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时不时有抽泣声响起,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并不阻碍看到那个单薄的背影后,心生悲凉。 青衣垂曳在身侧,女子面对群山盘膝坐着,从不离手的两把弯刀一把插在地上,一把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血顺着从她背后刺出的刀尖流下,染红了一小丛的草叶。 褚清秋一步步走向她身影,双唇抿紧,神情木然。 她走到半路软了腿,顿时踉跄一步,宁拂衣忙挥出一道仙力,仙力风一样绕过她的腰,将人扶稳。 随后宁拂衣才走上前,递了手掌给她,却被褚清秋摇头拒绝。 褚清秋绕到女子身前,女子已经没了气息,脸上也尽数褪去血色,那双一向明亮的眼睛紧紧闭着,唇边还带着未散去的笑意。 褚清秋在看到她脸的那一刻,手中仙力终于抑制不住,白光从她掌心窜出,登时将远处的山头炸得四分五裂,碎石飞溅。 宁拂衣浑身一震。 她见过一次褚清秋这样的神情,是在她落入虎穴的时候,一向清冷淡漠的女人眼中被狠厉占满,眼角红得刺目。 如今也亦然,她周身的寒气使得其他弟子们纷纷后退,不敢再接近。 此时人群忽然又被推开,一身红衣的女子挤过人群,待看到秋亦的身影后,同她们一样愣住了,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 “宁拂衣……”她颤然出声,似乎在向宁拂衣求证什么。 宁拂衣朝她摇了摇头,转身不再敢看她神情。 宁拂衣虽不解到底为什么,但此时她心中却隐隐有了猜测。 接下去的一切,则验证了她的猜测。 只见天空忽然一声雷鸣,随后零星雨滴从乌云中落下,砸得人头皮发凉,再然后雨势变大,雨打山石树叶的哗哗声响起,盖过了弟子们的窃窃私语。 远处山头上的鬼火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此时骤然旺盛起来,即便周围并无能够燃烧之物,却还是一瞬火光冲天。 围观的弟子纷纷发出惊叫,拉扯着同伴要赶去,然而却又被崖上的一幕吸引,又纷纷驻足。 只见褚清秋忽然在半空中画出个阵法,大雨淋湿她发丝和衣衫,但她却未曾用仙力去遮雨,而是任由水在她脸上冲刷,只眼神凌然地完成那些冗赘的线条。 “快看,秋亦的身体!”有弟子忽然指着前方大叫,众人投去目光,震惊地发现方才还坐在崖上的女子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然变得透明了。 九婴看得红了眼眶,她忍不住向前一步,却被宁拂衣拉住手腕。 “她同你说了什么?”宁拂衣开口。 “她说……”九婴望着越来越看不清的秋亦的背影,喃喃道,“她说她是玉净开云瓶。” 宁拂衣瞪大了眼睛。 而此时,褚清秋掌心的阵法已经全部完成,而秋亦的身体只留下一道虚影,化作栀子花的形状,又吹散在风里。 于是那个由褚清秋一片花叶化成的最后的肉身,连带着曾经满眼赤城喊着神尊的女子,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褚清秋眼角落下一滴泪,随后张口,空灵的声音自天外传来,念着少有人听得懂的古老的神语。 话毕那刻,另一道影子从阵法中浮现,是个巴掌大的青羽瓶,瓶身滑腻盈润,瓶口刻了一串古老的铭文,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辉。 瓶身出世的那刻,四周狂风忽起,吹得众人左摇右晃,更为肆意的雨滴砸上头脸,咚咚作响,在场之人尽是狼狈。 而褚清秋则换了个手势,双指指向玉净瓶,低低道了声“镇”。 再然后,便见玉瓶忽然升至半空,瓶口璀璨如日月,歪斜冲着鬼火,随后更是长风四起,天地间忽然降下香气,那香气幽然沉静,是所有人都不曾闻过的气味。 急躁的雨滴忽然变唤了,像是三月春雨,细润如酥,被雨洒过的地方皆焕发生机,枯草吐绿,枯树生花。 而远处垂死挣扎的无极鬼火在接触柔润的雨丝后,气焰顿如釜底抽薪,蔫吧下去,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无影无踪。 看着这一切的弟子们目瞪口呆,待意识到发生了何事后,几人顿时如释重负,而剩下的人却依旧愣着,直到有人开口。 “方才那便是,玉净开云瓶?” “秋亦,秋亦便是玉净开云瓶?” 他们话音刚落,头顶的乌云便好似从中间撕开,耀目的日光透过裂缝撒下人间,方才的狂风暴雨一瞬转为风和日丽。 只留众人湿漉漉站于山崖上,面面相觑。 有人想庆祝鬼火的威胁终于被解除,但忽然记起死去的秋亦,笑容就僵在脸上,于是很快,人群中又只剩死一般的寂静。 阳光撒到褚清秋身上,暖融融的光代替湿寒,褚清秋沉默落地,玉净开云瓶也收去光辉,化作正常形状,打着旋朝她落下。 稳稳落在她掌心。 不需任何契约,便认了主。 褚清秋立于山崖边缘,她视线扫过焕然如洗的山河,扫过已经消失,再构不成威胁的鬼火,最后才落于玉色青翠的瓶身。 瓶子立于她手上,安安静静,褚清秋耳边却响起一声声清脆的“师尊”。 从只有小臂大的奶团子,到后来神采飞扬的少女,再到甘心化作的鸟儿,她一直守在她的师尊身边,从未离去半步。 如今亦是。 “蓬莱。”褚清秋忽然开口,她将瓶子握在掌心,“宁拂衣!” 宁拂衣忙跑上前,手冷不丁被她死死攥住,低头,对上那双忍着泪水,忍到满是血丝的桃花眼。 看着那双眼睛,宁拂衣只觉得五味杂陈。 她承认,在醒来看到褚清秋安然无恙之时,她是怀了满心庆幸的,可是如今褚清秋不用死了,她却无法高兴。 因为她知晓,若不是秋亦代替褚清秋死去,那么如今的她,应当早已疯魔。 “我都听你的。”宁拂衣说。 褚清秋眼下又有几滴泪掉落,但她很快就转身将眼泪洒在风里,颀长的身影穿过散开的人群,大步往云深殿而去。 宁拂衣知晓,褚清秋要不顾一切地对抗蓬莱了。 人群也跟着褚清秋散去,宁拂衣低头,沉默着收起了秋亦留下的两柄弯刀,将上面的血擦干净,小心放进一念珠。 转身正欲跟上人群时,看见了依旧站在原地的,红色身影。 一向妩媚肆意的身躯此时十分僵直,像是定在了原地,宁拂衣顿生不忍,慢慢走到她身前。 “你怎么了?”宁拂衣轻声道。 “我不知晓。”九婴回答,她仍看着地上未被冲刷干净的血迹,金色的眼瞳中茫然而不解。 “她昨夜除了关于玉净瓶外,就没说些别的?”宁拂衣忍不住问。 “还有她的身世,关于苍云国,是蓬莱为了抢夺玉净开云瓶而屠尽了她的国家。” 宁拂衣讶异颔首,又问:“还有呢?” “她问我是不是讨厌她。”九婴垂下蒲扇一样的睫毛,“再无旁的了。” 宁拂衣心里一阵酸涩,包括眼眶,她几次张口想说什么,但看着九婴的眼神,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那你讨厌她么?” 九婴摇头,红唇勾出一丝苦笑,她无力地看向宁拂衣:“她并非第一次在我面前死去,可从前我虽怜悯,但那怜悯终归是高高在上的。” “但如今不知为何,这里……”她鲜红的指甲敲了敲心口,“闷闷的。” 宁拂衣朝天看去,忍下眼泪,随后张开手,将茫然的女人搂进臂弯。 待到对方枕在她肩上时,轻轻拍她背脊,道:“你不知晓也好。” 拍着拍着,脖颈敏感地察觉了一滴泪。 “我去寻神尊了。”宁拂衣吸了吸鼻子,说。 ———— 九婴将秋亦的话原封不动告诉了褚清秋,而褚清秋听完只是越发沉默,而后将白骨捏得更紧。 她早就知晓玉净开云瓶流落人间,所以为了寻到此法器,也曾做过一阵子的努力。 她确实知晓玉净开云瓶可能同秋亦有关,当初能够找到并收养秋亦,也是因为寻找玉净开云瓶,但却并不知晓寻而不得的玉净开云瓶,竟就寄生在秋亦魂魄之中。 如今鬼火再无威胁,各派也重振士气,召集仙门大军,准备不日便进攻蓬莱,彻底消灭其气焰,好让六界重归安稳。 仙界战役一触即发,到处都弥漫着紧张气息,因为鬼火事件,无数仙门众人彻底打碎了对蓬莱的崇敬,而转为彻底的厌恶。 更有激进者,恨不得如今就冲到蓬莱大门前,将之打得屁滚尿流。 一连几日褚清秋都在云深殿,同各派掌门商讨对策,宁拂衣则并未参与,而是搬了张藤椅坐在云深殿外,默默陪着褚清秋。 在所有人眼中,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故而也就无人在意。 终于,云深殿的门打开,掌门长老们三三两两从门中走出,每个人都神色匆匆地离开云际山门,赶着回门部署。 就连一向同宁拂衣不对付的李菡萏也没看她,而是拎着裙摆急急掠过,踩着云霞飞了。 待人离去地差不多,宁拂衣才走进殿内,正同褚清秋说着什么的平遥长老看见她来了,低头咳嗽两下,找了个借口,步伐矫健地离去。 褚清秋本身也无需用膳,可在殿内关了几日,看上去就是瘦了,宁拂衣便心疼地上前,从身后揽住她腰。 “决定好了么?”宁拂衣问。 褚清秋点了点头,她身子一歪,顺势躺在宁拂衣肩头,阖目休息。 她要为秋亦报仇,还有那么多被蓬莱肆意屠杀的生灵。 神仙的眼下都有了青黑色,宁拂衣盯着她侧脸看了半晌,将人圈得更紧:“那个天瑞帝君实在狡诈,我们须得小心行事,何况你……” “如今得了玉净开云瓶,仙力又恢复两成,你莫要忧虑。”褚清秋出言安抚。 “我不忧虑。”宁拂衣低头吻过她发丝,“我会保护你。” 褚清秋闻言,唇角勾了勾,只当她满腔热血。 宁拂衣感受到了她的笑,于是声音放重了些:“我就是会保护你!” 随后将她推开,看着她的眼睛,笃定道:“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褚清秋警惕地抬眼。 “你先说你不生气,否则我怎敢告诉你。”宁拂衣说着般去挠她腰间,褚清秋便像花枝一般在她怀里扭动起来。 “宁拂衣!”褚清秋最终没能抵得过她耍无赖,一连阴云密布几日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笑,随后敛去笑意。 “好好好,我应了。你说,什么秘密?”
第150章 前夕 宁拂衣便将她转过来,伏在她耳畔,轻声说了些什么。 褚清秋的眼神肉眼可见地惊诧起来,她黛眉竖起又放开,握住宁拂衣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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