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羽的手压根儿没碰到管事,却还嫌脏似的,嫌恶地拍拍手,她目光浅浅地扫过众人,吓得一群人后背发凉地后退一小步。桃羽漫不经心拎着白芒扬长而去,两人身影混入人群中,在小巷尽头消失不见,醉红楼的人一时都没敢去追。 趴在地上的管事又咳处一口血,艰难转头瞪向后面的人:“咳咳……还、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扶我起来……咳咳……” 管事嘴角挂着血丝,看上去尤其凄惨。 毕竟还有正事儿要做,桃羽懒得惹麻烦,没在众目睽睽之下要了他性命,只在他脊椎上留下一道暗伤,七日过后,他的椎骨断裂,能不能活下来还难说。 终于有小厮反应过来,慌张地上前扶管事起身,手抖得厉害:“大人,您、您没事儿吧?” “没事儿。”管事说完又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再次涌起一股腥甜的味道,他硬生生将血给压回去,目光阴狠地抹掉嘴角血痕。 见了鬼了,刚才那小鬼看着是个斯斯文文的小白脸,谁能想到竟然是练家子!踩在他背上那一脚,像是要把他骨头踩断一样! 管事被小厮扶着站稳了,阴狠回头扫视人群,最后目光停留在替他拦住桃羽两人的小厮身上,他哑着嗓子问:“刚才是你踢我?” 小厮脸色一下变得青白,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猛地摇头:“没有!大人我怎么可能踢您!我怎么敢!” 当时他可是亲眼看见,管事莫名其妙就往前一跌,摔倒在地的! 管事狐疑地眯起眼睛,看着小厮的目光俞加阴沉。 小厮自然没推管事,是桃羽操纵真气给他一击。就是那道真气在管事椎骨上留下暗伤,甚至现在还在他体内四处乱窜,让他身体经脉一阵阵地疼,不断有血液涌到嘴边,又被他按下,忍住没吐出来。 管事虽然是个练武的,却压根儿没往真气那儿想。要知道只有七重内力以上的高手,才能将内力凝于体外化作真气。 普天之下,整个江湖,七重高手都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甚至其中大半,都是各大门派中的长老。刚才那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怎么可能拥有那么浑厚的内力? 管事只以为现在自己身体不舒服,全是被那少年狠狠踩一脚的原因。 “所有人听着,一周之内必须给我查到那少年的住址!那小子杀了喂狗都成,他身边的那个小丫鬟,给我抓活的!”管事狠戾道。 “是!”后面传来齐刷刷的声音,人群很快散去。 只有刚才那个被误会的小厮,瑟瑟发抖跪在管事面前,管事低头看他,他立刻抓住管事的衣摆,拼命磕头:“大人我真的没有踢您,您饶我一命吧!求您了!” 管事听着小厮几乎哭出来的声音,冷笑着翘起唇,像是在看一个死人:“明天,把那小丫鬟给我抓到醉红楼来,我若见不到她人,就拿你的肉喂鱼。” 商都城面积广阔,人口繁杂,要在一周以内找到两人住址都已经很困难了,更别说明天之内将人给抓回来。管事就是想要小厮死罢了。 “是、是……!”小厮却感恩戴德,磕头磕得更响了,鼻涕都流出来,“小的一定把人送到您面前!” …… 商都城没有宵禁,但现在已是深夜,街上几乎看不见人影,路边灯火寥寥。 白芒连她和桃羽踩在青石路上的脚步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哒、哒、哒的,两人的影子在石板上拉成长长两条。 白芒回想起刚才桃羽教训管事时可怖的神色,下意识抿抿唇,抱紧桃羽的手臂。 “小家伙,被我吓着了?”桃羽从烟柳巷离开后,脸上就一直带着浅浅的笑,察觉到白芒的动作,她讥笑着问。 别说是白芒了,就连她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大跳。心底翻涌的杀意,到现在还没完全平静下来,甚至想要折返回去,痛痛快快将那群拦路的狗屁玩意儿都杀得精光。 桃羽琥珀色眸中,黯淡红光流动。 “没有!”白芒抬起头,眸中不但没有一丝怯意,还带着星星点点的笑。她不是害怕,反而是,回想起刚才桃羽护在她身前的画面,心血止不住地雀跃澎湃,仿佛全身上下血液流速都加快了似的。不仅不怕,还有些激动。 她第一眼就看出,那管事绝不是好人,管事看她的眼神,和太白山那群山匪一模一样。不,管事的眼神,甚至比山匪还要恶心! 是桃羽挡在她身前,替她阻隔住那种恶心的眼神。 桃羽当时看起来再吓人,那也是对管事的,不是对她,她又怎么可能害怕? “姐姐护着我,我很开心。” 桃羽低头认真看白芒的眼睛,白芒为了让她看清楚似的,配合地踮起脚尖,眸中笑意很甜。 桃羽脸上讥笑逐渐散去,聚积在心底的戾气也消散一大半。她想要抬手揉揉白芒的脑袋,才忽然发觉半年过去,小家伙别的没变,身高倒是往上蹿了一大截,这会儿踮起脚尖都和她一样高了。 “呵。”桃羽不着痕迹地收回手,牵着白芒继续往前走。 很快拐过一个拐角,接近城郊,街道两边房屋变得稀疏起来,面前是一长片空地,皎洁月光从夜空中洒下,布满整片街道。白芒抬头看,才发现今天是满月。 夜空中一颗星星都没有,只有银盘似的月亮高挂,月华缓缓散开,像是在月亮周围笼罩一层浅浅雾气,美得有些不真实。 桃羽停住脚步,抬头看向月亮。 她还牵着白芒的手,小家伙的手掌今天是暖的,柔柔软软的,手上肌肤也十分细腻,牵着很舒服。桃羽心底最后那点儿戾气,好像就这么散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经脉中翻涌的磅礴内力。 桃羽清晰感觉到,忽然间,内力不断淌过经脉,向气海丹田中涌去。平日里时刻充盈的丹田,此时竟像是无边无际波涛汹涌的大海,内力不断涌进去,又化作海浪猛烈拍打而过。海水中间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迫切地想要更多、更多内力。 她一身内力,在第八重停留整整四年没有变化,这时竟然有了进阶的征兆。 练武之人,尤其是修习内功之人,内功重数积累越多,就越难进阶。六重以前需要的不过是努力和天赋,但六重进阶到第七重开始,除了这两样,还需要武者的“心性”。 心性两字说简单也简单,例如少林的上一位佛子,在第六重内力卡了三十年,直到第三十一年第一天清晨观朝阳时,忽然参破,内力突破第七重,当天傍晚观落日时,他的内力又接连突破,最终到达第十重,不过一日便跨入五大宗师之列。朝闻道而夕入道,说的便是这位佛子。 心性二字说难自然也难,江湖上不知多少人参破不成,反而生出心魔,经脉尽毁不说,人也变得疯疯癫癫。别的门派不说,桃羽知道的,曾经的明湖山庄内,就专门设有一片小山谷,用于照顾参破失败的长老、弟子。还有不少人终其一生无法参破,境界永远也无法提升,死前的眼神都带着遗憾。 桃羽运气好,第六、七、八重内力都是白白捡来的。 她十二岁时,不过五重内力,勉勉强强接近六重。谁能想到明教突生变故,她师父为了保她,在临死前将一生功力尽数传给她。 桃羽的师父,那老不死的,曾经的五大宗师第二,江湖人称西域阎罗。老不死将整整十重内力都传给她,只可惜她不够争气,只吸收七成,内力从原本的五重涨到八重,整整四年没有再变化。 师父死前看着她,寥寥叹口气说:“可惜了。” 她的天资,分明可以吸收九重内力的,却也被心性二字给挡住了。 桃羽心里其实一直清楚结症在哪儿,不是自己天赋悟性不够,而是从明教内乱那一刻开始,她的心就跟着乱了。 她以前一心想要为山庄复仇,老不死的收她为徒的那天,笑着对她说:“等哪天你像我一样强了,管他什么仇人,你用一根手指都能轻轻松松将他们杀个精光!” 桃羽信了,所以之后几年里,她拼命地练武,除了练武什么都顾不上,心里只想着变强,然后复仇。 终有一日,她要杀光所有参与覆灭明湖山庄之人,一个也不剩。 杀、杀、杀……杀了他们! 她是为了杀而练武,她的内力是由来势汹汹的杀意转化而来。 这样的强烈信念,滔天杀意,支撑着她走下去。 直到她十二岁那年,明教内乱,老不死的被护法和教众围攻,受了重伤,最后不得不护着她狼狈逃走。教众那边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死伤惨重,没多久明教就分崩离析,彻底解散,消失在茫茫大漠中。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那时的桃羽,眼睁睁地看着师父狼狈地不断吐着血,眼睛里一片浑浊,最终脑袋一歪,断了气……天下第二的师父,向来无敌的师父,那老不死的,竟然被一群喽啰耗得没了命! 师父尚且如此,她又怎么可能复得了仇! ——就凭她,怎么可能! 一直埋藏在心里的杀意也好,复仇的信念也好,一下子就散了,只剩下无边无尽的惶恐和迷茫。 她的人生至此,变得浑噩。 …… 桃羽这四年来,杀过不知多少山匪,但她从未有过曾经那么强的杀意。 杀了就杀了,和碾死一只蚂蚁没有任何区别。 唯独刚才,看见管事对白芒觊觎的目光时,她心里倏地燃起一把熊熊烈火,心血被烧得沸腾,久违的杀意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挡都挡不住。 满是杀气的内力在经脉中流淌时,是带着强烈灼痛感的,桃羽不但不厌恶那种感觉,反而很喜欢。 再看天空中那一轮满月,桃羽回想起自己在大漠明月下拼命苦练的时候,那时她心里满是杀意,是为了复仇。这一回,却是为了护着身边的小家伙。 桃羽忽然畅快地大笑。 白芒也正在呆呆看月亮,今晚的月色,是她见过最美的一次了。 “月亮美吗?”桃羽笑过了,问她。 白芒回过神来,认真点头:“嗯……!我从未见过这么圆的月亮,简直像、像个饼一样!”白芒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形容。 “这算什么。”桃羽被她逗笑了,“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看大漠的月亮,比这儿美千万倍。” 白芒眼睛满是期许地亮了亮。 桃羽感觉,气海丹田中那个漩涡旋转的幅度逐渐变得柔和,她再不抓紧时间,漩涡就要消失了。 “我出城一趟,明晚之前回来,小家伙,你自个儿乖乖待在客栈里等我。”桃羽估算个时间,拍拍白芒的肩膀,转身径直掠向城外无人处。 “姐姐……?” 桃羽轻功很快,等白芒呆呆地喊出声,一袭红衣已经彻底消失在街道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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