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素贞被她逗笑,想起那时她在自己闺房外偷听,眉眼微弯,辩道,“可我与公主并没有约好时辰呀。” “哼!”天香被她堵得无话可说,走过来扬起手中甘蔗往她身上招呼过去,可那动作轻柔的连冯素贞都看出她没使出半分力气。 天香挑着眉毛斜了眼睛瞟她一眼,“你这么大的人了,走路还会摔跤么?”说着,笨拙的帮她掸了掸身上的雪。 冯素贞摇一摇手指,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笑道,“公主一会儿便知。” 两人用早膳时,邸报恰巧送来,冯素贞放下筷子,很自然的接过来,也没再交待什么,便微蹙了眉埋头读起来。 天香被她一句吊胃口的话急的抓耳挠腮,坐立难安,但见她专注模样又不忍打扰,只把嘴噘得比油壶嘴儿还高。 冯素贞翻过一页,看到上面写着川地有一小股流寇很快被平息了下去。她目光沉郁,巴蜀号称天府之国,沃野千里,物产丰饶,有什么理由造反呢?如果那里都有流寇了,那么其他地方呢? “怎么了?”目不转睛注视着心上人一颦一笑的天香公主很快察觉到不对。 冯素贞从沉思中回神,她抬起头,轻松道,“没什么,川地有一伙流寇,已被平定,公主不必担忧。” “平定?用了这个词,还不严重?”天香平时不上心正经事,可不代表她对政治不敏锐,若她是个男儿身,皇位还不一定花落谁手。 “既已剿灭,自然无碍。”冯素贞勾起唇笑着宽慰道,也顺便将自己心中不安强压下去。 天香咬了口甘蔗慢慢嚼着,为先皇守陵三年使得她从国事中脱身出来,当时面对皇兄指婚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回看属实又有些冲动。 皇兄一个人,撑得住吗? 看她眉宇浮现隐忧,冯素贞起身拉起她的手,“走吧,公主,我们去赏雪。” 天香换上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锦面狐皮鹤氅,头上戴了红绦带雪帽,整个人粉雕玉砌,贵气十足;她又指挥着杏儿翻出压箱底的凫靥裘给冯素贞披上,白泠泠、轻飘飘的,在雪色照耀下变幻着深浅色泽,映衬着天下第一美人分外绝俗清丽。 皇陵有山有水,两人一红一白携手走走停停。杏儿打了把青罗油伞,手上又拿着一把远远缀在后面。 “公主,你看。” 天香顺着冯素贞的手指看去,那是一处山路,有着波浪起伏的形态,此时白展展的,像条玉绦带。 “嗯?也没什么特别的。” “再细看最高处。” 天香眯了眼睛看去,山尖上有个木质的橇,其形如箕。 她特意爬上山细瞧了,“你自己做的?”见冯素贞微笑点头,不由得赞道,“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冯素贞抿抿嘴角,想起自己拿了宝剑左劈右砍折腾了一夜,好不容易鼓捣出一件还算勉强能用的雪橇,心里就不免为它是否扛得住天香折腾而打鼓。 “公主上去试试?”冯素贞伸手示意。 天香虽是个顶顶淘气的,也常偷溜去民间,可从来也没玩过这种游戏,她性情本就是极灵动的,此时便立刻抛去烦忧,欢欣雀跃起来。 她一撩鹤氅跨了上去,回头扬眉粲然一笑,“你也一起来呀!” 冯素贞摇头,她可不确定这简陋的雪橇能不能吃住两人的重量。 “抓紧了,公主。”她说着用力将橇向山下一推。 “过来吧你,哈哈!” 天香才不管她的态度,在起步的瞬间一把扯住冯素贞的手,顺势把站立不稳的美人儿搂在怀里,两人顺着山势滑的越来越快。 两侧山林在飞速的掠过,山风将她们的衣袂猎猎扬起,激起的冰晶扑散在年轻的脸上。 这是任何千里驹都追不上的速度。 “天香!太快了!”冯素贞抱紧天香,她担忧的发现,这比她一人测试时的速度快了许多。 天香心情大好,她感觉到林中飞鸟般自由自在的快乐,这可不是一只笼中鸟常有的待遇。 “我希望能再快点儿!哈哈哈~呸呸呸!”她不以为意的开怀大笑,飞溅的残雪灌进了嘴里,公主自食其果。 冯素贞被她逗得噗嗤一笑,放下心中顾虑,与天香共同沉浸在纯粹的无忧无虑中。 每次越过起伏地带,雪橇便会凌空飞起,天香最喜欢那坠落瞬间的心悸,如同心爱之人带给她的怦然悸动。 在一次飞起落地的瞬间,十项全能冯小姐辛苦劳作的劳动结晶终于不堪重负,在和雪地亲密接触之后原地光荣就义。 只电光火石间,冯素贞扬手就把天香裹进了凫靥裘里,两人就像离弦之箭,顺着山势向下飞出一段距离,又滚出十几丈开外。 这一下摔得可不轻,天香只感到自己被紧紧搂在一个温软怀抱里,昏天黑地的转了好多圈。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从凫靥裘里抬起头来,天香自己有点晕晕的,她伏在冯素贞身上不敢随意乱动,唯恐令她伤势加重。 冯素贞躺在雪地里,日光和雪色晃得她一阵眼花。 听见天香关切的声音,她摇一摇头,眸子里带着些许无奈和戏谑道,“公主这下知道,我可没有走着走着就摔跤了。” 天香听明白了,敢情她半夜不仅做了雪橇,还自己摔出去过,滚了一身雪才去见的自己。 可见那手艺是有多差劲。 “本公主现在才发现,你除了文武艺和医术拿得出手,其他方面简直……” 一塌糊涂。 什么厨艺,什么手工…… 更差劲的是关于风花雪月的事,有她这样聊到半截去写奏折的?更别说没处几天就千里辞别? “公主,我还会弹琴、煮茶呀。”冯素贞认真想了想自己擅长的事,一本正经的和她计较,“昨晚,我收集了梅花花瓣上的落雪,应该够我们煮一次茶了。” 天香看她不服,开始还打算呛她两句,听到后面知她用情之深,忽的心就软了,鼻子一酸,眼眶也红了。 这大概,就是她与自己共春风的方式。 ----
第59章 == 梅林深处的听梅庵下坐了两人,红衣少女翘着左脚斜倚在廊柱下,鹤氅被她甩到右侧肩后,风满衣裳,一派任侠风范;白衣美人迎着她凝视的目光,长睫低垂,倾心抚琴,一曲《惜花吟》诉尽相思。 枝下花,花下人,可怜颜色俱青春,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不如尽此花下欢,莫待春风总吹却。三载相思为故人,只待芳枝归洞房。 少女的眉宇间染上一层淡淡霜雪,她记得自己说过,很喜欢这首曲子,冯素贞也绝不会还念着其他什么人,可自己脑海中控制不住的闪现出一幕幕她与李郎伉俪情深辞别京城的情景。 这首曲子,她为李郎弹了三载。 天香默默咬了下唇。 冯素贞抬眸觑她一眼,看来这个小公主会错了意。 也罢。 一曲未了,她手指一拨,转而一首《凤求凰》更是荡气回肠。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孳尾永为妃? 这直白大胆的求爱令天香红了脸。哼!有心没胆的登徒子。 中夜相从知者谁? 等等,中夜相从?! 天香心中一个念头浮现,她身随心动,猛然站起,一步迈到她面前,直勾勾盯着抚琴之人,嗓音压过琴音,问道,“你可是认真的?!” 冯素贞被她举动惊了一跳,天香的问题也令她的心忽然一紧,手上力道失了分寸,琴弦锃的一声断作两截。 殷红的鲜血自左手掌心沿着指腹,如穿了线的红玛瑙,一滴滴滚落,染在琴身上。 “呀,你的手!” “糟了。” 冯素贞无视手中鲜血淋漓,落得衣衫点点嫣红,掏出锦帕只顾着琴。 “一把破琴,管它作甚!弄伤了你,就该把它劈成柴火烧了!”天香劈手把她锦帕夺了,又粗暴的扯了她的手到眼前,为她仔细查看伤口。 “天寒地冻,琴弦在室外自然脆弱很多。”这可是天香为自己辛苦寻来的古琴,冯素贞心中痛惋,一时分不清她说的是真是假,怕她真下了手,遂补充道,“况且,这沧海龙吟已有几百年历史,不知见证、寄托了多少情意。公主如何舍得?” “哼,啰嗦。”天香熟练的给她包扎了,她一双柳叶眉高高挑起,眸中怒意涛涛。 天香恼的不只是琴弦伤了冯素贞,也是不满她爱惜一件外物更甚己身,同时,琴弦这一断生生截住了自己与她之间的对话。 既然她说琴音寄托了情意,那她是不是真的有意让自己中夜相从? 卓文君不就是为司马相如私奔了?两人最终安居林泉,得以白首偕老。她也可以浑不在意世人偏见,放下-体面与心爱之人一起当垆卖酒,挽起裤脚在闹市中洗涤酒器。 天香脑海中浮现出那人一袭长裙在夕阳余辉下低首记账的模样,一时之间痴了去。 叮铃…… 听梅庵的风铃作出清脆的提示。 天香依旧呆立庵下。 冯素贞仰头望了望渐渐压过来的云层,恐怕今夜有一场风雪欲来。 “起风了,”她拉起那个痴人的手,“公主,我们回去吧。” 天香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她终是想要刨根究底问个明白,中夜相从是不是冯素贞的心底真意。 夜晚果然比平时来的更快,风雪连天,山水茫茫,浑然一色。 天香特意吩咐开了宴,席上都是合冯素贞口味的菜肴,却在最中间摆了个面目狰狞的红烧猪头。 那颗猪头由两个侍女费力搬着,冯素贞盯着它自远及近,咣当一下被搁在桌上,她心里跟着咯噔一下,不知公主又存了什么心思。 天香拍开封泥为冯素贞满上香醇的女儿红,这是当年招驸马时父皇御赐的,那时两人连合卺酒都没喝,自然剩了很多。 琥珀色的酒液被倒在一只大碗里推到她面前,天香抱着酒坛并不放下,眼梢的目光带着挑衅,等着给她倒满下一碗。 冯素贞被天香和猪头一齐盯着,心里不由得阵阵发憷,她低咳一声,“女儿红?我们可是有什么喜事庆贺?” 天香笑答,“雪天潮湿寒冷,饮用此酒御寒而已。” 冯素贞为难道,“公主,这…摆个红烧猪头下酒,实不知该如何下箸。” “简单!”天香一弯腰,摸出一把随身小银匕,往那个浑圆的猪头上斜着一插,歪头扬眉笑道,“现在可以了吗?” 冯素贞背脊一阵发麻,同情的看了那猪头一眼,自己如待宰羔羊般与它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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