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严今期没有抬头。 “这是严谨的说法。”梁知会道,“因为生前以及死后到过老师带我去新城的这一段记忆,都被提取走了,也就是我们常说记忆消除,这是为了避免执行任务时与生前世界发生勾连。” 严今期一下抓住了里头的关键信息,一颗心突然提了起来:“你不记得生前事了?” 梁知会:“是。” 严今期悬起的心顿时落了地,仿佛心里有一道横着的障碍被打开,泄入了一丝光亮。 她暂时中断了伤口的处理,转身去擦拭自己手上的血渍,试着道:“既然你不记得生前的事情,又为何能一口否定我的猜测?” 梁知会眼神瞬间暗下去:“我说了,我不是她。” 严今期转身,二人目光近乎直直地对上。 “你说你不是她,”严今期撑着自己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在这样的对视中红了眼眶,却仍然坚持问道,“你有什么证据?否则如何说服我?” “证据,”梁知会上前一步,“当然有。在我们那个世界,任何东西,姓名,年龄,身份,甚至性别,只要你想,都可以是假的。可有一样骗不了人。” 严今期强撑着站在她面前,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预感,仿佛梁知会即将宣之于口的话将彻底磨灭她的希望。 “死因。”梁知会道,“独独死因无法骗人。人死于什么,便会本能地害怕什么,绝非心智坚定所能避免。譬如死于水的人畏泳,死于刀剑者惧怕利器。 “依你所言,你的那位故人死于大火,可我不惧怕火焰。你的那位故人死于你?可我喜……我并不抗拒你。” 严今期像是被人攥住了心脏,血淋淋地往外淌着血,可那个没有说出口的词汇又像一双手拖住了她的伤痕,努力地想要把溢出的鲜血堵回去。 许久,严今期的眼睫颤抖了一下,出声道:“那么,你又是怎么死的?” 梁知会:“我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不知道为什么又发烧了TT,我一般一年也发不了一次烧,可光是今年五月就连着两次上38度了TT,嗓子冒烟,没有别的才艺,但可以现场给大家表演一个吧娟我的嗓子TT) 第39章 囚笼 有的伤疤就像并不结实的囚笼,当人一遍一遍地自我催眠,让自己以为被囚禁其中,夜以继日,最终甚至连伸手触碰牢笼的勇气都被磨损殆尽。而或许有一天,当人猝不及防被人抓住领子,怼到那扇“铁门”的近前的时候,方才缓缓睁眼,这才发现——原来那道所谓坚不可摧的囚笼,不过是一道纸糊的屏障,只需轻轻一抓,便能碎若飞尘。 严今期把自己关在那道铁门内,锁了近两年。 她有忽视它的方法。她奔波与各地各人之间,在世人普遍存在的生死病痛间辗转,面对五谷杂粮下更朴实而更厚重的悲戚,那道铁门根本算不上什么。它只是没什么存在感地留在内心深处,偶尔在夜半三更的时辰浮上脑海,成为她繁复无所驱散的思绪中的一缕,溜达一圈后又无所事事地躲回去。 直到数月前,一个名为知会的小友出现在她眼前,带着她仿佛与生俱来的亲和力,让严今期愿意没什么负担地开口,第一次对另一个人道出了自己的“铁门”。 也是她,让自己在一月前,做下了睁眼重视囚笼的决定。 可严今期没想到,囚笼的真相靠近地猝不及防。 原本自以为生锈的铁笼不但没有扎得她鲜血淋漓,反而在她尝试着触碰的时候,化成软软的一团,反过来包住了她的指尖,无声地愈合着她的伤痕,而铁笼的主人还尚不自知。 严今期眼角一晃,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指尖传来了真切的热度。 她有些愕然地微微侧头,发现自己原本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个茶杯,而梁知会不知什么时候往她手里塞了一片发热的小棉片。 直到梁知会走回小炉边,默默地替她盯着烧煮的热茶,严今期冻僵的心才慢慢活泛起来。 小棉片里仿佛散发着永无止境的热度,一点一点地传到她的指尖。严今期轻声朝那个磨蹭着不肯回头的背影唤道:“知会。” 那背影一僵,下意识回了一点头。 “知会,”严今期又重复了一遍,嗓音有些喑哑。她在茶水的氤氲中看向她,“可以过来一些么?” 梁知会踟蹰着转身,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却没立刻过来。 “这是你第一次叫我——今天。”她又低声补充道,莫名像只被遗弃了的落汤犬,头发丝都像被雨淋湿的狗毛那样耷拉着。但她看严今期的眼神却像燃着火簇,“你终于相信我不是她了?” “我知道。”严今期柔声道,“过来好吗?” “你上一刻还在质疑我。”梁知会别扭得活像一只胡乱甩着狗毛的狗,甩完又红着眼道,“现在就又相信我了?” “我一直相信你。”严今期道,“对不起,你和先前长得不一样,所以我没有认出来。但是我今后再也不会认错了,我保证。” 梁知会的脚不由自主地往那边走,一边咕哝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隐瞒了你。” “知道就好。走快点。”严今期顺着她的话,拍了拍身边的坐塌。 梁知会:“我做不了那个榻……什么啊?” 严今期捂着小棉片笑了出来。 梁知会愤愤道:“好吧,是,你没认出我是我的错,但你还是把我认成别人了吧?我和她真的长得很像?” 她见严今期摇头,索性抢在严今期之前自暴自弃地说完:“哦不,不是很像——是非常像,像到至于第一眼就把我认成她?” “所以我想同你说对不起。”严今期摸了摸她的头,“你不像别人。” 梁知会的脑袋被她摸了两下才躲开,显得这躲闪非常之没有诚意。 她“哈”了一声:“我会信?” “不像,真的不像。”严今期收回手,将手肘撑在膝上,“你不像她,也不像什么别的,你不像任何人。其实我早该发觉的,可谁叫你先前没告诉我真相呢?我在街上突然看到你,当然就往逝者的方向想。” 一句话扯回梁某人假托身份的事情,又把梁知会噎住了。 但这难不住某个梁姓嘴炮,梁某人迅速抓住了对方话语的一个重点:“你先前明明还说我跟她气质相像!哄人都不打草稿?” 严今期无奈道:“谁说你和她气质相像?我只提过一句性格吧。当时我分明说的是你比她更为成熟练达。你当时还讥讽别人,说她区区一年长不成你这副人模狗样。” “……”梁知会听到这个就想起来了。于是她干巴巴地对半个月前自己的“高见”评价了一句:“那倒是说得挺对。” 严今期:“……” 梁知会:“但那又如何?你为什么要一直拿我和别人比?” 严今期:“是谁先刨根问底地问我和她像不像的?” 梁知会:“是谁先把我认错成别人的!” “……”严今期自知理亏,迟钝地发觉自己被某个幼稚的刺头拉着吵了两个回合,登时有些哭笑不得。她在一片蒸腾四溢的茶香中,看着对面抱着膝盖缩着的人,心里顿时涌上一股失而复得得安心与踏实。 “对不起,我说过了。”严今期轻声道,“那过来我抱一下好不好?” 梁知会闻声抬眼,闪烁片刻的眼睛暴露了此人比芦苇还易折的意志力。 然而她手撑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用力,顿时就想起来了什么,脸红成一只番茄:“不,我们没穿衣服……啊呸,我是说,我们穿了衣服但摸不到……” 就在梁知会以为又要挨笑的时候,严今期却罕见地无甚表情,眼神似乎落在她的眉目上,看得梁知会嘴唇发干。 “好想抱你。”严今期放松地倚在塌旁,语气却截然相反地认真。 梁知会搭着膝盖的手攥紧了裤子衣料,半晌后,小声答道:“……我也想。” 与此同时,两人突然都不再开口,似乎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些事情。 她们之间有太多的事没有说清,乍一重逢的时候自有别的话题,可一安静下来,那些不得不提上台面的事便如潮水涌入漏缝的船只,让人猝不及防陷入手忙脚乱,不知先堵哪边为好。 互相要坦诚的东西太多,严今期的过去,梁知会的曾经,新城与川原的存在,还有……未来。 严今期的,梁知会的,还有她们的未来。 第40章 红润 梁知会作为一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始终把自己归为“异类”;又自认兼为诈骗严今期数月的“江湖正宗骗子”,自觉应当先开这个口。 然而就在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严今期仿佛能洞察她的难处一般,开口岔开了话题。 “先说今日的事罢。”严今期道,“你……的确一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跟着我么?” 梁知会摇头:“从前在松石镇的时候是,那时被戴了……那时有显形的计时。后来就不能显形了,今天我是在医馆外才重新见到你的。” 她故意将川原的“处罚”隐去,也抹去了一切“被动”的表述。 严今期:“所以你以前说,你也许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跟着我——其实不是戏言罢?” 梁知会颔首。 严今期:“那为何今日我突然能看见你?你也很意外,不是么?” “是,其实我扑上去的时候根本没想过会没有用的事情,全然凭借本能反应——还好最终真的做到了,你没事就好。”梁知会道。 严今期抓住她最关心的问题:“你会因此受罚吗?” “不会,”梁知会立马道,“我没有违反任何的规定,他们没有罚我的理由。今天这个意外虽然不知道是为何发生,但绝非我个人行为有意所致。严格来说我还能自称一句受害者呢,被川原漏风的破系统平白扔到大街上,我高低得好人先告状一回。” “系……”严今期疑惑道,“奚统?” “一个胡乱叉人去吃牢饭的蠢蛋——这不重要。”梁知会简明扼要地概括了她心目中的川原“智能”系统,“对于今天这个意外的原因,我偏向于是川原的应急系统——也就是传说中面临生命危险时会启动的一个功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按理说大街上我拉开你之后,这个功能就可以关闭了,可现在看来它迟迟没有失效的意思,唯一的解释就是川原的系统又抽风了。” 严今期听了她的话,没有做什么表态,而是把眼神放在她身上,有些散漫的目光彰显着视线的主人陷入了沉思。 梁知会:“在想什么?” “没什么。”严今期眼里重新聚焦,“我在想,任务对象沐浴的时候,你也会在身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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