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仙姑点头致谢,少不得又是一番冰柱宾主客套,段氏却早已按耐不住脱口而出道:“仙姑,你说的我都照做了,你看我这肚子,这……怎么才能有……” 话至此处,段氏已是面颊微红,王妈侍立在侧,实际上这位老人原本对于这个李仙姑并没有什么好感,总觉得她是以生孩子为饵迷惑夫人的骗子,与夫人说的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也实在太过神棍,尤其是…… 王妈皱了皱眉,难免又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那天,夫人携李仙姑去往大小姐院落,远远看见大小姐第一面,这位得仙人授法的道姑便已是大惊失色、满头冷汗,怎么都不愿再前行半步。 问及缘故,李仙姑并不作答,直至回到夫人屋舍,才拗不过道出其中缘由,竟是断然直言那楼阁中的女孩是一尊心神处于混沌的天魔,若是长久留在身边必会招来祸患,就譬如……段氏的无法生育——这话说来竟与段氏心中对女儿的芥蒂不谋而合,对于自家女儿更是避之不及。 “不……说到底李仙姑还是帮了大小姐的恩人……”王妈这样劝服自己,实际上也正是如此,李仙姑并没有如老家乡下那群跳大神的,让父母活活烧死生而为魔的子女,若真如此,王妈就敢去厨房拿刀子与这神婆拼命! 而李仙姑所言的,却是要将大小姐嫁给夫人娘家姐姐的大哥儿为妻,道那位天生聪慧的哥儿便是将天魔打下人世的下凡仙人,正是要来捉拿天魔回天宫的,这一场婚嫁必是命中注定皆大欢喜。 后来的事情也惊人的与李仙姑所言隐隐暗合,那位一表人才的大哥儿不论迎亲几次,都是不了了之,身旁那个位置仿佛命中注定就是大小姐的,这使夫人对李仙姑更加崇敬,往香君观的香火钱也是月月不断。 或许,这位李仙姑真就是位仙人吧——王妈不确定的想。 而此刻,李仙姑的面色也忽的严肃起来,一边安抚般的轻拍夫人手掌,一边说道:“前几日我出门远行,忽感心口不适,掐指算来方知是梨花镇出了大事,昨夜赶回来就听说了柳府死了个下人……” 大概是没想到李仙姑会提及这档子事,夫人与王妈都显得有些愣怔。 李仙姑犹豫着,终还是咬牙说了下去:“天魔怕是要醒了……” “喤啷——” 夫人手中的茶杯落到了地上,额头霎时沁出了冷汗:“仙姑,你是说……” 李仙姑长长叹气,又似不安的挪动了下座位,抬头四望后,方才低声说道:“天魔之所以能不为祸,全因仙人印未破尚且镇压住了她的元神,使其还在梦乡,故而行为举止半梦半醒疯疯癫癫,可是……不知为何,仙人印突兀有了破绽,这样下去元神觉醒,怕是谁也挡不住这一尊天魔……” 王妈吃惊的看着李仙姑显得手足无措,段氏同样面色苍白,心急如焚道:“仙姑,您一定要救救柳家,救救我啊!” 王妈注意到李仙姑这是第二次不安的四下张望了,仿佛在这茫茫空气中,真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三人,老人家感到自己心跳加速,背脊已是一片冰凉。 李仙姑迟疑道:“现在唯一的法子,就是赶紧将大小姐嫁去仙人那儿,越快越好,如若不然……恐怕这会是贫道最后一次来柳家了……” 段氏大惊失色:“仙姑这是什么意思!” 李仙姑张了张嘴,面色惭愧道:“夫人,贫道终究是一介凡人,尚未得道参悟,与天魔相抗实在力有不逮……” 段氏还要说什么,李仙姑已是站立起来行礼告辞道:“夫人,贫道能做的已然都做了,能否度过此劫还得看这造化,但要记住万不可打骂刺激大小姐,务必使天魔送至姑苏尚在睡梦,否则必将酿成大祸。” 李仙姑走后,段氏颓然坐倒下来,这婚嫁之事才刚换了八字初初确定下来,哪有那么快就拜堂成亲的?这该怎么说?这该如何说? 王妈看着李仙姑离去背影眉头紧紧纠在了一起,那些无凭无据的话到底该不该相信呢? “去……去将柳红嫣叫来。” 王妈吃惊的看着段氏,不曾想对大小姐避之如虎的夫人也会要见自家女儿,难道不害怕李仙姑刚才的话么? “是……”王妈诺了声,唤小丫头去传唤大小姐,按往常来说,将痴傻胡闹的大小姐打扮整理一番可得花不少时间,却不曾想今日,大小姐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衣着得体的走进屋来。 “娘,王妈。”大小姐面带端庄微笑,屈膝行礼礼数周到,岂有半分往日的痴傻模样。 原本对此,做父母的该当欣喜若狂,可一联想起李仙姑所言,段氏与王妈竟都齐齐吓得浑身哆嗦,小心翼翼的问了几句大小姐近日的起居,柳红嫣回答得体吐字清晰,段氏再也忍受不住,急吼吼让丫鬟带大小姐下去。 “天魔……那是真正的天魔啊……” 段氏瘫坐在雕花木椅上嘴唇颤抖,手中捧起一部经书口里念念有词,好似这样就能将屋里残留的魔气驱散得一干二净…… # 讷讷回到自己院子、回到自己屋内,柳红嫣趴在窗口出神望天,翠梅端了吃食进屋笑着问道:“夫人见小姐今日模样是否高兴?是否赞一句小姐长大了?” 柳红嫣茫然回头,痴痴一笑:“母亲……好像很害怕我。” 翠梅步伐一滞,继而不动声色行至柳红嫣身旁轻抚她柔顺的长发:“大小姐,夫人或许是累了,或许有别的什么事,你可别多想了,哪有母亲害怕女儿的。” 柳红嫣歪着脑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咧开嘴傻笑起来。 翠梅低垂头颅藏起了一抹眼底的不忍:“大小姐……你吃点东西吧。”——那样的语气,仿佛在送一个将要上刑场的人吃最后一顿晚餐。
第四章: “师兄,你倒是快点儿!怎么走起来磨磨蹭蹭的!” 陈元翻着白眼,看着前面步履匆匆的师弟赵汤,摇头感慨道:“你是真看上那位柳家小姑娘了?你别忘了来之前师傅说过的话。” 赵汤步伐一滞,扭过脑袋憋红着脸吼道:“谁……谁看上了!虽说柳家小姐年轻美貌、端庄贤淑,但这并不能说明别的,师兄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陈元看着眼前的害羞少年,就像是在看一个情窦初开的大白痴:“年轻美貌我是承认的……”——想起柳红嫣那张近乎不可思议的绝色容颜,就连陈元这般定力也不禁有些晃神,可回过头来,再去想柳红嫣那副痴傻模样,嘴里还塞满了各色食物,嗯……“这端庄贤淑我就不能苟同了……” 这莫非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么……陈元如是想道。 “你啊!我们好容易找到了柳小姐绝不可能是凶手的证据,自然是要赶紧告诉柳小姐,让她安下心的!” 看吧,看吧!若师弟这还不算是在爱慕那位柳家小姐,陈元就敢当场自宫。 拖着翻了一路白眼的师兄,赵汤紧赶慢赶,终于还是在天黑前来到了柳家,出于对大剑宗的尊敬,家主柳大福亲自接见了二人,听二人……实际上主要还是听赵汤一人,絮絮叨叨的说着整件案情的线索。 “也就是说,死了的那个丫鬟,在死前曾与其兄长有过接触,而她兄长嗜赌如命,如今又不知所踪,其中必定有些关联。”赵汤兴奋的又补充了一句:“如果这个假设是正确的,那么柳小姐便不可能是凶手,一来她尚且年少气虚体弱并不足以杀人,二来她从没接触过死者没有任何杀人的动机,三来她何必要把死尸抛自己院子里惹祸上身,这说不通……对,哪怕我的假设是错的,她同样是被人冤枉的,不可能是凶手!” 柳大福接待二人只是出于面子礼数,原本表现得有气无力,但不知是被赵汤的激昂慷慨所感染,还是女儿证明了清白更好嫁人,此刻同样激动莫名,朝为自家奔走的赵汤抱拳感激道:“多谢这位侠士了,在下……在下替小女谢过您的大恩大德了!” “不敢当不敢当!”赵汤不敢受礼,急忙扶住柳大福道:“现在我们想从柳家着手,调查其中有无同谋,敢问柳老爷你可知道死者死亡当夜与哪些人见过面?” 柳大福笑容尴尬,摇头叹道:“我向来在外面奔走,这一次若非听闻家里出了这档子事,且又有恶人将脏水往小女身上泼坏了她的名节,我是不会回来的……嗯,这样吧,我将夫人叫来,内院之事还是她最清楚,就让她与二位说说吧。” 不一会儿,段氏携王妈与三两丫头便到了中堂,与赵汤、陈元将当日情形一说,又将不少与死者接触过的婢子仆役唤来一一问话,天也彻底黑了下来。 见此,柳大福邀请二人一同吃饭,赵汤欲要答应,陈元却先一步委婉拒绝,拖着不情不愿的师弟便离开了柳家。 “师兄!你这是做什么!”赵汤满心怨念的回头望了柳府一眼。 陈元叹气道:“你以为留下来吃饭就能见着柳小姐了?大家闺秀怎么可能和陌生男子共进晚餐?传出去岂不是笑话!” 赵汤脸孔一红,争辩道:“谁……谁想和柳小姐见面了!” “而且——”不理会少年的羞涩扭捏,陈元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面容认真看着赵汤道:“师弟,你还是对那柳红嫣死心吧。” 赵汤脸色一白,似有恼意,只听陈元又道:“柳小姐已经定婚了。”——仅这一句,就彻底击垮了少年的一切防备,整个人似呆傻般瞠目结舌。 陈元早知如此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又害怕赵汤不信,便好声好气解释道:“就在你盘问那些仆役的时候,我也和几个丫鬟扯了几句,其中有个丫鬟是段夫人身边服侍的,她说段夫人原本将婚事定在了明年及笄,可最近不知抽了那根筋,怕人夫家不要一样,想将女儿活生生先塞去夫家,嗯……想来过不了几天,柳小姐就要出嫁了。” # 一坛子酒接着一坛子喝,反正习武之人酒量尚可,陈元也不阻止,就任由失恋少年在街边酒馆中伶仃大醉。 二人位于酒馆三层的窗边雅座,从窗口看出去,外头人流如织,街边小贩叫卖,空地上唱戏杂耍好不热闹……说起来今天似乎是中元节。 中元节鬼门开,街上这副热闹景象,看见了的可都是真正的活人?——陈元恶意的想着,转眼望向哭得一把鼻涕眼泪的师弟,敛去眼底的鄙夷,好生劝道:“师弟,你就别哭了,红颜枯骨不过一具臭皮囊,你要实在无处宣泄,咱们这就上窑子逛逛,我保准不告诉师傅。” “去……去你的!”赵汤大着舌头呜咽道:“那些庸脂俗粉岂能与柳小姐相提并论!柳小姐是……柳小姐是……是天上的仙女!你懂不懂啊……” 陈元无语,在他看来柳红嫣那副模样却更似化作人形的妖孽,再过几年眉眼开了定是位蛊惑众生的妖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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