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公主怎么随意就把她卖了?难道这就是宫斗前奏,用自己人卡位?!公主什么时候城府这么深了?! 天香擎着茶壶向公道杯里倒茶,给看起来呆滞但大脑高速运转的杏儿使个眼色,这丫头片子怎么还当真了? 赞普惊叹道,“中原有句话,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天香由衷赞道,“赞普的汉学确实难得。” “绍民派人教的,说以后一定用的到,你看,果然不假。” “她准备的倒挺充分。”天香唇角带笑,在赞普困惑目光下,她莹白手指捻起茶杯慢慢饮下。 赞普在帐中盘桓许久,帐外突如其来一声清澈如冰裂的琴音响彻云天,旋即,便是剑戟交碰、人喊马嘶之声。 对面的茶杯是斟满了的,但无人品茗,慢慢便凉透了。闻听着悦耳琴声,天香指尖轻轻一拨,瓷杯倾倒,那茶水皆尽流入茶海。 帐外金鸣鼓击,杀声一片,帐内静谧无声,天香在尽力听她的话,留在营帐内,不作她计划的变数。 不知多久,一声惊雷滚过天际,琴弦猝然崩断,降魔琴戛然而止。天香心中一沉,再顾不得其他,手执甘蔗,足下一点,飞身而出。 周围兵荒马乱,只有那人白衣胜雪,独立寒夜,煞是醒目。天香见她无碍,方心下略定。 “冯绍民!” 抱琴之人闻声一怔,回首望去,看到长公主已褪下嫁衣,青丝一束,浅黄短衫,俨然是那闻臭大侠模样。 隔了刀光剑影,尸山血海,冯素贞对她扬眉浅笑,暗含隐忧的深邃目光与天香坦荡澄澈的视线纠缠交融,难舍难分。 忽而想起什么,终是一板面孔,剑眉轻笼,摇一摇头——怎的答应了不踏出营帐,却言而无信? “殿下!”近卫长官闪身挡在天香身前,“外面危险,请回帐中去,这里有我们,请放心!” “闪开!”天香一心要与那人汇合,甘蔗使力一拨,长官被推开一侧,却有更多人挺身挡下她去路。 “殿下!”一个个形容憔悴的兵士,目光焦灼地望着她。 外面情形未知,看似几方混战,他们未知深浅,不敢贸然出击,固守阵地,被动应战,已是有所损失。 “愣着干什么!”天香咬牙怒斥,“难道坐以待毙吗?”她纵身一跃,踏几个头顶借力,转瞬来到冯素贞身边。 冯素贞面色更白了几分,一把将她扯到身后,“公主小心!” “冯绍民,你们以少敌多,身陷重围,这就是你天才的筹划!?” 赞普迎亲的亲卫两千人,但以押送贺礼之由汇入内部的叛军更少,约莫只有五百人。 虽然措手不及,赞普亦不愧为铁血尖刀杀出来的豪杰,将两股叛军团团围住,指挥若定。 大明长公主深陷乱军从中,她能不能活着逃出来,大约,他也顾不得了。 “我提前发动了。”沉默良久,冯素贞眸色转暗,夺目的唇线发了白,抿了又抿。 半个时辰,生死之地。 “你!”天香头疼语塞,自己不过是要气她一气,竟是让她认了真,“真是个猪脑子,感情用事,冲动鲁莽……” 一边为她拨开射来利箭,一边一股脑儿将以前被拿来形容自己的词汇,都统统倒在她身上。 “公主不必忧心我,埋伏好的大军马上就到。”手指轻弹残弦,放倒几个冲过来的蕃兵,两人背身相依而立。 “谁忧心你?本宫只是忧心未来的夫君能不能活!” “活不过今晚!”冯素贞眼神晦暗,残弦之音骤然高亢,蕃兵死状凄惨,不可名状,她喑哑着嗓音斩钉截铁道,“公主,你只能属于我。” 不知缘何,天香怒意更盛,三年的杳无音讯,自己被蒙在鼓里,她却在翻手云覆手雨,“本宫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哼!待你杀了他,再讲大话不迟!” “好!一言为定!”冯素贞朗声应道。 若赞普听到,这个他两次求亲,不惜发动战争,期盼了半年之久的美丽公主,与他最信任、最倚仗,为他筹谋天下的爱卿,明目张胆讨论着要令他魂断天涯,不知作何感想。 天香嘴上不依不饶,行动却是立场鲜明,她的近卫也随之加入战局,叛军压力稍减。 在重重包围下坚持了一段时间,隆隆马蹄声由远及近,好似闷雷滚滚而来,冯素贞所言不虚,时辰刚到,大军便以迅雷之势杀到。 一骑当先杀入人群,天香心下一赞,好一员威风凛凛的战将,那人面如冠玉,目光如炬,手执长矛,杀气腾腾,正是当年手执青釭剑与她剑舞一场的白面小生。 内外夹击之下,赞普兵如山倒,只得引兵败走。 “先生!”那小将下马过来一抱拳,关切地问道,“怎么提前行动?可有受伤?” “没有受伤。”冯素贞低头看了看琴弦,崩断的何止一根,只有她自己知道用了几分精神,更险些将天香置于险地。 高原深夜的罡风吹透了她汗湿的衣衫,冯素贞再次将大氅为天香披上,虽面对着天香,却是向小将淡然道,“事急从权,提前些也不影响大局。” 小将满脸疑惑,还有什么事能有反叛急? 这一次,天香没有拒绝,对人群中急切地找寻公主的杏儿招了招手,昂声道,“将凫靥裘找出来给姓冯的披上,凭白病死了怪可惜的。” 杏儿此时才认出了冯素贞,惊得一掩嘴,一句冯小姐差点脱口而出。她印象中那是个白衣襦裙的清绝女子,神情缱眷地随侍公主左右,笑靥如花,温柔如水。 如今,她到底还是变了许多。 ----
第103章 === 一百零三章 小将同样觉得冯先生变了,他望向前方的眼睛里多了些深沉的情感,好奇心使然,他便多看了两眼牵动了先生心的人,这位手里转着甘蔗的少年看起来亲切和煦,但眼睛里却似笑非笑,似嗔非嗔。 “赞普呢?”天香扬着眉毛笑问。 “应是倚仗亲卫保护,走脱了。”他没有认出小劳力那张小花脸之下的真实,见他对先生态度里明显带着倨傲,亦不敢造次,毕恭毕敬回答。 “怎么办?”天香转向冯素贞歪头询问,她负手而立,甘蔗乱转暴露了她的不安与烦躁,“本宫未来的夫君在哪里,本宫就得在哪里。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正如当年一样。姓冯的,你打算护送我过去吗?” 气鼓鼓的天香话里有话,当年不情不愿嫁了冯绍民,今天依旧身不由己,随便暗讽冯素贞刚才乱吹牛皮。 什么活不过今晚?明明还活蹦乱跳呢! 知道她在说气话,冯素贞也不以为意,语气轻柔地驳道,“未来的夫君便不是夫君,也正如当年一样。” 天香冷横她一眼,李兆廷那只能动嘴皮子的弱鸡,能与手握重兵的赞普一样吗? 明白她的忧虑,冯素贞心有灵犀地安抚道,“无妨,他手中仅有残兵败将几百人,必是回大本营喀则。沿途我已布好两处埋伏,如此他若还能逃出生天,一剑飘红会在最后等着他。” 冯素贞冲小将点点头,打发他去清查收拾战场,另安排一队人马沿途跟踪追杀过去,防止赞普遭遇埋伏后引兵回窜。 “都说穷寇莫追,你还真是——” 斩尽杀绝。天香顿住没说出口,可若不如此…… 唯独赞普不得不死,这既然是她的筹谋,自己何须多言。天香扯过冯素贞的衣袖擦了擦甘蔗,转了话题,“剑哥哥原来在这儿?这些年,我常常想起他……” 冯素贞垂下眼眸,掩过转瞬而逝的复杂表情。 天香公主的心思到底如何,事到如今她终究是拿不准了,天香不愿嫁给赞普,却也并未向她传递情意。三年了,自己会不会同当年的一剑飘红那样,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她低眉顺目道,“公主,你和剑兄明日必然得见。” “然后呢?”天香眼睛忽闪忽闪,映着明澈清亮的汉河星辰、璀璨寰宇。她想问明白,冯素贞设计的与她携手的未来,到底是怎样的图景? “然后……?”冯素贞不解其意,又被她灵动的眼眸摄去魂魄,一时失神,她伸出刻有风霜剑戟痕迹的手,忽地在空气中凝滞住,面上浮现局促不安的浅笑,喃喃解释道,“公主……你眉梢,沾了血迹。” 天香不置可否。 于是,带着古琴梓木香的手指,鼓起勇气掠过她飞扬的眉,那么近,那么轻。 那仿佛怕再次被拒绝的小心翼翼,令天香心口生疼,她泪水凝聚在眼底,压下主动靠近的欲望,转身走开几步。 天香暗恨自己心旌动摇。 “本宫是问,今夜之后,不论赞普是死是活,你如何打算?” 这些年,她对冯素贞所经历的一切,一无所知,若是,她因此一役失去立足之地…… 冯素贞失望地放下手,她并不怨天香恼了自己,她只怨自己无能为力,无法主宰命运,无法成为天香的依靠。 “公主既然问起——”她目光柔和地看着天香,徐徐道来。 原来她最初沿着商路一直向西,控制了西海,又将瓦剌挤出北海,在三方势力的夹缝中站稳了脚。 她的归义军与北方的瓦剌一直互有攻伐,大明则因前有嫌隙无法联合,想要生存壮大,冯素贞选择了向南部羌人生活的高原发展。 于是,她就像一位运筹帷幄的军师,手把手地辅佐赞普统一了高原。经两年征战,蕃地在赞普手中终于一统,可部族间宗教习俗冲突不止,难以融合。 “统一之后,赞普强行推动外来佛教,剔除本土原始宗教,更是激化了矛盾。” “你故意的?” “……”冯素贞讶然语顿,该说天香是过于了解自己,还是她本身的优秀就足以筹谋天下。 见她没有否认,天香了然地颔首,看着身边来来往往、衣着迥异的兵士,怪不得。 “所以,这次,不止你一方参与。” 冯素贞赞赏地轻笑,“除此之外,对于赞普之位,其叔父和兄弟亦有野心,蛰伏寻找时机,欲取而代之,若他身死,恐怕将内争不断。” “你欲挑动纷争,分而治之?”天香恍然大悟。 可火星飞溅并不一定会燃起大火,时机要把握得非常精准并不容易,倘若天香嫁入藩地时,她没有联络到足够的力量…… 天香当然不知道,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冯素贞借着臣服于赞普的机会,将势力范围渗透到了高原之上。冯绍民在赞普心目中的形象与清流毫不相干,牧场土地、人口牛羊,他总是不嫌多的,唯独没要过女人。 “我归附赞普,并不是因他势力最强,而是他愿意听从我的建言,更对大明,对公主你,心向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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