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那么多烦心事与她何干?天下人哪怕死光了又有什么要紧?何必……何必要管那么多?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她的身边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柳红嫣,谢谢你,最后,再见了。” 万物重叠扭曲,天地旋转颠倒,混杂着绝望,灵魂就此被打入了真正的地狱…… # “不——!!” 柳红嫣猛然从铺上惊坐起来,吓得原本要来唤醒自家姑娘的翠梅猛退一步,迟疑许久方才温声询问:“姑娘,你怎么了?” 翠梅自怀里掏出帕子,小心翼翼靠近过去要为柳红嫣擦抹布满额头的汗水,却没想到平日人畜无害的大小姐竟转过一双惶恐眸子,疯了般挥舞起双臂,乒乒乓乓将圆几上一盘盘瓜果点心摔了个粉碎,扯开喉咙嘶吼起来:“滚开!滚开!!” 翠梅惊得连连退后,柳红嫣却又一把扯过薄被蒙上脑袋呼呼大睡起来——这……这是多大的起床气啊! 纠结徘徊了好一阵,翠梅在冒死叫醒柳红嫣与明哲保身之间犹豫不决,可没过多久,那头的柳红嫣居然自己掀开被窝坐了起来,背着窗光的身影无力低垂似断线木偶般颓然。 “翠梅。” “小姐,你这是……” 翠梅眨巴困惑的双眼,看着柳红嫣僵硬的转过脑袋,失了魂魄的无神双眸中泪水滚滚跌落下来,苍白颤抖的嘴唇恍若自语着:“我再也梦不到了……” “梦……什么?”翠梅鼓起勇气上前扶着自家小姐下榻,一触碰到柳红嫣臂膀背脊,才觉察她浑身已被汗水浸透。 “梦什么呢……”柳红嫣神情空洞恍惚,任由翠梅扶着自己褪去衣衫泡进浴桶,口中兀自喃喃着:“那大概…就是上辈子的回忆的吧……” 水声哗哗、水汽蒸腾,一道四片三折的花鸟鱼虫刺绣屏风后头,翠梅撩开袖子为柳红嫣擦抹身子,而比起往常动不动就闹着要吃要睡的大小姐,今天的柳红嫣似乎格外的沉默,也格外的听话。 换上襦裙、盘发詹钗、略施淡彩,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但每每看着梳妆圆镜中这位仿若画中谪仙的女子,翠梅都会痴痴愣怔——这才是将笄之年的女孩啊,若是长成后又该是如何的惊艳? “翠梅。” “嗯?” “我肚子饿了。” 翠梅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险些还以为大小姐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身了呢。 “小姐,唇上胭脂都抹了,可就莫要贪嘴了。”翠梅将柳红嫣掺扶起来,柔声提醒道:“小心一会儿被夫人瞧见。” 柳红嫣眨巴双眼:“我们一会儿要去见母亲么?” 翠梅点点头。 “那……那就吃一点点。” “不行!” 时至秋分,残留着的那一点点暑气也被消磨了个干干净净,微寒的天已有人换上袄子捧着手炉出门,枯叶落满光秃秃的地面踩着咔呲作响,活脱脱一副秋去冬来的荒凉景象。 夜晚,莫名其妙的柳家家宴,东奔西走忙于商业应酬的家主柳大福终于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要看看自家妻女是否健在,瞧瞧这有无缺胳膊少腿。 宴席就摆在中院内室,丫鬟奔走服侍无微不至,一张圆桌桌上四人,分别是面容颇显苍老、却眼神精明的家主柳大福,以及保养适宜风韵犹存的家母、大夫人段氏,自然还有被翠梅用手指悄悄抵着后背,克制哐哧欲十分辛苦的大小姐柳红嫣。 至于还有一人,则是位相貌娇美、媚眼含情的年轻女子,瞧着模样与柳红嫣大不了几岁,却并非大小姐的姐妹,而是不久前柳大福刚纳的妾侍,林氏。 “红嫣啊,今日可否见过大剑宗的两位侠士?” 对于此刻的柳红嫣而言,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饥肠辘辘的时候,面前摆着辣么多吃食却不能动筷,还得按翠梅教得端庄贤惠,恭恭敬敬回答父亲的无聊问题——这不是废话么?那两个都说了,是问过柳老爷才来拜访的嘛。 “嗯!见过的。”虽谈不上有多娴雅,但这样的回答也不算失礼,已经是柳红嫣在父亲面前开口说话的超常发挥了。 “他们如何?” “他们很帅。”——话在喉咙里还没出口,后背便被翠梅狠狠顶了一下,柳红嫣回过头去神情茫然,显然早已忘了彼此间约定的暗号,但这对于演技派超人翠梅却无半分影响。 像是得到了大小姐的示意,翠梅恭敬点头行礼如仪,与柳大福道:“两位侠士询问了大小姐一些关乎凶案的问题,大小姐也配合做了回答,只是……” “只是什么?”柳大福问。 翠梅有些迟疑,在得到自家老爷的点头允许后,方才小声说道:“只是那位姓赵的侠士,却不怎么规矩。” 柳大福眉头大皱,大夫人段氏目光霎时凌厉,而姨娘林氏则眯眼看了柳红嫣一眼,低下脑袋撇了撇嘴。 “哼!下回不可再让那两个进小姐别院,听清楚了么?”柳大福如此吩咐,翠梅自是点头应诺。 眼看着终于是要开饭了,柳红嫣心中大喜,岂料家母却在此时对领导讲话作出了补充:“且慢,老爷,咱们红嫣明年可也到了及笄之年了。” 柳大福大大点头,微笑道:“是啊,眼看着我女儿也长成大人了。” 翠梅连忙顶了顶柳红嫣后背,这才让自家大小姐忧愁的放下了筷子。 “老爷,前些天奴家北方姑苏城的姐姐来信,说是自家哥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哦……”柳大福迟疑着问:“那个不是姑苏城出了名的纨绔……” 话到一半便没了下文,柳大福哈哈笑着一笔带过:“谁没有个年少轻狂嘛,成家立业后也就不同了,是啊,孩子们都这个年纪了,我们也已经老咯。” 夫人段氏笑着与丈夫喝酒,林氏端起酒杯来与老爷夫人道着恭喜,又转过头来朝柳红嫣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唯有当事人柳红嫣还傻呵呵的懵懂不知。 翠梅袖中手掌紧紧捏成了拳头,她自夫人跟前被派去服侍小姐也有四年了,便是一只猫一只狗都处出感情了,何况一个大活人呢。 那个段家纨绔谁不知道是姑苏城里出了名的龙阳之癖,将女儿嫁给这种人,还是在姑苏城那样家里人照拂不到的地方,这是卖女儿还是嫁女儿?可真有如此狠心的爹娘! 忠仆翠梅还兀自愤慨不已,几乎感同身受,岂料段氏话锋一转整件事竟来了个大逆转:“老爷说笑了,我说的可不是姐姐家的二哥儿,是那位大哥儿。” “哦?”柳大福吃惊问道:“大哥儿不是前几年便成亲了么……” “老爷……”段氏叹气道:“你也知道姐姐家的大哥儿是极好的良缘,从小不仅聪慧过人,性情也是敦厚,在当地有公子美名,也是命里不好……唉,我也不瞒着老爷,大哥儿可不单结过一桩亲事,而是两桩。” “两桩?!”柳大福大皱眉头,听着段氏继续说下去。 “两桩,可惜一桩是新娘子身子本就孱弱,过门没几天便病死了,还有一桩是在送亲半道糟了祸事,还没过门就……真真可怜,却也难为姐姐家的大哥儿那么好的人,落下个克妻的恶名。” 柳大福恍然,想来若非如此,这样的好事也落不到自家傻子女儿的头上,这两人一个是在当地没人愿嫁,一个则是当地没人要娶,也是正好上天做的姻缘,将他们凑成了一对。 且那段家大哥儿年轻有为,相貌定也是好的,不然也难有个公子美名,而远嫁姑苏少了这边的闲言碎语,自家女儿的日子也能好过,种种好处,就更无须说那位可是段家长子,将来是要继承偌大家业的,怎能叫人不心动啊! 夫妻间也未说定只道再瞧瞧,酒杯一碰一切尽在不言中。 翠梅心情霎时大好,乐呵呵劝自家小姐吃慢些,笑容都要咧到了耳根,而先前还在看戏的林氏则在桌底下暗暗捏紧了拳头,嘴角突兀勾起一抹诡异笑容。
第三章: 王妈端起茶壶在小巧精致的杯盏中倒上温热的茶水,抬眉慈爱的望了眼从小看着长大、看着嫁人、又服侍至今的柳家大夫人段氏,那位平日里在下人面前庄重威严的女人,在王妈眼里仿佛还是那个在段府淘气撒娇的孩子。 “王妈。”段氏放下手中的《庄子》,佯怒的瞪了自家老伙计一眼,笑道:“你看着我,又在偷乐什么?” 王妈干脆咧开嘴巴笑了出来:“夫人,我是为你高兴,还有……为大小姐高兴……” 提及柳红嫣,也就是自己的女儿,段氏原本舒展的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起来:“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 王妈一噎,笑容就变得有些苦涩。 说起来大小姐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出生后便有大夫断言段氏生这一胎坏了身子,往后怕是再难生育了,偏偏大小姐又是个痴子不得老爷欢心,夫人打小好强却也似在丈夫面前矮了一头,便是有所迁怒,母女俩渐渐也就成了陌路人。 老爷只爱生意无暇去管家中琐事,又害怕大小姐无端惹祸在梨花镇上丢人现眼,与夫人吵了几次后干脆把大小姐锁进了别院,无休止的禁足起来。 那时候大小姐才几岁?她不过是个先天不足的可怜孩子啊…… 唉……想到此处,王妈掏出帕子来抹起了眼泪,王氏见状赶忙拉过老仆人的手,皱眉道:“怎么说着说着还哭起来了,是不是那孩子又惹祸了?” “不是,不是的!”王妈连连摆手:“只是想到大小姐也要出嫁了,姑苏离这南都山高路远,往后怕也是再难见到了……” 段氏笑道:“这是好事,你哭什么。” 顿了顿,段氏低垂了眼睑,叹息道:“我与柳大福不一样,说到底柳红嫣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他不在乎我却是在乎的。” 王妈连连点头,想再说些什么却已被段氏打断了:“不提这个,王妈你也别哭了,去帮我看看仙姑来了么。” 王妈只好答应,抹掉老泪刚要出门去叫小丫鬟去门房询问,就见一个机灵的丫头三步并作两步跑进院子,红扑扑的脸蛋兴奋的叫道:“王妈妈,夫人,李仙姑到了!李仙姑到了!” 比起老迈迟钝的王妈,段氏却是先一步小跑到了门口,只见院门处,一位身着雪白道袍、手持老旧拂尘的姑子面带微笑款款而来,黑白道鞋行走步伐轻盈如踏祥云,扑面而来满身出尘气质犹如仙人——这位便是段氏的贵客,梨花镇香君观出了名的道姑,传言儿时梦中云游天宫得真仙授法的李仙姑。 “仙姑!” 段氏上前一步轻扶李仙姑的臂膀恭敬掺护,李仙姑弯腰小退半步,反过来握住了段氏手掌,微笑脸孔上满是谦逊慈悲。 段氏与李仙姑携手进屋,王妈会意打发屋内服侍婢子离去后随手关上了屋门亲自为李仙姑斟满一杯茶水:“仙姑,您请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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