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冲着姜夷光那落荒而逃的劲儿,阿和也不敢相信她。 一个是浩浩兮如巍峨高山,一个是温温如小溪流,怎么看都没有胜算。 阿和没再惨叫,它心中暗暗盘算着,最后趁着姜夷光不注意,直接开启逃遁大法,从她的怀抱中跃了出去,没入了草丛中瞬间就没有踪迹。 姜夷光蹙着眉看自己空空的怀抱,而身后则是傅眷那清冷的声线。 她正在喊“姜夷光”。 姜夷光手脚僵硬,活像是被喝破真名就失去行动能力的山野妖精。 她已经严词拒绝了,而傅眷“死缠烂打”,这跟她没有关系吧? 怎么这会儿系统就会装死? 抱着一种大无畏的精神,姜夷光脚步彻底停住,她蓦地一转身,可不期然撞入了傅眷深邃的视线。她冷不丁想起了在画展中看到了顾恺之作品,气象庄庄穆穆,浩然庄重之中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静气,可神采却是婉转柔弱的,有一种如谪仙入世的逸气。 姜夷光没忍住,低低地骂了一声自己,权当情绪的发泄。 “姜夷光。”傅眷又在喊她的名字,字正腔圆的,清越如珠玉落在盘中。 姜夷光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被勾动的绮念和遐思,她别开眼不看傅眷,挤出了一抹营业式的微笑:“还有事情吗?时候不早了,我想回去睡觉。” 傅眷没有理会姜夷光的托词,她专注地凝望着姜夷光,询问道:“你来找姜姨的吗?”这是一个笃定到不需要姜夷光来否认的问句。 “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姜夷光蓦地涌起一股烦躁之意,她现在既没有彻底被命运掌控,可又没有完全地抛开命运,她就像是一只不上不下的吊桶,想着傅眷不对,不去想傅眷又没这个可能。藏在记忆深处的影像时而模糊时而又清晰刻骨,可这些都不是姜夷光想要的遗忘。 “我也找姜姨。”此刻的傅眷语调松快地像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她推动着轮椅,慢慢地逼近了姜夷光。自从这双腿出问题后,她就一直需要抬头看人了。可是她并不喜欢这样的“不平等”,这造就了她平日里“目中无人”的冷漠姿态。然而此时,她微微仰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一半神情藏入阴暗中的姜夷光,认真而肃穆,仿佛提笔画符。 一句“你找你的,我找我的”堵在了喉咙里,姜夷光焦躁地扯了扯袖子,她要避开傅眷的视线,省得自身就像是暴露在道法下无处遁形的小鬼。她绕到了傅眷的身后,手指搭在了手推把上,刻意地强调道:“我是来旅游的。”她推着傅眷往前,而系统没有判定不久前结束的任务失败,人物面板与世界的契合值也没有出现新的变化。姜夷光眸中掠过了一抹茫然,系统的存在其实也让她不安。 傅眷淡淡地“嗯”了一声,又变回了过去沉默寡言的样子。 面对着这样的傅眷,姜夷光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要是傅眷聒噪的像只小麻雀……那不是搞笑吗? 在将傅眷送到自己入住的酒店开了一间房后,姜夷光就没有管她了。大庭广众之下傅眷不会展现出什么特异的本领,可等到回屋了,自然有那三只小纸人来照顾她,根本轮不到自己来操心。可能是碰到了猫妖,又见到了傅眷,姜夷光这一夜睡得不大好,反反复复地从沉眠中醒来,等到最后一次睡着了又清醒后,已经是第二天的十点了。 姜夷光摸到了扔在了床头柜上的手机,除了陆窈窕发来的询问她旅途是否快乐的消息外,就只有一条来自傅眷的短信。 【睡醒了告诉我。】 光是看着这六个字,姜夷光都能想到她那清冷疏离又带着几分傲然的神态。 谁要告诉你啊?脑子里这样想着,可不受控制的手已经先一步发了条消息,回了一句“好的”。 短信没有撤回的功能,姜夷光抱着手机,唯一庆幸的是,她的回复同样的“冷淡”,与傅眷不相上下。 姜夷光兀自发了一会儿呆,等再度回过神来,手机仍旧没有丁点儿声响,哂笑了一声,姜夷光掀开了被窝快速地洗漱。这江城虽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景点,但是在这春风可喜的日子里,就算是穿街走巷也别有一番滋味,她可不能辜负了这大好的晴日。 等姜夷光拾掇完自己时,门铃恰到好处的响起。姜夷光起身开门,一下子就撞上了傅眷的视线。可能是没有睡好,傅眷的眼底压着几分倦意与颓色。姜夷光张了张嘴,刺人的话也说不出口,她一侧身给傅眷让开了一条路,看着她自己推着轮椅进入房间中。 “你要去海棠街吗?”傅眷问。 姜夷光莫名地望了傅眷一眼。 从昨天开始,瞧见的傅眷就不太对头,难不成是在上一次的事故中伤到脑子了? 傅眷见姜夷光沉默不言,又轻声道:“我以为你会对它感兴趣。”姜夷光跟过去有些不同了,如果她想要踏入那个世界,在姜姨回来前,她可以当个引路人。 姜夷光反问:“我看起来会多管闲事吗?” “不像。”傅眷摇头,她记忆中的姜夷光……自私、冷漠、偏执而又狭隘,哪里会在意别人的死活?“可你还是管了。”傅眷又接着说道。 “为什么?”这句话其实从昨天开始,姜夷光就想问了。 傅眷淡淡道:“姜姨知道了你现在的模样,一定会很欣慰。” 姜夷光:“……”她没再看傅眷,只是扬眉一笑,“我不想出门,也不想知道玄门的事情。” 傅眷深深地望着她,应了一声“好”。她从来不会劝人,看起来很识相,可实际上是缺乏应有的耐心。姜夷光看着傅眷远离,心中莫名的堵着一口气。出去玩的计划因沉郁的心境而泡汤,姜夷光坐在了沙发上揪着抱枕发泄,她没有骂傅眷,怕这个人在自己心底的刻痕加深,将所有的“傅眷”替换成了“系统”两个字,痛骂了好几分钟,她才释放了这股郁气,伸手撩了撩发丝,露出一个端庄而又优雅的笑容,仿佛前不久发癫的人跟她没有半分干系。 五分钟后。 姜夷光一脸不高兴地瞪着毛发凌乱像是跟什么东西打了一架的阿和。 阿和抓着姜夷光的裤脚,恨不得带着她一起飞遁:“走走走。” 姜夷光到底没有再欺负小猫咪,而是认真地开口:“阴鬼的事情会有人解决的,你不要担心了。” “不是,不是,主人她、她——”阿和的语调很是急切,像是下一刻就要伤心得哭出来。 姜夷光眉头一皱,一把捞起了阿和,揉着它的脑袋道:“不着急,怎么样了?” 阿和带着哭腔:“我、我、我不知道,我进不去。她跌倒了。”猫妖开灵智并不久,进了人类社会没有那么快将一切都学会。 在它语无伦次的描述中,姜夷光总算是拼凑出完整的一件事。老太太清早起了拾荒,可是在路过海棠树的时候,不知道瞧见了什么,突然间就朝着那边奔去。然而老太太岁数大了,腿脚又不便,没跑几步就跌倒在了地上,还是同一条街的好心人将老太太送到了家中去。阿和很忧心老太太的境况,只是院子外头的法符不仅是防御阴鬼的,它一身妖气也被克制着,现在是有家回不得。 姜夷光暗道了一声“不好”,不用阿和再劝,她就匆匆忙忙地跑出了酒店。 等她到的时候,左邻右舍的人都散了。院子的门敞开着,老太太戴着老花镜坐在了矮小的木凳上,而她的身侧则是坐在轮椅中的傅眷。 傅眷正低着头削苹果,一缕晴光落在了她的身上,无端流出几分岁月的静穆与平和来。 阿和在看见老太太的第一瞬间就跳出了姜夷光的怀抱,朝着院子里冲去。姜夷光感知到了“炁流”的变化,窥见了符箓上的淡淡金芒,面色倏然间一变,她眼疾手快地将阿和抓了回来,拧着眉喊了一声:“傅眷。” 老太太听到了声音,在这个时候抬起了头,慈祥而又温和地笑着:“阿和回来了呀。” 阿和:“喵喵。”它不敢在老太太跟前暴露出“妖”的本性。 傅眷没说话,她耐着性子将苹果切成小块递给了老太太。等到放下了水果刀的时候,她搭在了轮椅上的右手勾了勾,那几张原本贴在了墙上的法符化作了一道金光咻一下飞回到了她的袖中。姜夷光这才松了一口气,松开了阿和,大步地迈入了院子中。 院子并不大,可颇为整洁。入门的右手侧是一口井,井边放着一个水桶,后方码着整整齐齐的柴火以及一摞纸箱子,而左侧则是一小片菜地,成长的青菜绽放着蓬勃的生机。可在老太太身上,是与之截然不同的,日暮黄昏的沉沉死气。 老太太慈爱地望着姜夷光,和蔼道:“是小眷的朋友呀?”岁月在她的眉眼间留下了太多风霜的痕迹,唯有那温柔像是一股酒越酿越是醇香浓厚。她作势要站起身接待客人,可手蓦地被傅眷握住。 傅眷笑了笑道:“您好好休息,我们还有事情。” 老太太看了眼姜夷光。 姜夷光弯着眼眸,顺着傅眷的话道:“我是来找小眷的,还有约。” 老太太一听她们这话,顿时连连点头:“那你们去忙吧。”她的视线从姜夷光、傅眷的身上掠过,眼底流过了几分怅然若失来。 姜夷光推着傅眷从小院子里走出。她抬起头,阳光略有些刺眼,全然不见落照人身的美好。 “老太太身上有阴气,恐怕是吃了什么藏有阴煞的东西。”傅眷忽然开口。 姜夷光:“嗯?” 傅眷:“她自己不知道,应该是那阴鬼所为。” 姜夷光拧眉问:“有仇?” 傅眷又道:“续命用的阴煞之物,她会活着,但是内里逐渐被阴煞感染,最后会慢慢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姜夷光:“……”很难说这是爱还是恨了。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是个绣娘。”傅眷想了一会儿,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娓娓道来,“那会儿正逢着神州大变,入侵者攻入神州,到处都是战火,家中遭逢大难,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要知道那个时代,一介孤女想要在乱世之中活命很不容易,她被乱兵掠走卖入了畅水园中,送给人家当姨太太,最后是那家留洋归来的大小姐救了她,带着她来到了海棠巷中。” 姜夷光心中揪紧,忙不迭追问:“然后呢?” “然后正义之师到来,海棠巷安全了,而那大小姐离开了。老太太等了她很多年,都没等到她回来。” 姜夷光屏息,耐着性子等待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下文。她没忍住询问:“这样就没了?” 傅眷睨了姜夷光一眼,没有再讲故事,而是冷淡地分析道:“老太太孤苦伶仃,结仇的可能性不大。那阴鬼如果愿意替她寻找续命的药,想来生前是跟她很亲近的。一般的鬼是靠着执念存在的,老太太等待的那个人,在河山飘零的乱世中存身的可能不大,极有可能是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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