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顺利,之后几日,天香在做着离开东女的安排,杏儿开始忙前忙后地收拾,冯素贞正归置随身典籍。 在冬日暖阳下,一切都那么和谐,直到侍卫匆匆回禀,“殿下,东女的苏大人在府门外长跪不起,不知所为何事。” 天香自一场白日美梦中猛然惊醒,她抱着甘蔗在暖洋洋的日光下回味无穷,心里更是无限遗憾,明明下一刻,她眼前的流苏珠帘正要被自己的良人轻轻挑起。 她懒懒地打个哈欠,揉了揉迷蒙的眼睛,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才不急不忙啃着甘蔗道,“多大点事儿呀,大惊小怪的……容本公主去看看。” 日照透过薄薄的窗纸投射在一卷卷书籍上,泛黄的书页都被炙烤得很暖和,明媚的阳光中漂散的浮尘染着墨香。 冯素贞心情大好,用指尖轻轻地一一拂过书脊,有条不紊地按照门类年代将之放置于木箱里。 她很享受这样的宁静时刻,直到门外传来匆匆脚步声,然后,书房的门扉被人一脚踢 开。 “姓冯的,你自己惹的祸自己解决!真是气死本公主了,你招惹的怎么都是些油盐不进的家伙!” 冯素贞被天香携着雷霆之怒的猛然闯入吓了一跳,她抚着心口缓了缓神,睁着一双疑惑的大眼睛问道,“公主,你这是怎么了?谁这么大胆子,竟敢惹恼了公主殿下?” 天香没来得及回味她的话里有话——公主殿下刁蛮顽劣,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她一手掐腰,一手点着正门方向,“还能有谁!?东女统管内务的高官,永宁第三子的夫人,在府邸外跪着不起,本公主拉下脸,苦口婆心也劝不动的死心眼!” 看着气急败坏的天香公主,冯素贞低头掩唇而笑,略一沉吟道,“那公主定是未能满足她的要求。” 天香啃了一口甘蔗,愤然道,“那算要求吗?那简直是胁迫!” 门外含着水汽的寒雾侵入房内,冯素贞走过去费力阖上已经变了形的门,回转身继续整理书籍,口中不以为然道,“苦肉计而已,公主莫要上当。既然公主劝不动,便让她跪着罢了,只要你我不动如山,永宁知道了自会派人干预。” 天香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停了下来,可这苦肉计也太苦了吧……大冷的天,她身子若是吃不住冻,出了什么事,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无辜的啊。 “哼,只要你忍得下心。反正,本公主可不伺候了。”天香撅着嘴嘟囔一声,希望永宁赶紧派人将她强行拖走。 苏柒又不是自己什么人,有什么忍不忍心的? 冯素贞只当天香在说气话,笑着摇一摇头,手上归置不停,时不时抻着胳膊屏气抖一抖书页,亲力亲为地要把书里的蠹虫清除干净。 收拾好全部书籍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冯先生倚窗望了望天边越来越近的雨云,隔了好一会儿才道,“午后大概率有雨,公主还是派人给蓝景川传个话吧,能不惊动永宁自是最好。” 天香撇撇嘴冷哼一声,呵,这时候倒是不介意她与蓝景川的联系了。 “杏儿,听见没,驸马心疼旁的女子,教你去传话呢!” 冯素贞立时白了脸摇摇手,瞪着一双清白无辜的眼睛,争辩道,“怎么能是心疼呢?臣只是不想事情闹大,与东女之间有嫌隙罢了。” “哼,就说你是猪脑子了,捅到蓝景川那难道 就不算事情闹大?” 杏儿站在旁边一头雾水,公主一会儿让自己去传话,一会儿又说不妥,自己到底去是不去? 冯素贞问出了杏儿心中的疑惑,“公主,那你说该怎么办?” 苏柒在寒风中跪了已不止一个时辰,东女虽是大明藩属国,但高官姻亲在宗主国长公主府邸门前长跪不起,多多少少事关国格,并非小事一桩。 天香暗忖,永宁又不是瞎子聋子,东女早已该知晓了,怎么却半点动静也没有?不会她与东女已经闹掰了,先将自己退路给断了吧? 可即便如此,蓝景江也不该连面都不露,以他对苏柒的关怀备至,会将有孕在身的夫人扔在这里不管不顾吗? 天香猛地一拍额头——自己不会被她给骗了吧!? 赞普碰一下自己的手,她都浑身难受泛恶心,苏柒并非真心喜欢蓝景江,又怎会轻易与他亲密接触。 可他们是合法夫妇,她又能躲多久呢?难道他们之间的相处,一如当年的女驸马与自己一般? 冯素贞见天香将脑门拍得震天一响,满眼关切地小心翼翼探问,“公主,你怎么了?” 回忆起自己曾经独守空闺的委屈,天香狠狠瞪了她一眼,“本公主想起一件事,苏柒好像有身孕了,让她这么跪着恐怕不妥。” “……好像?” “她行事向来真假难辨,本公主拿不准啊……”天香用甘蔗抵了抵太阳穴,头疼得厉害。 万一她并未欺骗自己呢?总不能真的不闻不问。 正如冯素贞早前预言,朗朗晴空急速转暗,黑沉沉的乌云遮天蔽日,不等人来得及反应,雨就落了下来。 不多时,濛濛雨帘已将天地连成一片。 “你去!” 天香想求一个明明白白和问心无愧,以她对冯素贞的了解,她若去了,定是会把脉问诊,一探苏柒身体究竟如何。 苦肉计终究还是起了效,一如那年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中的相遇。 轻叹一声的冯素贞并未多言,她撑开油纸伞,在天香公主的注视下缓缓走入细细密密的雨幕中。 一把泛黄的油伞斜在上方,撑起一片安全宁静的领域,苏柒抬起头对上一双淡淡的墨瞳,她苦苦等待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自己面前。 来人不言不语先伸手为她把了脉,又深拧了眉为她点了几处大穴,护住沁入寒凉的心脉和频繁异动的胎儿。 “苏大人,你何苦如此?” 撑开的纸伞只有一把,冯素贞的衣裳已经湿透,她却顾不得自己,满心只为苏柒不计后果的行为感到愤怒。 跪着的人早已冻得浑身发抖,唇色泛青,可她眼中却盈满喜悦之情,唯恐冯素贞冷漠无情地转身离去,堵在心里的话没有任何铺垫地脱口而出。 “先生,柒娘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愿此生再不与先生相见,只盼先生能不计前嫌,再予柒娘知遇之恩!” 冯素贞闻言一愕,雨滴凉凉的砸在脸上,顺着她精致的下颌连成断断续续的水线。此生不见……如此说来,揣度她目的不纯,狭隘的人反倒是自己了? ----
第140章 === 人生一世,多追名逐利,胜了趾高气昂、飞扬跋扈,败了醉生梦死、浑浑噩噩。 苏柒则誓要摆脱被支配的地位,她仿佛接近了足以掌握命运的权力,她曾以为自己会对此心满意足。 她的人生就此一眼望到了头—— 庸庸碌碌地为王室操劳鸡毛蒜皮的内务,有一个不怎么喜欢的伴侣,因他身份特殊,她又不得不在人前假作恩爱,带着面具毫无意义地渡过余生。 可人总归是让命管着的。 冯素贞现身于东女,忍常人所不能忍,率一众男儿横扫千军。 笼中的雀儿只有在看到自由的飞鸟时,才想起自己的处境多么令人窒息,广袤高原上的冷冽空气才让人足够自由舒展。 被冬雨浸透了的冯素贞已不知何时站在了上风处,她知道苏柒的身体不能再拖下去。 “你先起来罢。” “先生须得先答应我!”苏柒仰头望着她,倔犟的眸子里是绝不屈服的意志。 冯素贞阖目长叹一声,她想起天香的话,果然,这简直是胁迫! “你若在我麾下,此生不见岂非一句空话。” 苏柒听出来委婉的拒绝之意,自是在她意料之中。 “归义部辖制的版图那么大,高原交通又极为不便,只要将我外放州县,见与不见只随先生心意。” 冯素贞紧抿薄唇沉默下来,为救胎儿一命,倘若此刻假意允准之后再反悔,似乎并不违背她的处世之道。 刚准备开口应下,身后便传来一声轻灵的低笑。 “准了!” 冯素贞愕然回首。 “公主?” 雨声如湍流的瀑布击打着礁石,全然遮掩了身后跟着的脚步声,她站在一旁有多久了呢? 天香站在屋檐下笑眯眯望过来,“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进屋,换身衣服再说话不迟。”她又随意地扬了扬甘蔗,往跪着的人身上一指,“杏儿,你去扶一下。 没能得到冯素贞的亲口允诺,苏柒怅然若失,她的目的虽然达到了,可却无从判断先生的态度到底如何。 她正于房间的一隅发着呆,杏儿带着两个小丫头推门进来,为她添置了两个火炉,一盆热水,还有一套换洗衣物。 “苏大人,本来公主想安排你沐浴更衣的,不过我们驸马爷懂医术,给拦了下来,你将就用这盆热水简单擦拭一下,干净衣服就放在床上。” 杏儿将一套质地柔软的纯白襦裙捧过来,放好后便退了出去。 公主的服饰太华贵不合适,驸马的女装刚刚好,且她又不怎么穿。 既未跟着天香去安定,也没跟着二人去东女的杏儿,对苏柒没什么印象,她此刻只觉得自己是个小机灵鬼儿。 苏柒褪去冰冷的衣物,散开湿漉漉的长发,用浴巾先擦拭干净雨水,再神情木然地抖开那身柔美的襦裙。 服饰看着眼熟,苏柒仔细辨认,忽得心跳加速,双颊嫣红。冯素贞出使东女时,穿得莫非便是眼前这件? 那段时日,对冯素贞是不堪回首,对苏柒而言却是别样的刻骨铭心,午夜梦回之时,每每让她痛彻心扉。 换上了有着熟悉味道的衣裳,仿佛被她用不为人知的方式保护着,冰冷的身体霎时间热了起来。 火炉的功效不至于此。 苏柒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笃定地认为,先生心里定是已原谅了她。 杏儿在外面轻轻拍了拍门,“苏大人,你怎么样了?公主殿下等着你呢。” “哎,你别催她。”天香瞪了杏儿一眼,抱圆了肚子比划了一下。 杏儿被她逗得捂嘴偷笑,看来以后都得对有身孕的人体谅着点儿。 苏柒并没有让她久等。 杏儿跟着天香进去侍候,看到苏柒已换好了衣服,湿润的长发并未绾起,而是随意地结了根麻花辫搭在肩头,濡湿了那件衣衫的前襟。 驸马的襦裙还真是合身,不过她明艳冷冽的样貌倒是与衣装不甚相配。 “你身上这是……”天香只一眼就认出苏柒身着了不合时宜的服侍。 胸口兀得燃起一团火,她攥紧了手中的甘蔗,按捺着火气咬牙道,“本公主看着,还是红色适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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