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曾经热切的期盼着,有一天,她会浅笑着翩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惜,随着时光静静流逝,她已经再也不会,怀揣那个纯真念头了。 ----
第99章 == 山中无事,时移世易。长公主守陵三年期满,移驾公主府,皇帝大喜,邀请文武百官大摆宴席为她接风洗尘。 因是以长公主回府为由设的席,不少官员携家眷赴宴,目的当然并不单纯。 朝堂之上派系复杂,彼此盘根错节,利益集团之间政见针锋相对。而天香在漫长的守陵期间用心揣摩邸报,又常拟写奏章参议政事,皇帝对她信任颇深,影响时局的能力比之从前更甚。 经年未见,长公主清丽明艳的容颜未变,只是时光改变了她的气质,静谧无波的褐瞳仿佛泛着微光的一泓潭水,使她显得沉静自持。 宫宴开始后,皇帝邀众卿共饮三杯,随后令他们吟诗作对。 张绍民早已坐稳了首辅的位子,被皇帝点了名之后,起身向天香举杯,引用了李延年的那首——北方有佳人。 好大的胆子!原本有些嘈杂的人群蓦得安静下来。 “世岂有此人乎?”皇帝略显讶然,学着武帝问道。 张绍民并不回答,只是将手中酒一饮而尽,躬身向长公主殿下行了礼。 皇帝大喜过望,张绍民身为首辅怎会不知自己一举一动带来的影响,恐怕随着天香正式回宫,朝堂局势又将有微妙的变化。 “好!赏!”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歌颂公主孝感天地,吹捧大明政通人和的一首首诗词,充斥在天香耳边,让人发自心底地生厌。 觥筹交错,曲水流觞。皇帝与臣属喝的开怀,长公主微微笑着,来敬酒的人她都起身一一回应。 张绍民神态自若地与百官言笑晏晏,但当他走到她面前,终于向天香举杯敬酒时,却是显而易见的有话想说,又如鲠在喉。 “张夫人好风采,张丞相好福气。”天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见他携了家眷,特意要点醒他,憾道,“可惜,本宫未能参加二位婚典。” 明明她最喜欢凑热闹的,谁知现在已习惯了独处,最是人声鼎沸处,她仍旧一副意兴阑珊模样。 天香再一次斟满酒杯,酒水溢出,沾湿了她纤细白皙的手指。 “殿下,少点喝吧……”身着大红官袍的男子满面关切之色,强忍住上前扶稳她的冲动。 天香自觉笑得云淡风轻,却不知已醉态萌发,她面若桃粉,目如秋水,一双含情目盯着张绍民看了半晌。 醉眼迷蒙的公主心中叹道,她的驸马在这身官袍下,举手投足,风姿清逸,绝世无双,可惜,她才是真正的,佳人再难得! “多谢张丞相关心,”长公主对他的关怀置若罔闻,将酒杯往他面前一送,“来,本宫敬你一杯,望你莫教嫂夫人暗吟《怨歌行》。” 天香一如既往的直截了当,张氏脸色一白,分不清公主到底是好意还是示威,张绍民则哂笑道,“多谢公主。” 他倒是不怕官场里盛传自己仍惦念着长公主,襄王有意神女无情的戏码,只会为他增加一个风流多情才子的标签,无伤大雅,但翁婿之间恐怕难免一场较量。这原本是他为天香送上的大礼,很多投机官员势必会纷纷重新选择政治立场。 只是,这番心思又与谁人说? 身着绛色官服的李兆廷站在张绍民身后,险些被慌忙离去的人撞个满怀,“张大人,当心呐。” 凭借着天香的举荐,李兆廷现任正四品的右佥都御史,虽未官复原职,但御史监察的职能却将他所长发挥得淋漓尽致,皇帝对他甚为满意,已有意提拔他为正三品左副都御史。 “乌鸦嘴、李大人。”天香醉意渐浓,本性暴露,发现这么念朗朗上口,心里着实开心,便多念了几遍。 “……”李兆廷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公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天香的反应已经开始迟缓,可她忽然敏锐地意识到什么,抓住李兆廷脖领,问道,“乌鸦嘴,你娶妻了没?” 李兆廷一时间呆怔住,公主不就是那个拆散鸳鸯的罪魁祸首,如今为何非要揭人伤疤? “你快说呀!”天香扯着他摇了摇,急出一层薄汗,身上沁着酒香散发出一种独特的芬芳。 李兆廷神色黯然,忿忿道,“托公主的福,还没有。” 天香明显松了口气,一双溢出了似水柔情的眸子,自下而上深深看进他眼中,轻声问道,“她……你…有没有她的消息?” 李兆廷自然明白公主所指何人,他知道冯素贞活动在边陲,但早已不在大明境内,他一个御史文官,并无能力取得她确凿的行踪。 他为天香的痴心感到痛惋,可分离是她们必然的结局,于是,李兆廷只是缄默地摇了摇头。 “好……本宫知道了。请李大人尽心竭力辅佐皇兄。”才不枉冯素贞苦心安排。 长公主豪气干云再饮一杯,摆一摆手,端庄仪态中带着些悠然松懈,优雅地坐了回去。 再看时,她眼中已恢复了今朝初见时,那副事不关己的淡漠。 转眼又过半月,皇帝在后殿准备接待西部蕃地的使节,他对着正在为自己整理皮弁服的魏公公,问道,“天香现在怎么样?” “皇上,长公主殿下自回宫后,再未踏出公主府半步。” “这样啊……她这两年倒是消停,朕真是有些不太习惯啊。” 皇帝抬手正了正玉簪,又捋了捋颔下稀疏的胡须,在铜镜中细细端详,倒是颇有帝王气度。 魏公公一边把玉佩、大绶等系在皇帝腰间,一边笑道,“皇上的虎贲营把冯素贞的信都截了,公主与她久未联系,也该收心了。” “你说,朕做的,过分吗?”皇帝想起天香席间郁郁寡欢的神情,略有不忍,“朕只是想早早断了她的念头,省的她以后伤心罢了。” “皇上是为了她好,长公主殿下总有一天会明白。” 皇帝的虎贲营如铜墙铁壁一般,为了保证人员消息不通,连信鸽都不知射落了多少。 魏公公只知道,后来时间一久,冯素贞的信,自己就断了。 “时间到了,皇上,上朝吧。” 一队使节带着藩王的敬意来到朝廷谒见,只为与□□和亲。这是藩王第二次求亲了,只是这一次,他已经统一了族群部落,基本镇压了叛乱。 皇帝看着满地的贡品,面对使节诚心实意的态度,心里犹豫不决——那个蕃地过于落后艰苦,而他点名要的却是最尊贵的长公主天香。 客套话打发了使节在驿馆住下,皇帝心烦意乱,只有木工能让他内心平静。 “朕,还是舍不得天香啊,那个蕃地也不是那么重要,不是么。” 皇帝抱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木鸟,轻轻抚摸着,低垂着的眼睑下,流露出少许早年间的温柔。 魏公公将贡茶沏好端上来,提醒他道,“皇上舍不得公主,不如尽早择个官宦子弟完婚,也免了他人惦记。” 确实拖不得,天香蹉跎了多少岁月,如花似水的年华,都虚耗在女驸马身上,如今无论如何要为她找到幸福。 皇帝拿定了主意,当即下令,要求张丞相将二品以上官家适龄男子名册报上来,在其中筛选出合适的,又要审查五服三辈的政治派系,一时间皇帝和他的近臣忙得鸡飞狗跳。 藩王使节那里,魏公公特意走了一趟,回绝了藩王第二次和亲请求。 不久之后,朝廷收到战报,藩王自觉被连番侮辱,恼羞成怒,引兵与明军大战。几个回合后,双方互有胜负伤亡,两军渐呈僵持之势。 因一个女人而挑起两国的战事,立刻激起了朝堂上下的纷纷口舌,两派意见争论不休,无非是和亲停战还是拒亲力战,女子自古红颜祸水的论断又喧嚣尘上。 事关己身,天香早已从各种渠道探知详情。 那蕃地是否重要,长公主自然有她的考量,展开张绍民为其提供的全域图,她琢磨了七天七夜。 蕃地原是分散部落,力量薄弱,与大明一直以来相安无事,如今短短几年渐渐成势,若与之结下仇怨,骑兵自高原上俯冲下来,对中原腹地将构成极大威胁。 假如军户制度尚且运行良好,那么大明自然无惧这个新兴的政权,可她在安定的经历帮助她看清了高居庙堂之上无法认清的现实。 更兼大明财政困难,为了凑钱打仗势必会增加税负,因她一人而苦了天下百姓,那是万万不可接受的。 她下定了决心的时候,其时恰是在公主府花园中赏菊。 杏儿一直记得,长公主拿了浇花用的铜制喷壶,仔细为每一朵花浇灌了水。她好长时间未言语,再抬起头时,只是浅淡的笑问,“不知那高原上,此时是什么花开得正艳?” 折射了秋日阳光的水珠,自丝丝缕缕不同颜色的花瓣处滑落,带着旖旎的色泽光晕,美得炫目。杏儿恍然以为,那是长公主的泪。 次日,长公主上书,自请和亲,朝堂耸动。 皇帝三天三夜未合眼,权衡利弊,下旨恩准,两国休兵。庙堂江湖上下,自是一片对长公主贤德淑姝的称颂之声。 再是半年,冬去春来,草长莺飞,两国商定的婚期临近。 皇帝心怀愧疚,为天香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她却自己拟了陪嫁的名册,要求征召各行各业的能工巧匠作为随行人员。 长公主离开京城的那一日,皇帝亲自下辇步行,将她送至十里长亭,临别前他拉着天香的手依依不舍地落了泪。 “朕再封一个天香公主给那藩王罢。”皇帝早有此念,只是一直犹犹豫豫定不下来,结果便一直拖到此时。 “皇兄说什么傻话,对方有备而来,岂容你欺之。”天香见他不舍,反而笑着洒然道,“大明的江山本宫早逛够了,正好去见识见识世外之地,皇兄千万别拦我。” 以后天涯海角,再无相见之日。 皇帝无语凝噎,泪眼朦胧地看着长长的队伍,一点点消失在地平线。 五千护卫军容整肃,将长公主及陪嫁一路护送至大明西疆边境。藩王衣冠赫奕,祲威盛容,亲率卫队前来迎接。两个队伍相遇,便是旌旗蔽日,浩浩荡荡。 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嫁衣如火。 都掩不住,长公主目如寒潭,面若霜雪,心如死灰。 ----
第100章 === 两国的队伍做了文书的核查交换,约莫停了一顿饭的功夫,长公主的车辇再次起行。她的近身护卫不过两百人,其余人等未得跨境,只能将守护公主的重任交给了她未曾谋面的夫君。 一上玉关道,天涯去不回。 羌笛胡笳寒日月,天香听到异方之乐悲从中来,从此以后,入耳所闻不再是雅乐汉音,所到之处也不再是故国乡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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