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看清了现实,她贵为长公主,可她依旧不得自主,也护不住二人之情。 前路一片迷茫。 天香轻柔的叹息一声,“算了,你总还是能等到明日再出发吧?”今夜过后,佳人只得在梦中相见。 翌日,冯素贞浑身上下一件纯白裘皮大氅,万里挑一,纤尘不染,与她洁净无垢的面容几乎融为一体。 她靛青的发,梅红的唇,墨色的眸,无一不是点缀,搭配这千山雪岭,好似一幅写意丹青,每一分都恰到好处。 天香前夜辗转难眠,此刻无精打采牵了马,一脚深一脚浅跟在她身边。 “公主,请留步吧。” 冯素贞接过缰绳,看了眼马背上塞得鼓鼓囊囊的物资行李,无奈的笑了笑,伸手轻轻摸了摸天香的脸。 她停下脚步,拿起事先准备的风帽戴在冯素贞头上,“一路上好好戴着风帽,不许让人把脸看了去。” “……公主,我以为,是用来遮风避尘的。” “哼,遮风避尘还是次要的,主要是遮蜂避蝶。” 冯素贞忍不住笑出声来,“是,谨遵公主懿旨。” “笑什么笑,本公主可是认真的!另外,乌鸦嘴出来,记得给他和七姑娘牵线搭桥。”天香竟然还记得这档子事儿。 冯素贞顺从的点头笑道,“好,记住了。” “本公主可是派了暗卫盯着你的,”天香抽出别在腰间的甘蔗,在手里转了一圈,有些得意的扬起眉峰,“你一举一动我都会了如指掌。” “哦?嗯……”冯素贞若有所思缓缓开口道,“若是我亦有暗卫可派,却忍不了让他们天天偷窥我的公主呢。” 天香被她噎住半晌说不出话来,突然跳起来,踩住冯素贞的一只脚,恼道,“姓冯的,本公主才不会上你的当!” “被机智的公主看穿了呢。”冯素贞宠溺的微笑着,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顺势将她抱在怀中,在天香耳边低声细语道,“我走了,公主,保重。” 天香眷恋重重,深深回抱了她,“你若能常常写信,其实,不派暗卫,也未尝不可……” 冯素贞在她耳廓上落下轻轻一吻,“一旦得空,就给公主倾诉相思之苦,届时,莫要嫌我啰嗦才好。” 天香红了红眼眶,“本公主嫌弃你,你也须得受着。” “好。” “不许孤身涉险。” “好。” “不许招蜂引蝶。” “好。” “不许、不许…忘了本公主……” 天香埋首在冯素贞肩头,那件毛茸茸的裘皮大氅上,悄然落下几颗晶莹的水滴。 这一程风霜雨雪,路途泥泞难行。 冯素贞早已换了书生长衫低调前行,她路过早前借宿的村庄,特意去老妪家里看了,那遗腹子降生不久,母亲便因难产去世,家里只留一老一小勉强糊口。老妪佝偻着腰忙里忙外,她神情麻木,目色浑浊,明显失去了对生活的热情。 走到陕甘地界,路上不时可看到携家带口逃难的流民。天香给她的金银首饰衣物皮草,都被她一一送了出去,饶是这样,她还是亲眼目睹了饿死在母亲怀中的婴儿,为了不拖累子女而自杀的老人,典卖妻儿换口饭吃的农民。 她把马匹送出去让饥民分食了,看着蝼蚁般围拢聚集的人群,冯素贞内心的痛苦无以复加。 以前,士人们都是入的哪个世?! 眼前这才是,滚滚红尘,浊浊人世。 她明白自己现今对此无能为力,不得不转身踏了污泥而去。 回到安定,已是一月之后。 冯素贞推开低矮的院门,发现空无一人,庭院里落满枯枝败叶,仿佛有段时间无人居住。 她皱了眉,不明所以,转身直奔刘长赢住地。 张馨为她开了门,她看到半年未见的冯素贞终于现身,喜道,“你可回来了!来,先进屋说话。” “嫂夫人,有劳了。”冯素贞拱了拱手,撩袍迈步进屋。 刘长赢迎出来,上下打量一番,见她一身书生打扮,风尘仆仆,皱眉道,“冯…兄,你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啊。” 冯素贞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的泥印子,她随手拍了拍,周身立时扬起一阵尘土,呛得自己直咳嗽,只好停了手尴尬笑道,“马给流民吃了,驿站有些地方也裁撤合并了,确实走的不容易。” 张馨给她上了茶,留下二人叙话。 “长赢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很多事情信里说不清楚,容我慢慢道来。” 冯素贞见刘长赢准备长篇大论,从头说起,不得不打断他,“长赢兄,你先告诉我,兆廷兄和七姑娘可否安全?他们人在何处?” “兆廷兄现在牢里,还没过堂,暂时性命无虞。七姑娘自己有一处落脚,但具体在哪里,我也不知。” 冯素贞掐指一算,李兆廷已经被看押近一个半月,还没过堂恐怕是因为罪证尚未坐实。 “兆廷兄到底犯了什么事?” 冯素贞知道,自己走后,李兆廷很是低落了一阵,好在生意很快就忙碌起来。因他四体不勤,有些拈轻怕重,七姑娘没少挖苦他。 后来从刘长赢的信里获知,七姑娘主动读书习字,李兆廷与她离得近,自然成了请教的对象。见七姑娘果真全心投入,李兆廷对她倒是起了敬重之意,两人也渐渐融洽起来。 只是这之后,冯素贞也就没怎么收到安定的消息。 “那就从你不知道的事开始说吧。本来好好的,不知为何,忽然之间,兆廷兄开始日夜酗酒,整天醉醺醺的。” 刘长赢想起李兆廷的酒品就心有余悸,要不是自己还会点功夫,非得被他搞得焦头烂额不可。 冯素贞脸色微变,问道,“他是何时开始酗酒的?” “应是你离开两月余,他二人估摸着你快回安定,特意为你打扫收拾房间。”刘长赢蹙眉凝思片刻,确认道,“没错,正是那天之后。” 冯素贞暗忖,她给天香的信,大约正是那一天不慎被他翻出。 听刘长赢不像知道真实缘由,冯素贞暗自松了口气,“那他为何被抓呢?” “他被抓,与七姑娘有关。因他常常酒醉,七姑娘不得不迎来送往,她为人江湖气重些,倒是比兆廷兄更能胜任。” 刘长赢、官宦世家,冯素贞知晓他绝不会躬身亲自操持,李兆廷若是不堪用,一切担子便压在了一介女流肩上。 ----
第62章 == 在民风彪悍的边关,一个孤身女子抛头露面,操持一大摊子事,难免被叵测之人盯上。 一个女儿家一旦想做通常只有男人们才做的事,可能招来超出想象的恶意,冯素贞能感同身受,否则她也不会常以男装示人。 这种伪装,让她痛苦却又无可奈何。 冯素贞暗叹李兆廷任性,与当年厮混市井三载而一事无成,可谓一脉相承。 “所以,是七姑娘惹了事端?” 刘长赢摇摇头,他想着这整件事,怎么也是别人招惹了七姑娘才是。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我与兆廷兄帮不上忙,她自己与三教九流打交道,难免有人有些想法。安定卫的副指挥使几乎每天光顾,开始时候,他还能做到克己复礼,可渐渐便有些原形毕露。” 冯素贞问道,“他是求财还是求人?” “怕是他两个都要。我打探过,前阵子他出手阔绰非常,可惜赌博输了一大笔钱。而他正妻亡故已近一年,正该续弦。偏生七姑娘长个俊俏模样,又嬉笑怒骂泼辣非常,正对了他武将的胃口。”刘长赢来的早,安定官场早已摸个七七八八。 冯素贞原本就打算为她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所以顺着刘长赢话道,“副指挥使官阶为从三品,手握卫所军权,七姑娘能得正妻位也是美事一桩。” 赌博的技术么,只要不是染了赌瘾沉溺其中,她都可以传授一二。 刘长赢干笑一声,“当初我也是这样劝她,可却招了她一顿说。” 冯素贞一挑眉,“哦?为何?” “她说她绝不嫁给一个糟老头子,还说我把她往火坑里推。”刘长赢无奈耸一下肩,感到自己奇冤无比,“可据我观察,那副指挥使大约也就三十多岁,相貌堂堂,算得上年轻有为。” 冯素贞凝眉对指,缓缓道,“三十岁的从三品,怕是承袭了祖上的军籍,不过手握军权,正指挥使也得让他三分,得罪他可不是明智之举。” 刘长赢见她小心谨慎,一副老气横秋模样,笑道,“二十岁的驸马丞相都见过,三十岁的从三品还不稀松平常么?冯兄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见他拿过往的荒唐事打趣自己,冯素贞哂笑着无奈摇头,拱手道,“长赢兄,你饶了我罢。” 刘长赢哈哈长笑一声,可思绪不经意停留在家破人亡、悲欢离合的往事上,不由得蓦得僵住了脸。 “咳,言归正传,除了不是头婚,其他条件可谓是良人,七姑娘如此都不动念,只怕是有了心上人。” “谁?”冯素贞心下暗忖,难道是李兆廷,所以他才被下了狱? “我问过,她又斥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刘长赢摊了摊手,他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都讲不出。 冯素贞暗笑他不长心眼,交情不深的外男贸然打探一个女儿家闺房私事,却还察觉不到任何不妥。 “可这事与兆廷兄有什么关系?”冯素贞期待着一个符合她心理预期的答案。 刘长赢想起被李兆廷折腾的那些日子,仰天长叹一声,“你自是知道兆廷兄的性子,向来不畏权贵,仗义直言,更何况是在醉酒时,真是没了一点儿拘束。” 冯素贞自然领教过李兆廷的厉害,想当年他质疑其驸马身份,言辞激烈,句句剜心戳肺,要不是她仍是对他留有情意、又顾忌颜面,怕是会当场割袍断义、决绝往来。 她皱了眉,疑惑道,“所以,兆廷兄是因言获罪?” 以当今圣上的风格,对士人甚为尊重,文人雅士多有议论朝政之好,士族大夫更是为求个青史留名,敢于犯颜直谏。 若果真因言获罪,反而不是小事。 刘长赢摆摆手,“副指挥使也是个有脑子的,他指示下属借着朝廷加大通商征税的由头来核查税银。” 冯素贞心下稍稍安定,“如此看来,势必是查出些问题。” “不错,官家有心要查,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也能找到些瑕疵,这次真就被查出营收和税金数目对不上。” 冯素贞十指交叉,沉思片刻。 这罪名可大可小,通常补缴税金后,再缴纳些罚金也就罢了。可有些,却偏要定一个偷逃税金之罪,非得关上几年才罢。其中,可供官家操-弄的空间巨大。 “这副指挥使手腕也是了得,可我若是他,不会抓兆廷兄,定是要抓了七姑娘迫她屈服才是。”冯素贞仍是没想通这一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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