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月白将视线限制在屏幕上。 抬头看斜对角的那个工位早就成了习惯,可从那时起,她似乎丧失了暗中观察的资格。 到底为什么要吻她? 又为什么要逃开? 而最后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陆月白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温如瑾讨厌自己了。 过往认识的所有人在越过某个临界点后,都会转而讨厌自己。这是回忆教给她的,也是一直以来撒在伤口上的盐。 她信服这个推断,明白这无非是另一段无果之恋而已。 转头,窗外的雾很浓重。 就像那日搬家的时候,货车缓缓穿越雾气,走到了另一个世界,走到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严倾心的声音从左侧传来:“我们今儿和温博去吃饭吧?” 陆月白这才意识到,十二点不知不觉已过,一天又过去一半了。她的手仍停在鼠标上,抱歉地笑笑:“我还有点事,你们去吧。我等会儿和音无吃食堂去。” 严倾心略带失望地点点头,披上外套。 “好吧。” 在闷在地毯上的脚步全部消失后,心中一个叫寂寞的情绪达到顶峰。 ** 今年的春节不早不晚,刚好在2月5日。 S16终于忙出头了。 《恋爱设计师》“戏入人间”春节活动已准备完全,经QA无论测试都没出Bug后,程序便将拓展包包体预载到了游戏的更新里。 这周周五,温如瑾下班得格外早。 陆月白为了和她岔开下班时间,特意留了半个小时。 左眼皮一直在跳。她不是迷信的人,可第六感还是隐隐告诉她,即将有什么大事发生。 回家的路上却一如往常。 发动机寂寞,阿拉伯数字寂寞,人类寂寞。一片喧闹中,万物都保持着普通的模样。 直到站在门外按密码锁时。 虽然温如瑾家的隔音很好,可隔着厚厚的防盗门,还是能听到几人聊天的声音。 陆月白的手突然僵住了。 这么晚了,谁会登门造访呢?难道是温博的爸爸妈妈?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她更不敢开门了,小心将耳朵贴到门上。她知道自己看起来一定像个贼,但顾不上这么多了。 然而刚听两句,她就认出来了。其中某个嗓音,熟悉到她永远也忘不了—— 那个声音配上骂骂咧咧的酒气,是童年里无数心理阴影的源头。 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知道我住这里的?四肢开始条件反射地颤抖起来,陆月白掏出手机,在垃圾短信里翻找。 【还不回来?还不回来我们去找你】 【你弟弟这么想见你,你怎么铁石心肠】 【地址我们已经打听好了】 她瞬间明白了一切。 死去的记忆复活。 那年大学校园闹剧留下的阴影,让这个26岁的姑娘无力蹲在了门口。楼道很冷,但她不在乎。 如果可以,陆月白宁愿今天不回家,在外面酒店住一晚或者露宿街头;但现在,她知道自己必须走进去,将他们带出来。 因为这根本不是自己的家!自己才没有家,这是温如瑾的家,一群烂人在打扰这个家真正的主人,让本就怪异的隔阂更加雪上加霜。 陆月白看到了未来更多麻烦。她知道温如瑾会更加讨厌自己,会把自己赶出来,会……但她没有别的选择。 不能因为私事打扰到别人,温博需要安安静静过完这个周末,再安安静静过完这个春节。 至于自己怎样,这都是次要的。 于是。 陆月白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按开了密码锁。 果然,她看到爸爸妈妈带着大学刚毕业的弟弟,坐在亮堂堂的客厅里,装模作样地谈笑风生。 而他们的对面,温如瑾坐在单人沙发上,正认真陪他们聊着天。 咔嚓。 门发出了明显的声响,客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了过来。 “爸?妈?”陆月白硬着头皮,打了个不那么像招呼的招呼。 长沙发上坐着的三人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陆月白,直把她盯到心里发毛。 温如瑾适时调和了一句。这句话的语气带点后悔,显然是没料到气氛会这么僵硬。 “他们在门口,我就让他们进来了。” 陆志异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白啊,终于见我们了哈。”那个老酒鬼加老腐朽,笑得跟鬼一样难看。 “我不可能回老家的。”陆月白直戳了当,她知道面对家里人没必要说多余的话。 一旁的高美芳,那因操劳而满脸皱纹的中年妇女,尝试用温言温语软化曾经听话过的女儿。 “没让你回。只是你看看,能不能帮你弟弟解决一下工作的事,他已经毕业了嘛。看他有困难,你不可能不管的嘛。” “姐姐好!”陆月明装得倒很乖巧,任谁看了他这样都不会知道他是个不学无术的无赖的。 这么大个人有手有脚,凭什么让我帮忙?你们到底想把血吸到什么程度,吸血也要有个限度吧? 一连串的咒骂在唇边呼之欲出。但碍于有外人在旁,陆月白还是尽力保持着和声和气。 “这事我们出去说吧。” “这不是你家么?”陆志异皱眉。 “这是我和她一起租的房子,你们在这里会打扰她。”陆月白说这话的同时,余光留意了一下局外人的表情。 不出所料,温如瑾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只不过碍于朋友的面子尽力没有表现出来。 高美芳不可置信:“小温不是你房东么?她同意我们住这里了。” 小温。 假惺惺的套近乎称呼,让陆月白内心一阵恶心。看着她日日夜夜想要逃离的那几副面孔,她再也受不了了。 温如瑾刚想开口,却被打断了。 陆月白冷冷道:“我出钱,这附近有酒店,你们今天住酒店。” 陆志异看向了某个紧闭的房间。温如瑾家是三居室,那是最后一间空卧室。 “那是书房。”陆月白面不改色。 陆家人失望地叹了口气。 他们的嘴脸丑恶一分,陆月白就会羞愧一分,就好像他们的丑恶会撕开自己的面具,把那个肮脏不堪的自己暴露在温如瑾面前。 出门时,陆月白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一块不可名状的东西卡在嗓子里,让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漫不经心地听身边的弟弟叨叨。 温如瑾也在看她。 于是,陆月白收回了绝望的目光,将注意力收回到家庭的斗争之中。 今夜会很漫长——此生都会很漫长。 ** 安顿好家里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时,陆月白不想见到温如瑾。妆还没来得及卸,暗掉的粉底糊在脸上,让每个毛孔都喘不过来气。 可偏偏就见到了。 因为温如瑾就坐在客厅里,丝毫没有睡觉的意思,显然一直在等她。 陆月白脱下羽绒服,尽力绽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她心底上是好奇家里人和温如瑾聊了什么的,可她什么也不敢问。 “怎么还不睡?我洗漱很轻,不会吵你的。” 温如瑾攥着水杯,杯中的水已经凉透了。 “我想跟你说两句话。” 该来的还是来了。 陆月白低下头:“我会搬走的。”无非就是再去找一套房子而已。闹剧太多了,她们都累了。 “不是这个,你过来。” 陆月白抬起头,看到温如瑾苍白的小脸眉头微蹙。没别的办法,她只能放下手提包,走了过去。 温如瑾低头看手中的水杯,好像在盘算要不要递过去。 陆月白这才注意到,这杯水一口没喝,应该是温如瑾给自己倒的。于是,她主动接过了那杯凉掉的水:“谢谢。” 温如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跟家里关系很不好。” “是。” “你元旦不回家是因为这个。” “是。” “今天他们过来之后,我也后悔让他们进门了。” “是。” 空气安静得诡异。 就好像火山正在蓄力,即将爆发。 “他们在利用你,根本就不爱你!”然而话一出口,温如瑾自觉有些越界,心虚地补充了一句。“对不起,我说得太过了,没有父母会不爱孩子。” 陆月白平静道:“不,你说的是对的。当年他们为了生我弟工作都不要了,所以整个童年我都过得很苦,包括现在,金钱上也只能靠自己。” “我明白了。” “嗯。” 陆月白本以为,这段对话就到此结束了。 然而。 温如瑾深吸了一口气:“有什么我可以帮上的吗?如果他们持续骚扰你,我可以帮你起诉,找找我学法律的朋友。” 陆月白愣住了。 谈话向意想不到的方向前进了。 “不要再给他们钱了,如果他们因为这个纠缠你,我帮你报警。这里不安全了,你得换个地方,我朋友家在虹口路那边有套房子可以租,就是你上班要辛苦些。”温如瑾越说越快,越说越焦急。 而在一切熊熊燃烧的焦急下,是世上很难见到的真挚。 陆月白鼻子一酸。她曾设想过无数结果,唯独没想到这种——一个充满担忧与善意的结果。 “谢谢。”她想不到其它的话了。 人类的语言是有限的。不过正因为它是有限的,“谢谢”二字才能够承载无限的分量。 温如瑾冰凉的小手握了上来,集中了世间一切温度。 过去的麻烦太多了。 人总要下定决心割掉那一直未长好的、化脓的创口;狠不下这个心,就会不停受到它的折磨。 而反复袭来的折磨,会让生活丧失无数本可以握住的幸福与美好。 那一刻,陆月白下定了决心。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数年的她立刻有了主意。
第37章
第38章 虽然是一个人过的春节, 但陆月白的心情却不错。没有家里人的短信轰炸,也不用再每月转钱回去。 每月额外剩了3000块钱后,完全可以整租一个一居室。 但她并不想这样做。她不出比现在更好的样子了, 能和温如瑾住一起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至少在温如瑾单身的时候,是可以住在这里的。而陆月白想用最后这点时间, 再记住这转瞬即逝的美好。 对了, 3月26日就是温博的31岁生日了。她真的能在这剩下的一个月里,完成自己的心愿与目标吗? 陆月白打开购物软件,思考该送什么生日礼物。温博这样的人,好像什么都不缺啊, 我能送她什么呢? 就像每年的乔卓难题一样。作为从小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的集团千金,乔卓自然也什么都不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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