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看着,不对劲了,低声问:“顾姐姐,你看这个树条子眼不眼熟?” 枝条大多类似,扎四肢的细些,扎脊骨的粗些,模样不大规整,有些’歪瓜裂枣‘,顾弦望不解:“有什么特别么?” 叶蝉压着嗓子,一劲儿同她打眼色:“特别啊!你仔细看!看纹理!” 她扒开捆在外侧的细条子,手指着当间儿的脊柱:“看这根,这根粗。” 顾弦望端详片刻,突然一怔。 “发现了吧?”叶蝉用气声说,“这就是那个断龙石上刻的玩意儿,之前我没注意到,后来才想起来,这个树我在书里头见过!” 顾弦望盯着树枝纹理上隐约的人面图案,缓缓皱眉:“你见过?” “不止是我见过,咱们都见过啊!”她说着瞟了眼周遭,见白蔹和尚老爷子不在边上,“你记不记得阴兵过境那段路,咱们追鸟爷跑进雾蜃里的时候,那树林子里就生着这样的树,那时候我还以为咱们是下黄泉了呢,就没太注意到。” “这玩意儿,叫度朔鬼桃,《论衡·乱龙》里说,’上古之人,有神荼、郁垒者,昆弟二人,性能执鬼,居东海度朔山上,立桃树下,简阅百鬼。‘,那个桃树,就是度朔鬼桃,就长这死德性。” 叶似桃叶,纹如人面,枝若鬼舞。 顾弦望恍然,这么说来,阴涡和疑冢之间果然有所联系,而且这些鬼桃树一个种在雾蜃边缘地带,一个又刻在了断龙石上,二者的位置都处在外围,似乎另有他用。 “你觉得——” 她甫一回神,眼前的人却消失了,转过头,就见叶蝉一路往队伍里挨个扒拉,她身高不够,刚到火柴人的肚脐眼,看起来就像个撕人裤头的变态。 接连变态了、不是,看了好几个火柴人的肚腹,她回过头:“都是这样的。” 顾弦望想了想,不知龙黎是否发现这件事,她进山路径与她们不同,或许并不知晓雾蜃里也有鬼桃的事,眼神寻去,发现她已经走到了队伍外侧,在棺材的另一面。 她走向叶蝉,低声说:“这事还要与龙黎再作商议。” “行。”叶蝉没意见,比起其他人,她自然更相信龙姐姐,“但是,先、先等我一下。” 说着,一盘腿坐下来,开始扒火柴人的脚。 顾弦望:“……你这是做什么?” “借双鞋子穿啊,光脚板可太痛了。”叶蝉抬起脚丫子,给她看自己伤痕累累的脚底,“我找半天了,这个哥们儿和我差不多鞋码,我先借来穿一下嘛。” 顾弦望默然无语:这还真是,百无禁忌。 费了老大劲,可算把巨人的鞋给扒了下来,叶蝉踩地上试了试,老式的黑布鞋,虽然风吹雨淋布面儿硬结,但起码跟脚啊,比靴子舒服。 她乐滋滋的,“怪好呢,我给你也找一双吧?总不能让人家也一直光脚。” 顾弦望很想拒绝,但她的确理亏,“我可以再找找屋子里有没有……” “那多费劲,时间就是生命啊。”叶蝉摆摆手,比量了一下她的脚,“和我差不多大,这头的哥们儿肯定没戏了。” 她觑了眼边上的棺材架,离地约莫有个二三十公分的高度,她趴下去,脸贴地面,“等我一下啊,我看看对面有没有合适的。” 她这一趴,远处的尚如昀和白蔹都看了过来,以为她怎么了,顾弦望赶紧摆手示意没事,尴尬得想拉她,“我光脚也可,你先起来。” 叶蝉扫了一圈,不等拉,自己坐直了,丧气:“哎呀,这个角度看不清楚鞋码,都是平面的,看来想省点劲——” 她话说一半,脸色唰然变白,僵住了。 顾弦望见她异样,问:“怎么?” “不、不是,我想想。”她抚着额头,冷汗从发根里渗出来。 刚才,有什么不对劲?叶蝉皱着眉,循着脑子里那道电光回溯:她看到了很多脚,很多鞋,还有些白纸钱,然后……对了,白纸钱,那些簇新结白的纸钱,还有那双鞋。 这里所有的火柴人都很旧了,棺材花轿,一看就久经风雨,那纸钱怎么那么白,那么新,一点儿泥灰都没沾上。 她愣神儿地盯着自己的脚,火柴人脚上穿的是布鞋,龙姐姐穿的是靴子,尚老爷子是练功鞋,白蔹是光脚,那…那双皮鞋是谁的? 顾弦望皱眉:“到底怎么了?” 叶蝉咽了口唾沫,“我、我还不确定,我再看一眼……” 顾弦望见她慨然赴死般又趴下去,心头疑惑,也跟着俯身,刚弯下腰,猛地就被蹿起来的叶蝉撞了满脸,接着耳边炸开声惊叫:“我去,诈尸!诈尸了!” 这遭叶蝉活像是那受惊的炸毛猫,埋头就往外冲,一连撞翻好几个火柴人,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什么诈尸了?” “何处尸变?” 顾弦望无从解释,正想着要不要也趴下去看个究竟,那棺材里蓦地便传出两声拍打棺木的动静。 咚咚! 她身子一僵,缓缓挪动脚步。 咚咚咚!又是三声。 周遭倏然安静下来,顾弦望侧目,就见叶蝉已经缩到了师父背后,白蔹和师父的脸色都很难看,正招着手让她赶紧退回来。 难道真成了红白煞?她略一迟疑,棺材里拍击声倏然放大,里头的僵尸似乎已经惊醒,不受控般疯狂敲砸起棺板来,咚咚咚的拍击声又急又促,连带着棺板上的花轿也跟着颠簸,木头和木头互相敲砸,整一个山村尸变的既视感。 算了,好奇害死猫。 顾弦望快速退出去。 白蔹问:“尚九爷,您看这该如何应对?” 尚如昀雪眉挂霜:“没法应对。” “但——” “若真是成了红白双煞,那必得浸过灵赤的桃木剑才可斩杀。” 他们手上根本没有趁手的家伙。 叶蝉惊魂未定:“黑驴蹄子,黑驴蹄子有没有用?” 白蔹诧异:“你有黑驴蹄子?” 叶蝉想哭:“我没有啊。” 白蔹干瞪眼:没有你说个什么劲?! 叶蝉哭唧唧:我就是本着求知的心确认一下而已。 尚如昀一本正经:“只能是桃木剑。” “那、那灵赤又是啥东西?” 桃木剑没有,但鬼桃木他们还有啊,从哥们儿怀里抽就是了! 砸棺板的动静越来越大,尚如昀简短解释:“灵赤便是血,十年龄以上的黑狗得了灵识,通晓人事,主人亲问,得其允诺后杀狗取其心血,此为灵兽自献,方有大用,加之十年龄以上的老公鸡的鸡冠血调和,再辅以七头野生黄皮子的眼浆,如此方成。” 叶蝉想吐:“那就是说…没戏了?” 尚如昀不予置否。 白蔹忙道:“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非常明确的证据表明僵尸真的存在,以走鼠收录的文献来看,有关僵尸的说法大多都是茅山、道门的自述。” 也就是说,他们说有就是有,别的人也没见过,真见过的,也没活下来的。 叶蝉悟了:“那咱们…就假装它不存在?” 开什么玩笑,顾弦望眼见着棺顶的花轿即将被掀翻,少了重物压坠,更困不住棺材里的东西,时机稍纵即逝,她迅速纵目去寻龙黎的身影。 龙黎此刻正站在对面,她将季鸢挂在了两个火柴人身上,目光却并不在棺材上,反是看着村道。 感受到她的视线,龙黎侧过头,隔空指了指耳朵。 听。 摒除那砸棺板的巨响,顾弦望将注意力转向听觉,隐隐的,好似有人正在唱歌。 声音渐晰,她发现那也不全是歌声,更像是种咏唱,语言不同汉话,没有抑扬顿挫的棱角,便如缓慢起伏的波浪,很催眠。 歌谣!?莫不是笑三笑曾说过,在金钩镇里龙黎曾听见的歌谣声? 顾弦望凛目看去——僵尸不会唱歌,鬼也不会唱歌,会颂唱歌谣的,只有人——十几米开外,一间木屋的布帘突然微动,紧接着一道血红色的影子疾速奔出,眨眼间,便又蹿进了对面的一幢房子里。 红影现身的刹那,周边的颂唱声倏然放大,随即棺材里的拍响便消失了,所有人同时听见了那首歌谣。 它正唱到尾段,拖着柔和绵长的音:啊啊…啊啊…… 第144章 苍狗 哈哈, 哈哈哈—— 随着轻柔的咏唱,四下又响起她们曾在雾林子里听过的孩童笑闹声,眼下所在地势开阔, 那笑声听来分外空灵, 很难分辨准确定位,缥缈极了。 叶蝉头皮都炸了, 哀嚎一声:“妈呀!” 正所谓’赤衣凶,笑面尸,鬼笑莫如听鬼哭‘,面前是红白起煞,身后又是女鬼笑丧,轻薄的白雾再往脸颈上那么一拂撩, 简直要了人命了。 许是叶蝉那声嚎凄厉不逊于鬼哭, 棺材里歇停片刻的僵尸也跟着来了劲, 蓄力许久,就为了这猛地一击,随着棺身轰然震动, 棺板上原就摇摇欲坠的花轿终于支撑不住, 嘭的一下砸倒在地。 那木材久经消磨,内里榫卯早已朽烂, 一砸在地上,立时分崩离析, 软木屑扬得飞起, 一爿木门断成两截, 咕噜噜滚出只脏花布偶来。 饶是久历江湖, 白蔹见此状也不由胆寒:“起棺了!” 眼看棺板被抬起一角,从黑暗缝隙里, 一只黢黑干瘦的手缓慢伸出,五指爪样抠住棺身,再一顶撞便要现世。 顾弦望当即横了心,疾奔数步近前,肘臂死死往前顶压,缝隙再度拢合,挤得那僵尸发出声哀吼。 尚如昀紧随而动,跟着砸倒那死不松手的爪子,师徒合力将棺盖再度压实。 不待松口气,风中自远而近又传来三声劲响—— 簌!簌!簌! 顾弦望回首间便见羽箭的镞铁银光森寒,队伍前龙黎伺机而动,青锋过处便击落两箭,第三箭的角度着实刁钻,她返身劈削却只断了尾杆。 箭道受力偏移,锋利的铁刃顺惯性擦过火柴人的腿侧,咚的一下扎入棺尾。 火柴人被劲力这么一带,跟着歪倒,两米多高的树枝子小山似的往叶蝉头顶砸去,好在白蔹及时拉了一把,散落的枝条只挂到了她的脚后跟。 “还有埋伏!”白蔹喝道。 管不得那么许多了,棺盖还在震动,尚如昀当机立断翻了上去,盘腿便坐了个千斤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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