下去,顺着河飘向不知多远的夜色。 宁拂衣无喜无悲,身上的疼痛也尽数消失,亦或是所有的感官都不复存在,只剩一双眼睛,淡漠地望向身侧行尸走肉的魂。 她被挤在那些魂魄中,一步一步往前走。 走了不知多久,她终于踏上了奈何桥,前面有只鬼在哭,哭泣半晌后,转身走向了彼岸花丛。 宁拂衣怜悯地看着他,又看了会儿黑夜中无风自静的花丛,抬腿一步取代了它的位置。 孟婆汤在眼前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里面偶然翻上几片花瓣,和孟婆被碾碎的发丝。 “黄汤浓作先尘泪,前生缘尽入忘川。”一个老者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宁拂衣抬头,花白胡子的老者一手陶碗,一手木勺,笑眯眯看着她。 胡子整齐编起,尽头插了一朵殷红的彼岸花。 “饮汤轮回,亦或斩断前尘。”老者将碗递给她。 宁拂衣眼睛眨了眨,双手捧过陶碗,里面的汤散发出栀子花的香气。 孟婆汤本无气味,每个魂魄所闻到的味道,代表自己最难忘却的红尘。 宁拂衣捧着汤碗站了许久,久到身后的魂魄排起长队,不时有人不满地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她才把碗放到嘴边。 即便再不舍,她也知晓,她没有选择。 她仰头将汤倒入口中,而就在汤入口的一刹那,听见酆都的几声惊叫。 可是那又如何,她与这世界,已经再无干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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