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楚涟走进熟悉的小区,又步入熟悉的走廊时,不由讪笑起来。叶梨卿走向林雨菱住处的对面。 “小叶姐姐,你租下了这里?” 叶梨卿转头看着她:“我一直就在这里。” 幸亏她是叶梨卿,因为换任何一个人对楚涟说出这番话,楚涟都会觉得对方是神经病,即使是林雨菱。 “我……我其实不太常会来这里。”楚涟说。 “你朋友把你赶出来的时候,你可以来我这里。”叶梨卿说。她拿出钥匙打开房门,对着楚涟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楚涟走了进去。恍惚之间,她看到了童年的一切都已浮现。这个房子,里面所有的家具、陈设、布局,包括书柜上摆放着的套娃,窗台上落下的灰尘痕迹,都与楚涟上小学时叶梨卿的家一模一样。 叶梨卿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难道这又是楚涟正在做的一场梦?或者是叶梨卿再度扭转了时间? “你是魔法师吗?”楚涟问,把手中的小龙虾放在客厅的桌子上,隔着塑料袋,小龙虾还是温热的,散发出辣椒的香味。她前不久在电影院看了《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上下两部都看过了,似乎只有魔法能够解释和叶梨卿有关的一切。 “当然不是。”叶梨卿笑了起来。 但是叶梨卿确实又和楚涟成为邻居。她住在林雨菱出租房对面的房间。童年的一切仿佛就此复刻。她想,林雨菱之前说过,房租合同到期她就不再续租了,也许那时候,楚涟可以把林雨菱的房子租下来。 只要能和叶梨卿做邻居。只要能接近叶梨卿。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12岁时楚涟想不明白背后的原因,但是现在她想明白了。 叶梨卿喜欢她,她也喜欢叶梨卿。 “喜欢”是一个格外刁钻且恶毒的字眼。有的“喜欢”可以进化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深爱,有的“喜欢”是首鼠两端踟蹰不前的借口,有的“喜欢”最终褪色成厌恶以致陌路,再或者,“喜欢”就像是她对于林雨菱的情感那般始终裹足不前。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叶梨卿问她。 楚涟突然有了倾诉欲。她想要告诉叶梨卿一切。这八年发生了很多很多事,只是一旦说出来,就化为鸡毛蒜皮、味同嚼蜡的流水账。 “我爸爸一开始做生意的时候,招了一个女秘书,听说是他那个合伙人什么远方侄女之类的亲戚,帮他打打字办办手续什么的,”楚涟叹了口气,“后来我爸妈就离婚了,我爸和那个阿姨结婚了。” 然后她又说到那个阿姨生的弟弟。 “我爸希望我弟弟是个天才,能考上清华北大最好,最好是学工科,学生化环材。他刚上小学,不过一个小时连一行拼音都写不下来。我爸带他去医院看了,医生说是自闭症——说真的,你真的想听我说这些事吗?” 楚涟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仿佛运动是一项很好的帮助回忆的方式。她后妈在辅导弟弟写作业的时候大发雷霆,把一个茶杯从窗口扔了出去,差点砸到一个过路人身上,还好没人受伤。爸爸花了很大一笔钱摆平这件事,而楚涟的母亲只是在听说此事后疑惑地自言自语“他给自己留了多少钱?” 叶梨卿坐在椅子上,望着楚涟。她的神情严肃且认真,若有所思,一如当年楚涟对她哭诉林美丽的死。 “当然,我想听。”她说。 说起钱,楚涟的父亲离婚时大概留了一手,他可能转移出去相当可观的财产。不过在领离婚证之前,楚涟的母亲也把大笔的钱换成了珠宝。她喜欢玉石,什么阳绿翡翠,春带彩翡翠,羊脂和田玉,南红玛瑙,舒俱来……叮叮当当买了一大堆,有的翡翠镯子绿得像菠菜,有的又花花绿绿像是调色盘,至于花了多少钱已经不得而知,肯定不是个小数字。 前两年,楚涟的母亲心血来潮把她的珠宝首饰送去一家权威的机构进行鉴定。那些美丽的玉石全部都是假的,不是杂石头染色,就是用不值钱的玛瑙、玉髓冒充和田玉,总共加起来价值不过上百块钱。倒是她买的金首饰没有翻车,毕竟金价一路在涨。 “我妈经常说,黄金有价玉无价。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无jsg价的意思大概就是买到了假的,一文不值——我在说真的,我说的这些都很无聊吧,你肯定不爱听。”楚涟苦笑。 叶梨卿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楚涟不说话了,她看着叶梨卿,猜测着叶梨卿的年龄。叶梨卿今年到底多大了?二十多岁?五十多岁?一千多岁?她的眼睛有时候看起来像冰封的湖面,反射出一切试图照入其中的东西,有时候却又像某种黑色的宝石,散发出幽幽的光。 叶梨卿说:“我见过很多人,像你这个年纪,经历什么的都有。他们有的嗑药、赌博,不人不鬼,但是还活着;有的努力做好了一切,未来一片光明,突然就出意外死掉了。楚涟,你不一样,我始终对你很好奇,这么多年一直如此。” 楚涟噎了一下,她不知道应该如何用漂亮的话回答叶梨卿。过了一会儿,她才想到了一个最不漂亮的回答:“我很普通。” 但叶梨卿只是看着她微笑,眼神深邃。 楚涟走向门口:“我想我得走了。” 她说了这么久——至少有两个小时吧。也许是她今晚有点兴奋,此时既不觉得渴,也不觉得累,不过她得回去了,看看林雨菱是否已经安全地回来。如果林雨菱还在生楚涟的气,楚涟大概会死乞白赖地在客厅睡一晚上,因为学校宿舍肯定已经关门了。 “别忘了吃的。”叶梨卿说。 小龙虾原封不动地放在桌子上,一定已经凉透了。楚涟伸手去拿的时候,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小龙虾竟然还是温热的。 不是因为炎热的天气而使它保持温度,再说叶梨卿的房子里总是凉凉的,就好像开了空调一样。塑料袋中微冒热气,就好像它才出锅不久。 楚涟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她和林雨菱大概是晚上七点半一起去了美食街,然后她们发生了争执,楚涟遇到叶梨卿,从夜市回来,还说了很久很久的话。可是时间显示现在还不到八点。 时间。是的,时间。 楚涟和叶梨卿在一起的时候,时间仿佛被暂停了,或者发生了某种混乱。 同时,楚涟还有种强烈的感觉。叶梨卿所能做的,远远不止这些。 在离开前,楚涟再度回头看了一眼。 就好像她童年时所见的一切。客厅昏暗的灯光,十几个看不清面孔、半低着头的“人”,在客厅中列成了一排。而叶梨卿就坐在这些人的前面。 像一个接受信徒为之护法的神祇。 楚涟拎着小龙虾穿过走廊,回到林雨菱的出租房中。一打开房门,满屋子的烟味,她以为失火了,或者是林雨菱又把微波炉炸了。不过很快她就发现林雨菱搬着椅子坐在卧室门口抽烟。 林雨菱并不吸烟。上高中的时候,她有次从她爸爸的烟盒里偷了一支烟,放学后拉着楚涟说想体会一下抽烟喝酒烫头的坏女孩的感觉。她们分着抽完了那支烟。楚涟只抽了两口,林雨菱抽了大半支,咳嗽得眼泪汪汪。 楚涟讨厌烟味,她以为林雨菱也不喜欢抽烟。 楚涟望着林雨菱,散发热气的小龙虾还拎在左手,抽烟的林雨菱在她看来就像是从动物园里突然冲出来一头恐龙,悠闲地在校园图书馆中闲逛。 “你到底要这样到什么时候?”林雨菱掸了掸烟灰,带着哭腔问。 简直是疯了,恐龙在图书馆闲逛,而且说着无关的谶言。 “什么?”楚涟问。 “我早就觉得这房子有问题……这栋楼都有问题!”林雨菱哭了起来,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她用没拿烟的那只手把泪水擦掉。 楚涟快步走过去,想要安慰林雨菱,却又觉得萦绕在她周围的烟好像是一层无形的铠甲,将两个人挡开。 “我看到你进对门的房子了。我问过房东,对面房子早就没人住了。你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对不对?”林雨菱止住了眼泪,她又开始一口接一口抽着烟。 原来是为了这么回事,楚涟差点笑出来。 楚涟走到林雨菱面前蹲下,仰头望着林雨菱。 “小菱,你听我解释。”
第9章 楚涟刚上大学的那一阵,非常喜欢看各种对言情小说的吐槽。那时候还不太流行“套路文”的说法,更多的形容是“好狗血”。 好狗血的必要条件之一,是男女主都没有长嘴。发生误会的时候,男主角只会说“你听我解释”,女主角只会说“我不听我不听”。 而楚涟怎么都想不到,有一天,她也会这样对林雨菱说:“你听我解释。” “邻居家新搬来了一个人,我小学时候就认识她,所以只是去她家里打了个招呼。没有闹鬼,是你精神太紧张了。” 楚涟自我感觉这个解释还是很合情合理、逻辑自洽的,即使是挑刺大师也没法从她的这句话里找出什么破绽。 然而,林雨菱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在美食街上,你为什么不来追我?” 楚涟目瞪口呆。 原来症结不是因为闹鬼,不是楚涟疑似被鬼迷住的表现,而回归了问题的本质。她和林雨菱,这就是本质。 更让楚涟猜不透的是,林雨菱今晚情绪怎么这么不对头。先是在美食街上发火,然后又莫名抽烟,接着哭着控诉楚涟去了对门邻居家。 林雨菱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的眼皮因为哭泣而变得红肿,双眼溢出泪水,显得眼珠亮晶晶的,仰视楚涟时,就好像正迸射出仇恨的光芒。 “我知道,你其实根本就不爱我,”她抽泣着说,“你就是这样吊着我。我从夜市上回来,你根本就没想着去追我,你去买了吃的,还去了邻居家,因为邻居是你小学的朋友,因为你根本不在乎我。” 楚涟沉默。她不知道应该如何辩驳林雨菱的指控,也不知道怎样像个恋爱达人一样用甜言蜜语来哄林雨菱……而且,那又有什么必要呢? 集合。所有人被划归的集合。单元素集。 其实林雨菱一直都知道。她们不是情侣,楚涟也并没有想越过那一步。她现在意识到她所犯下最大的错误了。她没有考虑,林雨菱是究竟怎么想的。 林雨菱哭够了。香烟在她的手指间烧出了长长的烟灰,她把烟头扔到地上。还好是水泥地板,小小的火星不至于燎原。 “你爱我吗?”林雨菱问。 楚涟说:“我喜欢你。” 如果楚涟再年长几岁,她就知道这绝非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林雨菱问的是个送命题,答案也是致命的。楚涟能够诚实面对自己的话,她就知道,她并不爱林雨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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