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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梨卿说话的语气始终平静，就好像只是在聊明天的天气，楚涟忍不住想，如果是林雨菱说出这番话，她可能已经哭出了一口井。 叶梨卿站起身，抓起放在桌面的车钥匙，居高临下看着楚涟。 “不用着急做决定。周六我和顾澄要去林真惠家里处理她的事情。如果你决心继续和我一样，永远都担心突如其来的厄运，你就在学校门口等我；如果你决定结束这一切，你那一天就不要出现，我会感谢你做出正确的决定。” 叶梨卿朝外面走去，楚涟拿出体测时八百米最后冲刺的气势，追上去抓住了叶梨卿的手腕。 叶梨卿的手好凉，在夜色中，楚涟感觉自己就像抓到了一块大理石。 “小叶姐姐，你不用给我时间考虑，我已经决定好了——你早就知道我会怎么决定，对吗？”楚涟说，“你能抹掉别人的记忆，但是求求你，不要抹掉我关于你的记忆。我不想忘掉你，不管你你能做到什么，或者你要做什么，我都不想忘了你。”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很诚恳，但是这样暑热的夏日，在这个偏僻安静地小院里，无论如何都不是发誓的最佳场所。人工种植的竹林被风吹得哗啦啦响动着，就好像竹子里埋伏着千军万马，远处假山池中的水哗哗流淌。 叶梨卿没有说话。她短暂的沉默让楚涟有种幻觉，好像自己真的正攥着一具雕像的手腕。 或者楚涟攥住的只是童年时的幻梦。 叶梨卿开口了，她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简直有点奇怪。 “楚涟，你到底在想什么？”她问。 针对当时的情况，楚涟可以写出一篇《我是怎样想的》万字长文。她正打算挑重点说几句，然而叶梨卿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将她所有已构思好的逻辑线索彻底击溃。 叶梨卿很轻很轻地问：“你想和我谈恋爱吗？” 楚涟在很久之后才意识到，叶梨卿和林雨菱完全不同。 林雨菱会流着眼泪，尖声逼问楚涟“你爱不爱我”，因为她爱楚涟——至少在她哭着这样问出来的时候，她是爱楚涟的。 而叶梨卿就在这样一个有风的夏日夜晚，在一处僻静的院落之中，如此平静地问楚涟“你想和我谈恋爱吗”。很难说当时叶梨卿究竟在想什么，即使楚涟认为自己很了解叶梨卿，她都无法判断那个时候，叶梨卿怀着怎样的心情。 楚涟的回答几乎没有经过她的大脑——甚至没有什么经过大脑的必要，就好比她被人询问“你愿意中彩票吗”，为什么要拒绝？ 楚涟说：“对。” 在听到这个回答之后，叶梨卿回以沉默，她仿佛在想什么事情，而那些事情比自远方吹来的，夏日的熏风更加遥远。随后，叶梨卿说：“楚涟，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过最普通的生活。上学，毕业，然后工作。你现在应该跟你的那个女朋友道歉，然后和好。这样才是对的。” “我不觉得这样是对的，”楚涟反应快得就像她正在参加一档抢答节目，“小叶姐姐，你真的希望我这么选择吗？那么在八年前，你为什么不抹掉我的记忆？” 叶梨卿甩开了楚涟的手，朝小院外走去，楚涟连忙跟在她身后。这时候她开始有点担心那个男侍者会拿着账单煞风景地出现，楚涟今天出门时没有带多少现金，她担心自己到时候会付不起账被叶梨卿狠狠鄙视。 但是叶梨卿一路走出了小院，拉开了普桑破旧的车门。没有人追出来，也没有人阻拦她们，叶梨卿就像是个真男人绝不回头的反派，没有回头。 楚涟垂头丧气地坐上了副驾。叶梨卿打火，发动了汽车。她一路都一言不发，楚涟只能悄悄地转头，看着她的侧脸。汽车在路上飞速行驶着，叶梨卿不断地换档、变道。路灯明暗交替，光线从车门玻璃照射进来，在她的脸上投下不同的光影，让楚涟觉得有时候叶梨卿在微笑，有时候又在咬牙切齿；然而在某个路灯格外明亮的路段，叶梨卿的脸又平静得像是深不见底的水潭。 普桑在楚涟的大学门口停了下来，叶梨卿踩了刹车，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你还有时间考虑，”叶梨卿说，冷若冰霜——这样的她倒是符合楚涟记忆中叶梨卿的形象，仿佛是冰雪雕刻成的美人，更无法分辨出什么“七分冷漠两分漫不经心半分忧伤半分智障”之类的情绪，她望着楚涟，如同出租车司机望着素不相识的乘客，“周六早上九点之前，我的车都会停在这里。无论你是否会出现，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小叶姐姐——”楚涟试图再说点什么。 但她只能乖乖地下车，看着普桑扬长而去，呼吸着（改装）普桑的尾气。 汽油味真的好难闻。
第17章 那天晚上，考完英语的舍友们都回家了，楚涟独自上宿舍里过了一夜。 楚涟的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 叶梨卿陡然的冷漠态度让楚涟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事并不是她努力就能做到的。 在她小的时候，那时父母还没有离婚，她父亲告诉过她，只要努力，她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比如她数学成绩不好，她需要做的是认真听讲，仔细完成每一道数学练习题，改正所有的错题，她的数学成绩就能进步。可是后来她的父亲却没有回答为什么他没有当选中层干部，而他的同事黄叔叔却成了中干，只是因为黄叔叔给车间领导送了茅台。 就像也没有人能回答为什么在楚涟告诉叶梨卿，她表达出想要和叶梨卿谈恋爱之后，叶梨卿会骤然冷淡下来。 明明叶梨卿说过，楚涟时她最喜欢的孩子。或许叶梨卿说“你是我最喜欢的孩子”，和楚涟说“我最喜欢食堂23号窗口的砂锅米线”是一样的含义。 “喜欢”是一个格外恶毒而刁钻的字眼。楚涟用这两个字搪塞过林雨菱，现在也终于反噬自身。 那天晚上，楚涟做了个梦，她匆忙地穿行在一片树林里。天上下着雪，到处都是积雪，她艰难地走着，然后闻到了一股焦糊味。弄乱了，她一边走一边混乱地想，我要弄乱……已经弄乱了。肩膀上扛着什么冰冷沉重的东西，搞得她又冷又累，但还是不停地走下去……接着她闻到了一股焦糊味，不是林雨菱用微波炉煮鸡蛋把微波炉炸了的味道，也不是她在出租屋里一支接一支吸烟的味道。 楚涟醒过来的时候，还觉得那股味道萦绕在鼻尖，吓得她以为是宿舍里什么用电器着火了，连忙跳起来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方才放下心来。 距离周六还有两天时间，楚涟无事可做，舍友们也都回家了，她在宿舍里来来回回地踱步，试图理清楚自己的感情。 林雨菱说她不懂得爱。 那么叶梨卿呢？楚涟真的爱叶梨卿吗？或者是她爱的只是自己童年的回忆？爱那个父母还没有离婚的2004年，爱那个和叶梨卿做邻居的旧房子，爱那些和林美丽一起写作业、看电视剧、吃辣条的下午。 快到中午的时候，楚涟的母亲给她打来了电话，先是关心了一下楚涟的jsg生活和学习，然后询问楚涟什么时候放暑假。楚涟扯了个谎，说她考完试找了一份实践活动，估计要晚一阵子才能回家。 母亲一听楚涟这两天不回家，马上就显得高兴起来，神神秘秘地告诉楚涟：“你小姑前两天给我说，楚洛去医院检查了，医生说他智力低下呢！看他妈那个样子，就知道他聪明不了，还是你聪明，像你舅舅。” 楚洛就是楚涟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楚涟说：“算了吧妈，管人家那么多事干嘛啊，把自己日子过好就行了呗。” 楚涟挂了电话后，忽然发现她身后的床上坐了一个人，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不过在把手机扔出去之前，楚涟发现，这个人是熟人，顾澄。她坐在某位舍友的床板上，她的外星人笔记本坐在她的膝头。 顾澄的外形特别适合混入学校，也理应出现在校园的任何一个角落（包括男厕所），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应该坐在楚涟的宿舍里。 “你怎么进来的？”楚涟大惊小怪。 顾澄指了指门，不知道她的意思是“从门进来的”还只是懒得回答，她说：“小同学，我准备了一点东西给你看看。” 楚涟瞪着顾澄，不过顾澄忽略了她的眼神。于是楚涟磨蹭到顾澄身边坐了下来，看着笔记本屏幕上的内容。 那是一张照片，一个意气风发的中年男人站在某产业园前，看着应该是个企业家之类的；顾澄按了一下鼠标，切换到下一张照片，是一大堆……呃，尸块。就是刑警拍摄的抛尸现场照片，那种不管出现在哪个网络平台上，至少都该被打马赛克。 楚涟的胃里翻涌了一下，还好她没吃饭。 顾澄点了一下鼠标，屏幕上又是一个新闻截图，“疑因股权分红纠纷，昔日XX集团老总惨遭员工分尸”。 “给我看这个干什么？”楚涟没好气地问。 “这个人，找过大叶子。”顾澄说。 她点了下鼠标，屏幕上再度出现一个人的照片，这回是一个年轻女子，站在一处知名景点前，打扮入时，笑靥如花；下一张照片就是一具陈在水边、泡得肿胀不辨人形的尸体照片。当然，也贴心地附有社会新闻，说是某女子因为情变投水自杀。 “这个人也找过大叶子。”顾澄解释。 “所以？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楚涟问。 顾澄合上笔记本，转头看着楚涟。 “你不明白吗？如果你接近叶梨卿，你会有很大很大的危险。这些人的下场你可是都看到了。” “所以？”楚涟抱起手臂问。 “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我觉得你应该离大叶子远一点。”顾澄说。 平心而论，顾澄的语气很诚恳，如果她说的是“你过马路的时候一定要注意看周围的情况”或者“煎饼果子加点辣酱更好吃”，楚涟说不定会欣然接受她的建议。 “叶梨卿让你来的吗？”楚涟问。 顾澄摇了摇头：“没人能支使我，大叶子也不行。我只是给你一点小小的人生建议建议，如果你能听我的话，将来你会感谢我的。” 楚涟沉默了半分钟，然后她说：“我觉得你该走了。如果宿管发现宿舍里有外面的人进来，我会背处分的。” 顾澄说：“我是认真的，你看我这满脸的诚恳，就知道我是认真的。” 楚涟比顾澄还诚恳：“姐姐，我不想没礼貌。非要我表达内心想法的话，那就是：请滚出去。不好意思。” 顾澄和她的外星人笔记本一起滚出楚涟的宿舍后，楚涟坐在床沿发呆。可能是刚才看过尸体的照片给她造成一定的生理不适，也可能是她陷入一种无休止的内耗。全世界都希望她能离开叶梨卿，包括叶梨卿本人。现在她上大二，不是初二，她已经意识到“错的不是我，是整个世界”行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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