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她心里隐隐浮现出对这种幽闭环境的依赖感,不,准确来说那也不是依赖,而是一种亲切、喜爱的感觉,就好像寒冬腊月里被暖被窝所吸引,她感觉自己意识中好像有一道声音,让她留下来,留在这样黑暗封闭,永不见人的缝隙中。 咯噔一下,她猛然回神——同时指尖在一块尖锐的岩片上划过,那刺痛感瞬间刺激到了她的神智,她整个人打了个激灵,马上意识到这是禁婆骨开始对她的意识进行某种侵入的体现。 变异,原来变异是这样的过程,看似缓慢,实则无孔不入,悄无声息地改造着她的一切。 她心里一紧,手脚猝然发力,几乎是逃命般的疾速向上攀爬,途中经行了几次岔口,都只凭着下意识的第六感慌张抉择,人在黑暗中对时空的感知会逐渐失效,眼下也不知道究竟爬了多久,又爬出去多远,一直到身后的叶蝉忍不住出声,她这才放慢了速度。 “顾、顾姐姐,你慢点儿,我跟不上了。” “咱这么个爬法儿,是不是要爬到地面上了啊?” 也不对,她们在寿眼湖中起码下潜了四十多米,这甬道纵横交错,有一半时间起码是平行前进的,回过头再算,顶天了也就爬上去十来米左右,按照她们当时对周遭环境的观察,寿眼湖周遭属于是四面高耸,即是说现在的位置很可能还在深山的地下。 会有出路吗?谁也不知道。 只能爬。 “不会,我们肯定还在地下,但这里有氧气,说明上面一定有比较大的腔室。” 顾弦望顿了顿,侧耳倾听,忽然在极度的静谧中捕捉到一丝水滴声,那水滴声和之前甬道里的不同,更清脆,说明它滴落时是有一定高度的,当下不做停留,“再坚持一下,我感觉很快要到真正的龙穴了。” 两人不再拖延,撑着一口气奋力向上猛爬,直过了两道窄弯,前方豁然开朗,顺着一道三角状的窄口向外望,外头是一处约莫有七八平大小的圆形腔室,水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顾弦望眸色一喜,紧缩着双肩往外挤压身体,艰难地挣扎了半天,好不容易才从洞口钻了出来。 这个口子太窄了,如她如叶蝉这样的体型都只能勉强挤过,如果是一个男性绝对是过不来的,即便是龙黎那样的身材,她的骨架要比两人更宽,应该也很困难。 顾弦望刚弯腰把叶蝉拖出来,还不等回身看清楚岩腔,腰后立时被一把利器抵住,她霎时间僵身不动,只听着身后一道沙哑的男声低沉地喝问:“谁?” 叶蝉还趴在地上,只能从顾弦望的腿缝里看人,那人穿着白底布鞋,腿踝上捆着老式的绑腿,看着挺古怪,但她现在不敢贸然出声,只能小心翼翼地往外尽量挪动,谁知道膝盖刚挪没两下,那人似乎更用力地捅了一下顾姐姐,威胁道:“都别动。” 正心惊呢,突然顾姐姐嗓子一颤,竟有些哽咽,她问:“是……师父么?” 第117章 你我(上) “是……师父么?” 她的声音一出口, 身后的锐压感立时消失了,与此同时,阒静的岩腔中随着一声水滴落地的轻响, 又有一道极尽自制的倒吸声。 尚如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几乎向后退了半步,“望儿?” 顾弦望瞬间松开了叶蝉的手, 回身凝目,师父此刻的模样才完整落入她眼中——他身上穿着家里常备的练功服,衣袖和大腿处各撕裂了一道骇人的裂口,原本整齐的短发,现在乱糟糟的滴着水,手掌上有血痕, 双眼是半眯着的, 好似视线不清,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老了十岁那般,哪儿还有半点京城九爷的模样? 这一眼,尚如昀没有踉跄, 顾弦望却险些绊跌, 她的腿是软的,心几乎要碎了, 却又不敢上前去搀扶,她的师父多么骄傲的一个人, 哪里容得她这个小辈显出可怜自己的姿态, 她紧紧抿住唇, 喉头上下滚动, 只轻轻伸出手,在他的手掌上握了握。 “是弦望, 是弦望又自作主张,来给师父添麻烦了。” 尚如昀收了刀,手掌下触,使劲地压了压她的手腕,拇指拂过她手背的伤口,她身上的水都已经冷透了,摸着冰凉,她的脉搏是那么快,但他什么都看不见,在一片昏黑中,声音低哑得像是砸碎的花岗岩:“你这丫头——吃不够苦头的么?” 她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境况会将师父逼迫至此,但此刻千万般心绪堵在喉头,一时无言,只一个劲的点头,“我来迟了。” 她说:“我来迟了……” 尚如昀咬了咬牙,冷哼道:“迟什么?你便不该来。小小女子,忤逆至此,是我教导无方。” 深吸数口气,顾弦望终于稳了稳心神,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师父的眼睛,他的眼周留有明显的粉末痕迹,说明这应当是受到某种暗器的攻击,现下还不能确定对视力是否会有永久的影响。 好在还有师父熟悉的责备,她以前怎么没发觉这语句这么动人耐听,几乎是含笑应道:“是,女子忤逆,那师父多骂两句消消气。” “你——” “呃……那个,我说……”无人在意的叶多多独自从地上爬起,由于场面过于感人,而自己又过于尴尬,此刻只能抓着自己的后脑勺,主动打招呼,“尚老爷子好,我是那个…叶森的孙女,我叫叶蝉。” 很明显,这里不是个唠家常的好地方,尚如昀循着声源微微转动脖颈,淡淡的嗯了声,又对顾弦望说:“你还带了人来。” 言下之意:你还胆大包天地把叶把头的孙女又给拐带进来了? 顾弦望下意识便撇开了眼,低咳声解释:“情势复杂,非我本愿,晚些…晚些我再给您解释。” 尚如昀微蹙眉心,一拂袖,转身道:“随我来。” 叶蝉悄咪咪地偷窥顾姐姐的神色,有点想笑不敢笑,怎么说呢,之前一直在生死时速里奔命,现在突然感觉整个人放松下来,虽说此地也不见得多么安全,但就是觉得有点像是倦鸟还巢了,她们同时缩进了那高不可攀的长辈的护翼之下,别说是顾姐姐了,要不是尚老爷子那么严肃,换作自家爷爷,她指定冲上去先来个亲亲抱抱哭唧唧三件套撒够了娇再说。 多委屈啊,多遭罪啊,干嘛憋着呢? 顾弦望亦步亦趋地跟在师父身后,这时才发现师父的脚后也有一道明显的刀口,倾斜地削过他的跟腱,若非因为习惯性绑了腿,这一刀必然是要废掉他的整条左腿,但看那刀口走向,又不似机栝陷阱所致,这样的弧线,这样的锋痕,明显是人力所为啊。 在这短短的两日内,地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待她问出口,三人转过一条狰狞的岩柱,在背后狭长的石道深处,竟又看见个平躺着的人影,只一眼看见那人盖着连帽衫的身形,顾弦望脑子里便嗡了一声,脚步登时乱了。 听见她加重的呼吸,尚如昀减速侧目,问:“怎么了?” 顾弦望如鲠在喉,一下子竟不敢上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尚如昀叹了口气:“这是走鼠的人,白蔹。” 叶蝉跟在最后,听这名字就愣了:“啊?” 赶紧打开手电从另侧往前走,倒是比他俩还早一步到人身边,她小心地掀开连帽衫,这才看清地上躺着的人,这人穿着身专业的素黑紧身运动服,锁骨上中了一支短箭,身形和龙姐姐挺相似的,但脸很秀气,可能是为了掩盖这份秀气,特意理了个寸头,乍看还有点难分男女,“这…这好像是真白蔹呐。” “真?”尚如昀正色地问,“你们还遇见假的了?” 顾弦望这颗心就和蹦极似的,急上急下,忙摆手:“没有啊。” 她那声尾调扬得太高,显得很不顾弦望,尚如昀一听便知道在撒谎,眼下也不与她分辨,走近道:“当心,我尚不确定身上的粉末有没有撒在附近,这药粉有毒,切莫擦眼。” 叶蝉点点头,小心地用手背去试了一下白蔹的额温,温度滚烫,发着高烧,“这是怎么了啊,体温好高,顾姐姐,咱们带的药有用吗?” 顾弦望快步过去,拉开自己潜水服的拉链,把腰腹上紧裹的一圈应急药品一股脑掏出来,她更衣时借着驯姐移目片刻先是用卫星电话给叶蓁打了个无声通话,留下了自己的卫星定位,而后又快速从装备里选了些消炎止血药,不周全,但已经尽力了,“是不是伤口发炎?师父您怎么样?这两日你们可喝水进食了么?” “还有您的眼睛……我这里有双氧水,可敢冲洗?” 尚如昀背手立在岩壁一侧,肃容摇了摇头,都这会儿了,脊骨还绷得笔直,半点不愿自己徒弟瞧见他的狼狈,“无事,我这招子虽沾染毒粉,一时半会却还瞎不了,这种毒粉只能用盐水沾拭,你那些药先紧着重伤员用,不必管我。” 叶蝉从药堆里抠出两粒抗生素,甭管有用没用,先吊命吧,“但是咱这也没水啊,我看她嘴唇都起皮了,估计灌下去也咽不了。” 显然白蔹的身体比尚如昀的嘴更诚实,顾弦望默默地拿了条能量胶,递到师父手边,“您先吃一些,补充热量,伤是小伤,但腹肠总得将养着,万一饿坏了,出去陈妈肯定要叨念您好久。” 这次尚如昀倒没有推脱,从善如流地用了,但没有干净的饮用水始终是个大问题,顾弦望俯身细看了白蔹身上的伤口,越看越觉得心惊,照先前杨白白的说法,这人应当是走鼠亲卫,很可能还是红三姐重要的’身边人‘,把她派出来,说明这次任务走鼠是万分看重的,同样的,在如此缜密的部署下人还伤成了这样,加之水下那两具尸首,合一十三人的队伍,眼前仍站直的就只师父一个,即便不细问,那残酷的血腥气依旧尖锐地往她鼻息中钻。 叶蝉蹲在那,同顾弦望一个劲挤眉弄眼,那意思是到底怎么回事儿,得去和尚老爷子问清楚啊。 顾弦望皱着眉,朝她摁了摁掌,让她稍安勿躁,现在不单是这支队伍的问题,还有龙黎的问题,她是否已经进来了,现在人又在哪里,该怎么不触及师父的忌讳问出来,也是个门道。 尚如昀是个通透的,即便眼睛瞧不见了,光靠听,这两人片刻安静,就能想得到多半是在计较什么问题,当下避嫌道:“弦望,你同我来一下。” 等又走回先前那岩腔中,才又问:“你身体这两日如何?可有什么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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