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墨汁从男孩指缝间溢出,蔓延一地,甚至流到旁边另一个人贴在地面的脸颊上。他微张着嘴,双目毫无神采,墨汁像被他从脏腑内呕出来一般。 童郁巫让开脚,避过一地浓黑。 她优雅将盖子重新拧上,款款走回男孩书桌,将已经完全空了的墨水甁重新放回原位,分毫不差。 随后,她回到自己位于教室最后的座位边。 桌上工具和材料瓶无一完好,全在那场异火肆虐下损毁,扭曲如同躺在地上的三个人。 她抬起右手,法师袍下半段袖子破破烂烂,全靠几缕丝线挂在她手上。她伸出左手将那半块袖子撕下,用它充当抹布,将桌面上一摊残渣全部扫进废料桶。 桌面清扫干净后,她挑拣袖布上仅存的一块干净地方擦拭双手。贵族小姐两只手保养得非常好,手指纤白如葱,甲盖光滑平整,白色的月牙弯上,精致修剪出的弧度透出淡淡的血粉色。 最后,她松开五指,连同那块袖布也一起丢弃。 天幕低垂,黄昏无声催人归家。 当童郁巫独自路过楼梯口闲聊的两人往下走时,两人愣愣盯着她少了半截袖子的手臂,一直到她背影消失才收回目光。 坐在楼梯扶手的男孩跳回地面,砸吧一下嘴:“他们三个这是怜香惜玉起来了?” 说着,他在自己右臂上比划一下:“就这点伤,能让她自己退学?” 同伴给了他一肘子:“别瞎猜,也许那娇滴滴的小姐胆子小,奥尔斯刚动手她就怂了。” 男孩“嘿嘿”一笑:“你说得对。早知道这样,昨天就该‘劝’她了。” 说完,他吹起口哨,迈着轻快步伐往走廊尽头的教室走,不忘招呼同伴:“走吧,回去找他们。” 同伴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向已经空空荡荡的楼梯,心跳陡然漏掉一拍。 他没多想,深吸一口气追上对方,一起返回教室。 教室前后两个门都已经关上,夕阳从窗外涌入,一排排整齐干净的桌椅被染成血橙色。 从外面看,教室内没有人,更没有任何声响。 走在前面的男孩去拉后门,嘴里喃喃:“怎么回事?他们人呢?” 下一秒,门打开,他往前迈了一步,脚底踩上软烂的躯体。 两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倒吸气后,是“乒铃乓啷”匆忙施救的动静。 —— 童郁巫比往常回来得晚一些,小白猫饿得啃自己前爪充饥。 等听到钥匙钻入锁孔的声音,她“蹭”一下从床上弹起,不顾被口水濡湿的爪尖绒毛,飞速朝门口跑去。 诉说自己饿得不行的“喵喵”声刚开了个头,孟以然抬头看到童郁巫空荡荡的右臂,声音全部堵在喉咙里。 神色如常的人偶小姐还像往常一样弯下腰要来抱她,她回过神惨叫一声慌忙跳开,弓着腰对童郁巫哈气。 贵族小姐右手小臂靠近腕口的位置,赫然出现一块与周围白皙皮肤截然不同,泛着腊红色的疤痕,明显是被什么东西烫伤。 孟以然记得非常清楚,自己走的时候,童郁巫明明好好的,别说伤口,就连衣服都没有勾丝。怎么分不开不过一个多小时,她家完美无缺的人偶小姐就出事了?! 相比于她的焦躁,受伤者本人——童郁巫则非常淡定。 她低头看了一眼引起小猫咪那么大反应的伤口,转动手臂,将位于内侧的疤痕调整到小白猫那个角度绝对看不到的地方,之后骗小孩一样说道:“没了。” 孟以然气得脑袋发昏,转身跳上屋内长桌,与她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对峙。 童郁巫不解蹙眉,甚至抬手确认。 烫伤微肿,约莫一个鸡蛋大小,泛着不正常的红色,上面有未破的水泡。 她看向孟以然,目光像在看家里某个挑剔的熊孩子:“不是没流血吗?” 孟以然龇牙:“喵喵喵——” 童郁巫没有再刺激她,进屋后把给孟以然带回来的晚餐放到小白猫食盆内。 孟以然看都没看那碗冒着肉香气的晚餐,紧紧尾随她进入浴室,就堵在门槛上不让她关门。 贵族小姐见状,直接放弃,转身走到一盆清水边,将右手手臂浸没到水里。小白猫跟着跳到台面上,低头看她的伤口,喉咙发出压抑的“咕噜咕噜”声。 童郁巫看着她,比孟以然更惦记那份晚餐:“不饿吗?” 她说:“先去吃饭。” 孟以然难得没有回应她。 童郁巫体型偏瘦,小臂像藕段一样,泡在水中,看着脆生生的。 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姐没做过粗活,双手一点茧子都没有,皮肤薄的可以清晰看见其下青色的血管。 可就是这么一个尊贵又娇弱的人,小臂上居然出现一个鸡蛋大的烫伤疤。孟以然光是想象她受伤时,皮肉被烧灼产生的疼痛感,浑身就不由自主打起细颤。 童郁巫伸出没受伤的左手,轻轻抚摸她背后:“我没事。” 孟以然:“喵呜。” 她用脑袋去蹭童郁巫掌心,一方面是安慰对方,一方面也是释放自己担心的情绪。 亲昵间,童郁巫感觉左手也染上湿意。她微眯起眼睛,抬起小白猫下巴,果然看见孟以然眼眶中蓄着两颗小珍珠。 孟以然有些不好意思,抬起前爪蹭蹭眼角,想要消灭证据。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大概是情绪上来了,猫咪的身体又不能让她很好表达自己的关怀,情急之下才逼出两滴眼泪。 童郁巫看着她,突然来了一句:“饿坏了?” 孟以然还以为她故意笑话自己,奶凶奶凶瞪向她。 她张开嘴,“嗷呜”一下把童郁巫左手食指咬到嘴里,但没有使劲,轻轻含着发泄不满。 童郁巫将手指抽出来,很认真跟她解释:“这个不能吃。” 孟以然怀疑她并不是把自己当成猫,而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傻子。 气昏头之下,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总之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破罐子破摔,把自己的前爪塞进嘴里。 童郁巫蹙眉:“这个也不能吃。” 她伸手要把小白猫的爪子拿出来,孟以然却不配合。她咬童郁巫手指的时候怕伤害对方,都不敢用力,但咬自己前爪可不客气,只控制在不会咬出血的程度,半点不含糊。 童郁巫也不敢真的用力去拔,努力了一会儿,眼睁睁看着小白猫口水从嘴缝流出。 一人一猫对视数秒,孟以然先受不了自己这股傻劲,把前爪拔出,还非常人性地舀起一爪子清水,仔细清理着前爪和嘴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用冷水缓解烫伤的做法是正确的,但童郁巫这个伤口明显出现有一段时间,已经过了及时处理的时机。主仆两个在浴室内站了好久,童郁巫小臂上其他皮肤已经泡得泛白,那一块也没有要消肿的意思。她们刚刚搬来学校,不常用的东西没有准备,宿舍里根本没有烫伤膏一类的药品。 小白猫眼见着伤口丝毫没有要消肿的意思,用嘴巴拽着童郁巫左手袖子往外拉,想劝说她回蔷薇街一趟。 珍妮和梅丽都留守在那边,有她们在,伤口就能得到妥善包扎。 童郁巫先用干净毛巾擦干手臂,随后左手一捞,把小白猫挽在臂上。 她出了浴室,也不知道是故意忽略还是看不懂孟以然的提议,只把小白猫抱到食盆边上,看着她道:“吃饭。” 孟以然看着那处烫伤,跟她讲道理:“喵呜喵呜——” 童郁巫把食盆往她嘴巴下推了推:“快点,要凉了。” 孟以然心很累。 她没办法,低头张大嘴,报复性咬住一大口肉块,“嘎吱嘎吱”嚼得相当用力。 童郁巫“慢一点”三个字还没说完,就看她咳了一声,肉块从嘴巴里被呛出来。 孟以然叹口气,只觉得人倒霉的时候连喝口水都塞牙缝。 童郁巫收拾掉食物残渣,将食盆中剩余的东西也全都倒掉,准备外出再买一份。小白猫围在她脚边“喵喵”叫,明显想要阻止,但叫了两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乖巧蹲坐在椅子上看她忙碌。 原因其实很简单,孟以然心里想着,童郁巫一走,她恰好可以趁着这个时间去灵歌那里问一问有没有治疗烫伤的药膏。 但一人一猫都没想到的是,童郁巫这次出门并不顺利。贵族小姐刚打开门,就看到杵在外面抬手正准备敲门的明意。 几天不见,这位明家大少爷还是满脸笑意的模样。他身上穿着一套简洁干练的劲装,看着比之前遭遇幻境时飒爽许多。 看见童郁巫,明意挥手打招呼:“这么巧?” 童郁巫没有请他进门的打算:“有事么?” 明意挑眉,目光下移看到童郁巫右手小臂。 “你说呢?”他“啧”一声,倚靠着墙,用下巴指了指那处烫伤,“你有没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透过两人间的缝隙,孟以然看到明意身后还有两个跟他穿一样衣服的人,是那天他们在画室外面看到的稽查队成员。 只不过那两个人没有靠近,安静呆在十米之外,只是目光紧紧盯着站在门口的童郁巫。 童郁巫丝毫没有听懂他的提示,摇头:“没有。” 她甚至直接道:“让开,我要出门一趟。” “哎呀,虽然我就是来走个过场,但你至少配合一下嘛。”明意抓了抓头发,抖抖腿站直。 他神情严肃些许,询问道:“二楼那间教室里发生的事情,可以聊一聊吗?” 见童郁巫神色不变,他双手插兜:“有两个学生举报,说当时下课后,只有你和另外三个人留在教室里面。 “你离开之后,他们回到教室,就发现其他三个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说着,他瞄了一眼童郁巫:“那三个人已经被送到医疗室,伤得很重,如果没有高级治愈系魔法师出手,他们估计得在床上躺一年。” 童郁巫:“哦。” 明意皱眉:“就这样?” 他问:“你离开之前,教室里面发生了什么?你和那三个人之间发生冲突,还是……”他停顿一下:“我到教室里看过,你的座位上面有爆炸的痕迹。 “炼制失败引起爆炸了是吗?” 孟以然从他这段话中提取到不同的重点—— 为什么下课后,童郁巫会和其他三个人留在教室,而意外发生后,为什么那么恰好有两个人回去,然后就发现那三人受伤呢? 她不由得咧开嘴,龇出尖尖的犬牙,喉咙里面发出低低的嘶鸣,戒备瞪着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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