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风则对她所言不以为意,笑着便往石殿中走:“谁叫你数年避而不见我,我日夜念你,辗转不寐。” “油嘴滑舌。”褚清秋冷言道,但终是没将她赶出去。 “不过我也确有要事,门中人又多去历练了,无人看管她,还请神尊帮我看管半日。”宁长风笑道。 于是一炷香的时间后,宁拂衣几乎是被宁长风扔进了石殿,而她二人在外争执半晌,最后鸦雀无声。 褚清秋迈步走进门,面色更冷,所过之处几乎滴水成冰。 宁拂衣胆怯地缩在石殿角落,小声道:“我娘呢?” “死了。”褚清秋淡淡道,她似乎不想多看宁拂衣一眼,倩影从她面前飘过,沾着花香的衣袂拂过脸颊。 随后咚的一声,褚清秋将自己关在了门中,独留宁拂衣小小一个人留在偌大的冰冷石殿。 宁拂衣起初还能忍受,但随着夜色降临,石殿中越发峭寒刺骨,触手皆是黑漆漆一片,宁拂衣又冷又怕,只得壮着胆子扒开石门,爬进了可怕女人的寝殿。 褚清秋本在静心打坐,听了窸窸窣窣的动静,缓缓睁眼,随后面色不善地看着一丁点大的娃娃爬将过来,安安静静坐在她身边。 长得倒是圆润可爱,就是眼下那两颗泪痣太过惹眼,让红彤彤的脸儿多了几分阴邪之气。 褚清秋泠然看着,忽然伸出手,钳住了她脖子。 孩童的脖颈就如同雏鸟,软得像没有骨头的面团,轻轻一捏便能了结了性命,也能了结往后大患。 褚清秋的眼神越发冷酷无情,修长的五指逐渐捏紧。 然而就在此刻,两只软软的小手忽然攀上她手臂,热乎乎的惹人战栗,褚清秋愣怔一瞬,手登时泄了力道。 再然后腰上一软,宁拂衣不知何时爬了过来,伸开软绵绵的双臂,抱住了她的腰。 孩童不知晓方才自己的命悬一线,只是往常宁长风伸长手臂便是要她抱抱,她便想当然地以为眼前这个可怕的姨母也是如此。 大人果然都是这般口是心非,看似厌恶她,却还是要她抱抱,宁拂衣在心里叹了口气。 褚清秋从不曾同人亲近过,更别提是这么个哪儿都热乎乎的奶娃娃,一股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她顿时觉得身子酥软。 待反映过来时,她连忙震手将人挥开,她虽没用什么力气,但宁拂衣实在柔弱,被她直接掀翻撞到了冰冷的砖石。 宁拂衣又痛又怕,仰头哇哇大哭,褚清秋自是烦躁不已,低声道:“出去。” 说罢从一旁扯了件氅衣,抬手扔给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孩童,又加重语气:“出去,不许再进来!” 宁拂衣被她吓得浑身直颤,她呜咽着拽起氅衣,手脚并用爬出门外,待石门重重关合,又哭着用氅衣围住自己。 衣衫上花香清冽馥郁,然宁拂衣被女人吓破了胆,便也不觉得好闻了,她知晓门中的人或多或少都不喜她,但褚清秋却是将这种不喜毫不掩饰地摆在了面上。 于是幼小的宁拂衣,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伤心,她躲在氅衣里,哭着哭着,沉沉睡去。 …… 宁拂衣猛然惊醒。 怎么会梦到这些,她瞪着一轮澄澈明月冷笑,随后挣扎爬起,不慎抓起了一把坟前泥土,又原封不动按回去。 几孤星月,屡变星霜,如今琼楼玉宇已成残垣,往日繁华烟火冲天,只余孤坟惨淡。 “宁长风,你总说她是什么‘肝胆皆冰雪,表里俱澄澈’。我看那,不过是‘残雪凝作冰,表里皆薄情’。”她醉醺醺道。 “你总说她是你此生至交,可你泉下不知,你死时那日,我求她救你,她不理也罢。我求她出面让我再见见你,她却仍是不理,任我磕头求了一夜,血都染红了石砖,最后只求来一句让我离开的口谕。” “她是九天星月,我是人间污泥,她厌我是应当。” 宁拂衣醉得口齿不清,伸手抓过残酒饮了,只觉得头顶枯枝都打起了旋儿。 “如今云际山门也被我毁了,你怪不怪我?”宁拂衣擦掉唇边酒渍,不顾泥土蹭到墓碑前,石碑在月下如玉雕琢。 她碎了坛子,一把抱住墓碑,像幼时那样环绕手臂,好像抱着娘亲的脖颈。 “我恨这世道,所有人都想我死。你怪我就将我带走,免得我手上再沾更多人命。”她咧嘴笑得狠戾,“我会毁了六界,让其归于混沌,世间便再无困苦!” 她迷迷糊糊抱着墓碑絮叨了半夜,最后月沉星移,岚烟北去。 眼看着天将破晓,宁拂衣抬头抹去脸上湿润,将一地酒坛化作齑粉,随后跌跌撞撞往山下走去。 起初她并未察觉什么异样,直到一阵风吹过,她才颤抖惊觉,抬眼望向不知何时布满阴霾的天空,乌云滚滚涌过山头,滋滋作响的雷电隐没在乌云里,发出阵阵闷雷声。 方才天气还晴空如水,如今却有此异像,断然不同寻常,宁拂衣忙散了一身醉意,挥手召出峨眉刺。 若是什么仙门再犯,正巧她一身醉意无从发泄,定叫他有来无回!宁拂衣嗜血般勾唇,凤目印出电光。 然而头顶忽然劈下一道惊雷,宁拂衣本想抬手抵挡,然而那雷却并不似任何一人的仙力,而是威压满满,毁天灭地般沉重,宁拂衣不敢迎头之上,忙旋身躲开,于是脚下山峰被砸掉一块,露出泛白的内里。 “是天雷!”宁拂衣顿时一身冷汗,难不成是她昨日恶行太重,惹来了天道震怒? 可这天雷又并非像是冲她而来,因为刹那之间群山四分五裂,就连山下川河都断了水路,往四周溢去。 不好,宁长风的墓!宁拂衣连忙拔腿飞回原处,挥手结成结界遮掩墓穴,然而她终究是晚了一步,一个如太阳般耀目的惊雷眨眼间便落下,于是山河动荡,墓碑顿时化作齑粉,整座山峰都化为烟尘。 宁拂衣被掀起的罡风刹那掀飞,随着烟尘一起落入尽毁的山涧,她本就战了三天三夜疲惫至极,又醉得步履飘摇,此时再难抵挡,于是阖目任由坠落。 不停坠落,直到周围漆黑一片。 浑不知过了多久,宁拂衣又醒了。 她四周酸疼疲乏,仰头躺在一处平坦地界,身下似乎流动着潺潺细水,脚同水草一样随水漂流,青草味充斥鼻腔。 宁拂衣眼皮子翻了翻,头顶仍是乌云裹挟闷雷,丝丝缕缕的电光穿梭在厚厚的云层。 她疲惫地用手舀了捧清水洒在脸上,清醒的同时,亦是湿润了干涸的嘴唇,这才慢慢起身。 酣然醉意已经散去大半,她分得清如今并不在云际山门,而是一处寂静湖边,此处水草丰茂,却并无鸟鸣野兽。 宁拂衣起身踏出湖边,抬手吹干黑衣,将长发用根树枝绾起,跌跌撞撞往闪电明暗处走。 这地方太过空旷了,空旷得死寂一片,最远处乌云薄了一些,透出淡淡天光,天光照耀群山,山顶染上金色。 闪电还在一根根劈下,对准的都是同一位置,像是什么人在遭受雷刑,饶是她看过最恐怖的刑罚都不会间隔这般短暂,宁拂衣打了个哆嗦。 她走过一处山坡,眼前豁然开朗,山坡下是一处平原,草地已经焦枯,中央被雷电劈出个大坑,坑内火光熠熠通天。 又是一道闪电劈下,宁拂衣后退几步,眯着眼睛望天上看去,此时乌云薄了些,雷刑似乎停下了。 她又等了片刻,直到确定再不会有闪电,这才快走几步行至坑便,垂眸往下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坑底果然有人,是个女人,身上衣衫早就破裂得衣不蔽体,全靠一头焦黑发丝披散才能盖住几分,裸露的肌肤上尽是雷电留下的伤痕,触目惊心。 一只手伸在外面,五指死死嵌入泥土,似是想爬出去却没了力气。 脏污的腕子上挂了一串细绳,绳上串着个漆黑珠子,倒是未曾沾染灰尘。 “喂!”宁拂衣从身边抓了把枯草撒进坑里,枯草稀稀拉拉落在她身体上,惹得女人颤抖一瞬。 她身上发丝动了动,一双桃花眼透过睁开,遥遥看向宁拂衣。 作者有话说: 时间线应该是上辈子小白狗死了,宁拂衣杀入仙门之后。
第128章 生情 那双眼十分好看,即便身处一片焦污中都亮晶晶的,好像一汪清晨的清湖,雾气氤氲。 她似乎不愿让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指尖轻颤,几次化出白雾,但不知为何仙力惨淡,或是受伤严重,竟化不出一块布盖住自己。 “快滚。”最后她开口道,声音喑哑。 “你不告诉我这是什么鬼地方,我如何滚!”宁拂衣见她这般羸弱,于是蹲下去,扬声道,“这是何处,你又是何人?” 女人似乎并不愿回答她的话,而是指尖颤抖,挣扎几回才从那珠子中取出件雪白衣衫,费力地想要遮盖自己光裸的四肢。 倒是个体面人,宁拂衣垂首打量她半晌,最后手一抬,魔气便涌入她周身,待散开时,衣衫便已经平整,焦枯发丝也平滑如初,只是身上伤口除之不去。 果然是天道的惩戒,伤口是无法用仙力复原的,宁拂衣眼睛转了转。 女人被遮住了躯体,心绪似乎平静了些,动作及其缓慢地起身,似乎是被伤痛牵扯着,不敢用力。 不过始终未曾抬头,宁拂衣看了半天都没看清她容貌。 “你是修者吧?看来修的也是正道,为何见了我这一身魔气没有半分讶异?”宁拂衣兴趣越发浓厚,于是手一撑滑落下去,站定在女人身侧,伸手掀她发丝。 “住手!”女人猛地后退一步,疼得双肩瑟缩,头却怎么也不抬,咬牙道,“你来这里做何?” 宁拂衣见她如此戒备,更觉古怪,不过不曾逼她太狠,便收回手臂。 “又不是我愿意来这鬼地方,还不是那几道该死的天雷将我劈来的。”宁拂衣懒洋洋整理衣摆,“你还未告诉我这是哪儿?怎么一丝人气儿都察觉不到。” 女人沉默了半晌,这才低声道:“这里是混沌之初,触犯天道之人才会落入此处,每过数日便会被天雷惩戒。” “混沌之初?”宁拂衣黛眉微抬,眼下两颗黑痣愈发浓重,凑过身去,“你杀人放火了?” “不曾。”女人低低道。 “那你修炼邪功了?” “不曾。” “那是犯了如何滔天的罪责,我这样一个魔头都没能受的罚,且能让你受去?”宁拂衣摸着峨眉刺冷笑。 趁着女人回避之际,她忽然挺身上前,掌风一掀吹散她发丝,女人大惊,连忙侧身躲避,然而宁拂衣动作极快,抬手便钳住她脖颈,迫使她仰头看向自己。 犹如方才的天雷劈到了头上,宁拂衣从头到脚僵成一处,当即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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