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知会没有吭声,也没有动。 严今期凑近,这才发现梁知会的眼睛竟然是睁着的——她根本没有睡。 严今期心里不觉重重一跳,她托着梁知会的脸,才看清了她眼里的血丝与失神。 她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酸胀感——自上次滞留至今,二人上一回好好的见面还是在客栈的那次。眨眼之间阴阳几变,世事颠倒,最后一眼竟是生离死别。 接连数日分别,竟恍如已隔三秋,她心里原本充斥着许多的无措——对往日的小追的无措,对眼前分别两世的梁知会的无措,对如何面对二人感情的无措……此刻这些酱醋油盐般杂糅在一起的东西,突然就变得不再重要、也不再困扰了。 严今期倾身紧紧揽住了眼前的人,摸到了梁知会瘦削得不正常的脊梁。 “……我来晚了,对不起。”严今期侧头,强行压下汹涌的情感,拉起梁知会的手就要站起来。 突然,那一侧传来一股相反的阻力,让梁知会的手从她手里脱了出去。 严今期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梁知会下垂的手。 梁知会无神的眼睛终于迟钝地动了动,落在了她的身上。 “你快走吧。”她嗓子有些喑哑,遂咳了两声,道,“我想继续在这儿待着。” 严今期艰难道:“……你说什么?” “这是我应得的。”梁知会声音无波无澜,“犯事受罚,天经地义,我最初就决定为此承担后果,对这个处决没有什么异议。我自己的错,不该拉你、拉无干的人下水。” 眼前的人分明还是记忆中那无比熟悉的模样,可严今期突然恍惚觉得她变得陌生了起来。 “你现在清醒吗?”她声音有些艰涩道。 “很清醒。”梁知会答,“你们冒险找我,我应当感谢。不过为你们安危着想,此时收手为时不晚。你快走吧……再等就要来人了。” 严今期肯定道:“我会把你一起带走。” 梁知会似乎笑了一下。她抬起眼,眼里的血丝还未消:“我不能走。虽然我常常骂川原,可我不可否认的是,‘梁知会’依靠这个地方‘活着’。我在这个地方建起了自己的事业,在这里获得了前世梦寐以求的为‘人’的机会,在这里结识了能互为对方两肋插刀的好友,遇到了前世今生以来待我最像‘长辈’一样的一个……两个人,得到了前世梁知追从来没有过的温情。” 严今期愣愣地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 “川原虽破烂,”梁知会道,“可‘梁知会’靠这些活着。所以,恕我不能离开……对不起。” 严今期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事情——一个足以让她的心肝俱颤的事情。 在她缺失的这些日子里,她的小追在这个属于逝者的世里获得了新生。对于现在的梁知会而言,她的人生里可以有新的友情,有师生情,甚至对着这个判处她死刑的川原,都可以有着一丝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感情…… 可这些情谊中,独独没有爱情,没有留给她的爱情。 “梁知会”的人生里,她缺席了。 那年春三月的京城街巷里,身中剧毒、决意悄悄赴死的梁知追,孤身一人穿梭在京师喧闹中,将这世间所有可能牵挂她的人都见了一遍。可是没有一个人看出了她的不对,甚至没有一个人问一句她方才去了哪里、又遇见了什么。 她抱着死前最后一面的心态,见完了每一个人,却没有得到一句温情。她逛完那一圈,仿佛不是为了做什么离别,更像是借这些人的冷漠给自己的赴死打气。 春寒夜幕下,梁知追独自摸黑出城、孑然面对乱军的时候,她在想着什么? “是我该说对不起。”严今期颤声道。 她低头缓了缓,苦涩地一笑:“从前我就说是我害死了那位故人,你总说不是——看,我其实并没有说错。当年你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我。我本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可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从光影里溜走了……从此再也找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憾然 “怎么会?”梁知会道,“要是让你看出来,那才糟糕了。那时我去找你,原本也不是为了找你求助或者什么。” 这话不说则已,说了便像一根尖刺,深深刺入严今期的心脏。 梁知会甚至没有想过去依赖谁。又或者说,在她的心里,没有谁是可以让她依赖的。 “……无论如何,那时我没能救下你。”严今期强忍着心口的胀痛闷热,“但今日我一定要带你走——哪怕失败了,哪怕我与你一起被关押,一起被处刑,怎样都好……我不想再看到你经历孤身一人等待死亡的过程,我也绝不会让前世的遗憾重演。” “死亡?”梁知会蛮不在意地一笑,“昔日凡间人们言‘死’,我死了,可我仍在这里好好地存在着,甚至能去凡间隔雾观花地做个孤魂野鬼游荡。如今新城言‘死’,谁知道这次的死亡背后又是什么?没准上完刑台,我反而得以在新城自由活动了呢?” 严今期只是摇头:“知会……” 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严今期手脚一僵,抬眼却见是林辛恪。 林辛恪扒在门边不敢进来,低声道:“严大夫,怎么了?快些啊,再待下去要来人了!” “马上。” 突如其来的对话打断了严今期飞的情绪,她尽力将自己从思绪里抽离出来,朝梁知会飞快道:“死亡是什么,未来总有你探寻的时候,但不是现在——” 严今期伸手扳过梁知会的肩,后者却企图挣开,不断往墙角里缩。 安全处负三层的寂静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催促,提醒她情况不容乐观。 严今期扭不过这个执拗又使蛮劲的无赖,只好把人直接囫囵摁在怀里,禁锢在自己的双臂之间。 “听我说……你听我说。”她闭上眼睛,把下巴枕在梁知会的肩上,手臂缩紧而微微发抖,“死亡是什么,没有人会知道,可我知道死亡有一个含义——那就是死亡会让你再次从我眼前消失。我会再也看不到你的,我不想再这样,知会……知会。” 梁知会肩背僵硬,在严今期的怀里僵直着一动不动。 “我好不容易再见到你,失而复得,一定要再让我失去一次么?”严今期的声音有些发抖,“我听你说起这一年半的事情,只觉得因为没能参与你的新生而憾然。我能感觉到你过得不错……或者说至少过得凡世更好,可你当初在松石镇里对我露出的那一面,也不是假的吧?” “什……” 梁知会脑子生了锈,想了半天才想起她说的是什么。 是她第一次从安全处大牢里出来时,从离别小镇一路赶去松石镇那次。 是她没有借助川原定位手段,像个普通生人一样奔去见严今期、黏黏糊糊抱着她的那一次。 梁知会的眼神突然飘忽起来,她把手慌乱地抵在严今期的肩头,像在下意识躲避什么:“我……” 严今期趁势攥住她的手腕,不容拒绝地把她拉到眼前咫尺之间:“松石镇邬宅里我们拥抱过,后来你匆匆走了;郊外驿站马车里我们亲吻过,你也匆匆离开……别告诉我那些时候你的不舍都是假的。是因为显形限制,因为两世相隔,因为不得不为对么?可现在那些都没有了,那些限制都不在了,再没有什么外力阻隔在我们之间。” 梁知会被迫直视着她的眼睛,一旦对视上,就再也没有挪开过。 她的嘴唇动了动,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严今期就在这样的情形下,缓声道:“所以你……让我以后都陪着你,可以吗?” 梁知会一潭死水般的内心突然泛起波澜,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几乎要将她的呼吸都淹没。 内心声音仿佛在叫嚣着让她答应,可她的理智却牵动着她的嘴唇。 “不行。”她听到自己说,“我想答应你……可我不能这么自私。我的判刑不是那么简单……我不能让老师难做。” 那一瞬,严今期的心跳仿佛都要停止了,她的思绪在那一瞬陷入一片空白。 突然,沉寂了一路的耳麦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叫醒了严今期。 “你把耳麦给她。” 严今期垂眸,只犹豫了一秒,便将耳麦从耳旁取下,放在两人之间。 耳麦里漏出声音:“知会,是我。能听到吗?” 梁知会不可置信地僵在那里:“……老师?” 耳麦里给严今期实时报信的“递茶”,正是过显茗。 过显茗:“马上站起来,跟着严大夫离开。” 梁知会并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老师您……怎么能这么做?” “别多管闲事。”耳麦里传来旁边另一个人的冷冷的声音道,“也别自作多情,这么做也不是因为你,你过老师自有安排。现在你马上给我打起精神,跟着严大夫走出去,别磨磨唧唧给我搅乱。” 严今期旁观全程,看着梁知会脸上慢慢有了一丝活气,然后低着头,扶着床沿缓缓地站了起来。 严今期心里一片空荡,她压抑着多余的心思,把耳麦塞回耳中,上前扶着踉踉跄跄的梁知会,半抱半揽地带着她往前走。 外头林辛恪早已焦急地原地乱转,看到二人方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快速带着她们出去。 走到负三层门禁时,一旁倒地不起的守卫突然动了动,脑袋沉沉地抬不起来,却看到了入侵者挪动的脚步,还未完全清醒就扑身上前—— “砰!” 一声闷响,那守卫又第二次晕了过去。 拜安全处大牢所赐,梁知会脑子尚且不好用,可拳头却挥地意外地快,抢在脑子下指令前就一个下勾拳打上了那守卫的下颚。 她甚至还看了眼自己发红的拳头,眼里却是一片痴呆状。 严今期:“……” 林辛恪:“……希望这哥没事。” 严今期勾住梁知会的腰:“快走。” ** “嘭——” 35楼,部长办公室的门被人大力砸开。 “过部长!”殷列狂双手撑在办公桌上,“你可知那位姓严的新人去了何处?人是你带上来的,现在新城搜遍了都找不到她的踪迹!” 过显茗背对大门靠在转椅上小憩,闻声缓缓转了过来。 “你找不到人,找我做什么?安全处处长是我还是你?” 殷列狂一愣——过显茗待人接物一向以柔和有礼为名,这是他第一次在她这儿听到这样的语气。 他表面气势不减,实则音调不觉弱了些:“你把人亲自从凡世接上来,不就是要把她调进川原?现在她没了联系,我不该来问一问你吗?” “我邀请她,她拒绝了。”过显茗道,“一个和川原没半点关系的人,你质问我她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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