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姿态懒洋洋靠在椅子上,何鞍本来比坐着的人高一头,现在头却低的恨不得跪在地下说话。 孟蕴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在每任知县面前溜须拍马之人,这些文官过来只会弄权,哪管当地百姓死活? 她一路横冲直撞,路上碰到的衙役皆不敢拦她,竟然让她顺理成章地冲到了容楚面前。 孟蕴云脚跨进堂内深吸一口气道:“我就是农奉县县衙的账房先生,听说知县找我!” 她冷笑地看着坐在案前的容楚说道:“有什么事冲我来!知县何必搬空我的账房呢?!” 容楚眯眼,何鞍直起腰来,手举了起来,慌张道:“孟蕴云!你是怎么跟知县说话的?!” 孟蕴云斜眼看何鞍一眼,“我不跟专拍马屁的小人说话!” 何鞍气得手指抖抖,他这好心全被当成驴肝肺了! 容楚坐正身子,面无表情道:“你就是账房孟先生?!”说着她把手中握着的农奉县县志往案上一扔说道:“你可知罪!” 孟蕴云伸着脖子道:“我有何罪?!” 容楚冷笑:“上官召,而不见!见官不拜!此为何理?” 孟蕴云不屑道:“我是举人,可见官不拜,至于说召见,我请了事假,告假的下属可有权不拜见上官?” 容楚笑道:“好!”她猛地拍了一把桌案说道:“那你既然已经告了事假!那现在又是来县衙做什么的?!” 孟蕴云随便作揖道:“我听闻长官对我工作不满,特地过来听听长官对我有什么意见!” 两人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何鞍在一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干着急。 他地位底下,容楚是他的上官,孟蕴云背后有后台,怎么都是他得罪不起的。 容楚眯眼看了孟蕴云半天,看这女乾元一身白色文士服,眉眼间全是倔强,与她想象中的奸佞小人很不一样。 她突然笑开了,“孟账房说得哪里的事?我几时对你的工作有意见了?” 孟蕴云嘴唇绷紧,硬邦邦地吐出,“那既然这样,还请知县归还我账房的账簿!” 容楚不语,何鞍在一旁趁机打圆场道:“你这是什么话?上官检查你工作不是应该的吗?什么叫归还你账房的账簿!账房都是县衙的!而整个县衙都听容长官的!不过几个账簿,你何必这样执拗?!还不快跟容长官道歉!” 孟蕴云瞪了几眼何鞍,看何鞍还不停下,孟蕴云扭过头去,不耐烦道:“我不跟你说话!” 容楚这才笑了,刚才她就一直在观察这孟蕴云,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的,心里的在想什么,全在面上表示了出来,看起来很单纯的样子。 刚才容楚就翻了两本账簿,是这两年的账,账做得很细,这孟蕴云现在又敢出现在她面前,要不就是账簿真得有问题,狗急跳墙,要不就是问心无愧。 看她样子也应该是后者,如果这幅样子只是在她面前表演出来的,容楚只能说这人城府很深,她看走眼了。 容楚适时说道:“我让人把账簿抱来,不过是想了解农奉这几年近况,你人不出现,我总要干我的活,不能让你耽误我交接的进度。” 这几句话她说得认真,平和,刚才还像小刺猬似的孟蕴云狐疑地看着她。 “你真想了解农奉县?”她话语里不乏讽刺,“你们这些京官不都是过来镀个金就走了,农奉县就是个穷县,没什么好折腾的。”她撇撇嘴道。 容楚这才笑了出来,她说道:“至于我来这儿究竟是何目的,你要用眼睛去看,我说了你也不信。” 孟蕴云气鼓鼓地,脸颊鼓起她咬了下舌头,告诫自己这些京官就是会说话,实际做的事情一个比一个恶心。 容楚看她样子还是不信,她只是笑笑,以后他们自然会了解她是什么样子的人。 容楚说道:“既然你这两天告假,这账房没了你,我看都只剩下杂事,那这些账簿就暂时寄放在我这儿,我看完会给你还回去的。” “你看得懂账?”孟蕴云扬起脑袋,不是她不信,而是前几任知县你说他们在这写诗作画上是真有些才能,至于这治理教化,还有算账上是真无能,她都故意出过几次错试探,那些人也不过寥寥几眼就看过去了,每一个是真心在这儿,为农奉县好的。 容楚翻开她手边的一个账本说道:“你们这账做得简陋,这些数字我心算都能出来,这算学我当初学得还不错。” 容楚这实在是谦虚了,她于诗画上没什么天赋,这好的天赋却点在了算学上,不用算盘,就能心算出七位数以内的答案。 孟蕴云明显不信,想想直接出题,容楚对答如流。 她又出,容楚又接住了,如此才真得叹服。 孟蕴云别别扭扭地说道:“算你厉害。”半天又憋出一句话来,“你要有什么想问我的,我这几天都会在县衙。” 了解整个县城的可能不是县丞,也不是主薄,而是县衙的账房先生,整个县城的出入流出,粮仓出入都在她眼里。 容楚淡淡颔首,“好。” 她样子并不亲近,也没什么喜悦,显得高深莫测,让孟蕴云觉得一切都尽在她的掌握之中,好像也包括她自己的反应。 孟蕴云第一次感受到了挫败。 她当初受裘千户邀请,接任农奉县的账房,就是想守住农奉县的钱袋子,不让那些贪官胡搞,现在这来了个精明的像狐狸般的长官,她还能管好账房吗? 孟蕴云第一次对自己能力产生了怀疑。 中午到了,容信接了叶翩然的信,来叫容楚回家吃饭。 容楚看着堂内站着的孟蕴云和何鞍,她笑道:“要是不回家,不如一起吃个便饭?” 何鞍惶恐地摇头,“这可如何是好?” 孟蕴云看他样子不屑道:“谢谢知县。” 这有什么不好的?正好她可以近距离观察这新任知县,到时候也好给裘千户说说这知县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 容楚起身道:“这有什么不好的。”又邀请道:“不过是顿便饭而已,没什么山珍海味。” 容信得了信赶紧回去通知厨房,再多加两个菜。 容楚带着孟蕴云和何鞍进了后院。 吴氏知道她有客人,就带着叶颂在自己屋子吃,叶翩然帮忙招呼。 容楚闲庭信步穿过花园进到了屋子,叶翩然早就算准时间上好了菜,看容楚回来了,接过她的外袍,递过手帕擦手,然后又招呼孟蕴云和何鞍快做。 这两人自然有容信伺候。 等到三人都上了桌,叶翩然又把茶端来说道:“今天不是休沐日,就不喝酒了,大伙儿喝点茶也是好的。” 孟蕴云看着叶翩然,皱眉道:“这是?” 她家可没有这么没有规矩的下人,敢指使主子做什么。 容楚刚端起杯子才笑道:“这是我娘子。” 孟蕴云震惊地看着她,没想到知县家这么简朴。 叶翩然冲他们点点头,何鞍赶紧起身道:“夫人!” 容楚摆手道:“不用客气了,快坐吧。” 把桌上的一切都弄好,叶翩然笑道:“你们吃吧,我们在后边吃,有我在,你们估计也拘束。”又冲容信说道:“你好好伺候着。” “是,主子。”容信低头应道。 容楚拉着叶翩然的手有些不舍,这一忙,就只能中午和晚上才能见面了,叶翩然瞪她一眼,让她看看场合,甩开容楚的手,去后面吃饭了。 孟蕴云看着这知县夫人也没什么靓丽之处,皮肤更是黑,什么事情还都自己来,不让下人动手,走路也不像这时下坤泽一摇一摆的,稳稳当当,干活也麻溜,可知县眼睛却放在她身上,随着自家夫人打转,一看就伉俪情深。 是个好乾元。 孟蕴云点头。 不过对自家夫人好,可不一定不好色。 孟蕴云又在心里摇头。 容楚招呼道:“大家吃吧,家常便饭的不用客气。” 孟蕴云这才看向桌上的饭菜,中间放着一个肉菜,两个素菜,还有一个凉菜,一个汤,样子平平无奇,看起来的确是家常便饭的样子。 孟蕴云却又惊奇了! 这可是从京都来的京官啊! 竟然这么简陋? 刚才说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她还不信,觉得不过是虚话,现下吃着菜,孟蕴云只觉得这就是平常百姓家的饭。 她彻底恍惚了,这新任知县究竟是什么人? 一顿饭吃得,大家都没声。 容楚也不管他们,吃完就让散了,她有午后小睡的习惯,去找叶翩然,叶翩然正在给她铺床,看到她回来了,就笑道:“我想你应该会回来小睡一会的。” 容楚解开腰带叹口气道:“还是家里舒服。” 叶翩然问道:“怎么了?在县衙里郁闷了?” 容楚不想把县衙里的事情带到家中,她摇头笑道:“就是想你了。” “贫嘴。”叶翩然脸颊微红提着容楚的外衫平整地挂到衣架上,容楚坐在床上看她笑道:“不陪我睡会儿?” 叶翩然想想说道:“那我陪你一会。” 容楚向她张开怀抱,叶翩然走过去,她把脑袋埋进叶翩然的肚子上蹭蹭。 叶翩然摸着她的头,感觉到容楚好像有些郁闷,但她不说,她也不问,只是静静陪着她。 容楚蹭了一会,拉着叶翩然倒在床上,她抱住叶翩然闭着眼说道:“睡吧。” 叶翩然安静地枕在她肩膀上,闻到容楚身上的油墨香,她闭了一会眼睛又睁开,默默数着时间,等到听到窗外的漏刻咚的一声如敲木鱼一般响起,她才抬起头,轻轻推着容楚道:“女君,醒醒,不能再睡了。” 容楚翻个身,又把叶翩然压到身子地下,她呢喃道:“真不想起。” 叶翩然笑着推她,“这可不行,你现在已经是一方父母官了,要以身作则。” 容楚郁闷地坐起身,“你怎么拿我的话堵我?” 叶翩然嘴角微勾,“因为女君说得对。” “又捧杀我呢?”容楚笑道。 叶翩然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夸女君呢。” 容楚伸个懒腰,“行吧,我起。” 叶翩然去把她官府拿过来,容楚一边系腰带一边说道:“下午我想出去看看,马上要秋收了,我不太放心,回来可能会有些迟,你们先吃不要等我。” 叶翩然担心道:“那女君路上小心。” 容楚说道:“我会带上容信还有廉长,那家伙可是捕快,再带上几个衙役,你别担心。”她看着腰带系好,然后又抬头说道:“记得别跟娘说,说了也是让她担心。” 叶翩然点头表示知道。 容楚抚了一下她的脸说道:“家里就要你操心了,对了,叶颂老师的事情我心里有点眉目,你别着急,这几天先让他好好温习功课,明年就要考县试,可马虎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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