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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清澈的湖泊印出一道蜿蜒凹凸的伤疤，伤疤从脖颈处爬到了额心，枯皱的皮肤像是失了水分的树皮，从前乌黑顺滑的一头青丝也掺进了白发。 神，原来也会老。 不，她不是老，而是力量被封印，不再是从前那风华绝代的战神。 孟祀低着视线看着湖泊中的自己，慢慢伸出手，不可置信地抚摸着脸上的伤疤。 她的手背上也满是沟壑，坑坑洼洼的不像是人的皮肤，她记得从前的她皮肤雪白细腻，好似冰雪，碰上的一刻仿若会化在掌心。 可这湖泊里的倒影还是她吗？ 孟祀昏睡的太久了，她将自己封印在望仙镜中，那曾是她最好的伙伴里，身体封印在了镜中的湖泊底，灵魂也陪伴着躯体，留在镜中长眠。 若是人间再有浩劫，她会再次醒来，那是她和望仙镜的约定。 可她在不合适的时机醒来了，面对的是一具因为没有神力支撑而丧失美貌和青春的灵魂。 从前的她是不害怕受伤的，神力会治愈一切，从前的她也是不害怕衰老的，因为她不会衰老。 可当她真的老了、伤了、丑了，孟祀忽然有几分恼怒，为何她的眼睛不会一起瞎掉，这样她就看不到这个丑陋的自己了，可神灵眼让她把每个染白的头发丝都看的十分清楚。 这不是她，这如何是她呢？ 她捂住了眼睛，有些不敢面对这个自己，她离开了湖泊边，来到了灵魂沉睡的地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只要睡着了，就不会在意了。 可她在不合适的时候醒来，无法再陷入沉睡，她开始召唤望仙镜的灵识，可望仙镜的灵识早就遵从她的命令陷入了沉睡，只有当世间陷入无尽的黑暗，当妖魔再次屠杀众生，恶意遮挡了所有，她才会醒来。 望仙镜中的世界并不算小，只是空荡荡的到只能听到呼吸声。 静，静到有些难受。 孟祀身为战神，她从前的身边是热闹，总有大大小小的神愿意追随她，她有最厉害的法器，还有只对她言听计从的坐骑，而今她是孤独的，因为镜中的世界只有她。 湖泊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孟祀将灵力化作光团朝着湖中心扔去，只是光团还未落下就被湖泊底下发出的灵力挡开了，底下藏着她的真身。 离开天道的她，竟是连自己的身体都开始跟她作对了。 孟祀脑海中开始浮出两道声音，一道声音质问她：“阿祀，我们为什么要留下呢，分明大家都走了，她们都抛弃了众生，我们又为何要坚守？” 另外一道声音在劝说她：“阿祀，万物皆有灵，生灵信奉众神，我们神的职责就是守护众生，而今还不是我们醒来的时候，睡吧，睡着了就不会孤单了。” 心中的倦意越重，那睁开的眼眸就越发难以闭上。 孟祀清醒着度过一日日，不知岁月流逝，更不知昼夜变化，就连眼眸的神采都开始变得黯淡。 脑海中的两道声音还是在不断地争吵着，孟祀守着湖泊，静静地望着湖中，那日她在湖泊里看到了镜外的世界，她恍恍惚惚想起来，她在布下阵法的时候，将望仙镜和一处山洞连在了一起，用望仙镜的力量来守护被种在山洞里的神花，那些花都是她从前的伙伴们消散的灵魂碎片所化。 当时她还将神花的秘密告诉了在大战中帮助过神的妖，希望他帮忙照看神花。 外面的世界不知过去了多久，那些被她种在的山洞里的神花已经有不少化作了人形，因都是灵魂碎片很难聚成完整的灵魂，所以往往是两位神灵的灵魂才能聚起一朵神花，两人共享生命。 这原并不是坏事的，只是……时日长了，孟祀终于是发现了不对劲。 她的伙伴不仅仅有神女，还应该有男仙，可那凝聚而化人形的居然只有女子。 直到孟祀看着那只妖偷偷吃下了一朵神花。 孟祀终于发现了那只妖背叛了她，他想永生永世地活着，所以用族长的身份来控制那些神花，看似保护，实际上，他偷偷地一次次靠着吞噬神花来抵抗天道，他只吞男仙的化作的神花，只因他是男妖，也因为她发现那些神花化作的女子是最好的炉鼎，他仗着族长的身份和出众的样貌引诱那些已化作人形的神火与他双修。 那些神花都是孟祀曾经的伙伴！ 她要杀了那只妖！ 可她根本就没有办法离开镜中。 孟祀不明白，这只妖已经是这样的可怖可憎，为何望仙镜的灵识还是没有醒过来，难道说在她眼里，这些曾经同伴的灵魂就比不过众生了吗？只要世道不毁，她就永远沉睡么？ 恨意掩盖了双眸，孟祀开始后悔了，她为何要救下众生，难道说就是给众生机会来伤害神灵的吗？ 脑海中的声音争吵的更厉害了，一个声音说：“你瞧，我们救下来的生灵是多么面目可怖，他的灵魂都是肮脏污秽的，却还要用那恶心的手触碰神灵，这就是生灵的可怖，阿祀，他们不值得被庇护。” 一个声音说：“阿祀，做错事的不是众生，而是那只辜负你信任的妖，众生无辜。” 孟祀的心神都只有愤怒一种情绪。 那日她的真神浮出了湖泊，眨眼的功夫，她居然离开了镜中的世界，来到了山洞里，孟祀毫不犹豫地斩杀了那只妖物，在山洞的石壁上留下众神大战时的壁画。 可那些神花却要杀她，孟祀才知她们少数都是拥有记忆的，她们是心甘情愿陪着那只妖情情爱爱，只因法阵里的日子空荡，她们并不在意同伴的死亡。她们恨孟祀将她们锁在阵法里，不见天日，唯有那只小妖有趣些，她们要杀孟祀，孟祀先一步杀了她们。 孟祀才发现她们都早已被大战时的邪魔侵占，就连灵魂都被恶意沾染，就算复活也只会成为恶，孟祀看着那些还未聚魂成功化作人形的神花，在她们身边种满了佛莲，她想用佛莲的力量来净化她们的灵魂，她将法阵修改，给了神花自由穿梭的权利。 就在孟祀准备离开法阵的时候，天道盯上了她。 她有真身加持的力道，早就超越了天道可以容忍的范围，天道的天雷毫不犹豫地劈向了她，她曾是天道最信任的神灵，而今却被天雷追赶的十分狼狈，她被天雷劈进了山洞里，望仙镜的力量瞬间将她吞噬，孟祀又回到了镜中的世界，而天狐真身也再次沉入了湖泊底。 孟祀气恼却又无可奈何，她只能终日看着山洞里。 佛莲吸走了神花的魔性，也吸收了魔性附带的力量，神花们没有那般强的神力，也没有了属于神灵的记忆，也可以说，她们已不是神灵，她们就是如今的古灵族。 一阴一阳，共生同死。 圣灵花沾染了佛莲的力量，与佛莲力量同源。修灵花承住了魔残留的力量，力量阴柔心中却都是善。 她们看到了壁画，将孟祀奉若了族中的守护神，将守护望仙镜视为了己任。 随着化形的花越来越多，她们想到了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们掩去了壁画的痕迹开始计划离开，先是一小部分的人离开了，而后是越来越多人离开了，她们还带走了佛莲和还未化形的族人，以及望仙镜。 孟祀以为望仙镜离开山洞，她就也能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可随着望仙镜离开法阵，她的双眸蒙上了淡淡的灰，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唯一的乐趣都被剥夺了。 愈发想要离开这枯燥的地方，每每她心神不宁的时候，那两道声音就会同时出现。 “阿祀，你瞧，你救了她们，她们却无人记得你了，还夺走了你唯一看到外面世界的途径，她们真的是想替你守护法器吗？不见得吧，她们一定是想要侵占望仙镜的力量。” “阿祀，她们都曾是你的伙伴，而今更是将你奉若守护神，她们都是真心待你的。” “……” 一道声音在鼓励着孟祀去恨，去厌恶，恨众生，恨古灵族，厌恶众生，厌恶古灵族，她想要孟祀将众神和曾经的同伴都当做仇人。 一道声音永远温柔的宽慰着孟祀，她希望孟祀爱众生，爱同伴。 可她爱了所有，谁又来爱她呢。 众生和古灵族都可以自由，只有她永远被困在这里，守着那丑陋的灵魂。 她灵魂上的每一道伤疤都是神魔大战时，为了守护众生和同伴而留下来的，可有一人来心疼她半分，那些朝夕相处的同伴都会将她遗忘，那众生又有谁会记得她。 上万年的孤寂让孟祀的思想开始慢慢变得偏激，她开始顺从她朝向恶的声音，一点点开始去恨。 她甚至罪恶的开始想，要是外面的妖魔再次来袭就好了，要是世道再次乱起来就好了，最好乱到妖魔横行的地步，那样，需要神灵解救的世间会唤醒望仙镜的灵识，她就可以离开镜中，甚至被邪魔侵占的天道也再无精力来控制她的力量。 孟祀开始期盼着乱世，期盼着众生相杀的场面，也在一次次找着离开镜中的机会，可那个救同伴心切的孟祀可以轻易离开镜中，但一心只想自由的孟祀却不行。 孟祀开始变了副模样，她连望仙镜都开始厌恶，她不止一次去想，她才是主，为何会被小小法器所困！ 她开始对抗望仙镜的力量，可没有真身的她，竟真的无法对抗望仙镜的力量。 湖底的天狐真身不住地诱惑着孟祀，孟祀终于冲进了湖底，可她根本没有办法带走她的身体，愤怒侵占了整个灵魂，她终于控制不住，亲手毁掉了她的身体，天狐身落了个支离破碎，湖底强大的灵力浮了出来，她朝着孟祀涌来，孟祀一鼓作气抱住了天狐的头颅，她吸收了头颅的力量，又快速抢下三条尾巴。 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山洞的湖底。 她不惜自毁身躯，终于是离开了镜中。 孟祀爬出了湖泊中，她捧着那三条尾巴开始吸收尾巴的力量，可她只觉得这处她用阵法守护的山洞竟是在驱赶她，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朝山洞外而去，她抱紧了一条尾巴，可剩下的两条尾巴竟是被她对抗山洞的力量的时候，踢进了湖泊里。 “连你也要跟我作对！”孟祀看着山洞，大喝一声，发泄自己的不满。 忽的，她身体里飘出来一道影子，是那道温柔劝慰她的声音：“阿祀，你心中生了恶，就连自己的法阵都开始排斥你了。” 孟祀心中的恶意战胜了善念，可善念不曾消失，而是带走了孟祀的一缕魂魄形成了新的孟祀。 孟祀面对面看着那张丑陋的脸，几乎下意识地去遮挡眼眸，她不愿意面对丑陋的自身，孟祀的善虽是丑陋，可她面对那张丑陋的面孔唯有坦然：“世间万物，相由心生，只要心中有善，不论面目多么可怖都是值得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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