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面前两人对视了一眼,颔首谢过,重新翻身上了马。 待离开了一段路,时素欢才道:“黑阎罗身边的,难道是那右护法?”她的目光沉下来,“她果然与坤龙教勾结了。” 这黑阎罗正邪难辨,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拒霜的毒是她解的,自己的伤是她治的,以她的性子,也不像是会受制于人,怎的又站到了坤龙教那头? “应该不会有错。”拒霜轻轻颌首,语气倒是有些兴趣,“拜祭竟还带着旁人,有点意思,看来两人交情匪浅。” 时素欢像是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会又道:“之前在玉府与那右护法打斗,面具被你划破时,我瞧她那反应倒是有些古怪。” “人都有秘密,想来多得是我们不知道的事。” 说话间,乌县已近在眼前。正是午后,喧嚣声遥遥传来,日头正烈,将那地上的青石板都晒得发亮。 “明日便是那华瑟忌日,想来她应提早到了。”时素欢利落地下了马,伸手去扶拒霜。 拒霜也不客气,将手搭在对方手心微微用力,蹁跹紫衣翻落,竟也是不着力,整个人跌落时素欢怀里。 时素欢早就习惯了对方的玩闹,连忙伸手揽了紧,低声道:“也不怕摔着。” “你舍得我摔着么?”拒霜笑起来,伸手去捏时素欢的耳垂。 时素欢偏头想要避开,只是怀里揽着人,这距离如何也躲不了。温热的耳边一凉,那指尖便轻轻巧巧地捏住了那抹柔软。 斗笠下的脸倏地红了,轻斥道:“别闹。” 这大街上人来人往,果然投来不少目光。 自从服下了长生药,怀里的人体温便一如既往地凉,似乎并不随着这暑夏而升温。舌尖不知怎的泛上来方才清凉糯米酒的气息,有些熏熏然。 “热么?”拒霜指尖轻轻揉了揉那柔软耳垂,烫得惊人,仿佛要着火一般。即便看不到,也能预想到此刻必定如血般红。 时素欢终于耐不住,松开了手,猛地往后退了两步,呼吸都略微急促了些。 拒霜自然没摔倒。 她稳稳地站着,笑得肩膀轻轻颤着,眼前时素欢已经牵过缰绳,头也不回地朝着附近客栈走去。 拒霜脚步悠然地缀在身后,倒像是游逛一般:“江湖上曾有个传言。苏琴去世之后,已有许久不曾相见的华瑟便偷盗了其尸骨,只给苏家后人留了衣冠,死去后葬于一处。” “你又是哪里听来的?”时素欢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依旧应了话,“若当真如此,苏家后人怎肯依?” “青楼么,多是些真真假假的风言风语,自是听得多了。”拒霜又道,“倘若苏琴留了遗愿,也并非不可能。两人幼时便由华以沫和苏尘儿一同抚养,虽表面看起来针锋相对,却自有深厚情谊。鬼医后人,做事疯一些也不意外。这传言虽荒诞,细细想来,却也有迹可循。你可知为何华瑟会葬于乌县?” 时素欢的脚步顿了顿。 身后的拒霜迈步跟上来,指尖探过来勾她的手。 时素欢没有躲,任由对方缠上来,耳边听拒霜接着道:“华以沫和苏尘儿离世后,两人便离开沉渊相伴游历,行至此处时,苏琴开了第一家医堂。华瑟虽不喜行医,却也跟着留了下来。想来此地于华瑟而言,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只是过往如何,除了当事人,如今便无人知晓了。” 闻言,时素欢心底略微有些动容,没有再反驳。 那些背后的隐秘艰辛,身为外人,谁又能揣测呢?
第152章 华瑟的墓,世人知晓得不多,若非百晓楼告知,寻起来也不容易。 这乌县并不大,两人沿着青石板一路往北,踏着这烈阳,直至在一处院门前站定。 这院落并不大,木门上的红漆在风吹雨打里已经有些剥落,看起来如普通农宅并无区别。旁边似乎还贴过一副残破的春联,也不知是何时的,如今只剩下斑驳的红色纸屑印子。 悬着的灯笼倒是新的,洁白无瑕地挂在两侧,垂下一缕白缨,上面写着个“祭”字。 拒霜也不迟疑,伸手便推开了门。 木门老旧,发出“吱呀”的朽声,摇摇欲坠,似乎力气再大些,便会推了倒。 扑鼻而来的药草苦涩的香气。 房屋似乎刚休憩过不久,没有想象中的破败,院前种着不少说不出来的花花草草,庭边有一颗枣树,如今正是花期,放眼望去满树的枣花,有些已经结了青色枣子在枝头。 屋檐下躺着一个人。 是个女子身形,着了轻薄黑衫,宽大的斗笠随意盖在脸上,慵懒地躺在竹椅上,看起来刚沐浴过,发梢还在往下淌着水滴,将灰色地面泅出些许水渍。 听到脚步声,那身影也没动作,仿佛睡熟了一般。 不过一眼,拒霜和时素欢已经认了出来。 “你倒是悠闲。”时素欢挑了挑眉,不客气地走到檐下,俯身望着并不作声的黑阎罗,“不起来迎客么?” 因为压着斗笠,略有些沉闷的回音便在烈日里散开来,仿佛带着一股子暑气:“不请自入,算什么客人?” 时素欢可不理,执了未出剑的鞘,衣袖一挥,便径直去勾那斗笠。 对方像是窥见了般,探出左手握住了那剑鞘,丢下话来:“你再乱动,小心我给你下些春药。”说话间,黑阎罗抬起右手,握住了斗笠边缘,自己掀了开来,“让你下不来床。” 言罢,视线飘向倚在门柱边双手环胸的,但笑不语的拒霜。 时素欢冷哼一声,手上运了内力,将黑阎罗的手自剑鞘上震开来,眼底染了些羞恼之色,抿着唇边划拉过去。 那剑随未出鞘,却也带了凌厉锐气。 身下的竹椅发出清脆的破裂声,哪里经受得住,顿时散了架。 黑阎罗只得腾身跃起来,无语地瞪了一眼时素欢:“蛮子。”说着望向拒霜,“这椅子的钱,可记得赔。” “不赔。”拒霜眼波流转,微微笑着,“你大可以下些春药报仇,我不拦着。” “美得你。”黑阎罗纵身一跃,避开了时素欢的剑,忍不住啧了一声,“还有完没完了?我这可刚花钱修完屋子,别给我整塌了。” 几句话间,两人已经极快地过了十来招。 黑阎罗身手不及时素欢,连连后退,眼看那柱子又裂了道口,也来了些脾气:“别以为我当真怕了你?” “好了,正事要紧。”身后传来拒霜淡淡话语,时素欢动作一顿,这才蹙着眉不甘心地垂下了手。 黑阎罗站稳了身体,这才整了整衣衫,抬头便看到身前不远处,拒霜探手拂去时素欢有些凌乱的衣襟,唇角颤了颤,露出一副鄙夷神色:“世风日下。” 拒霜并不理会,收回了手,望向黑阎罗:“今日来此,不过是讨要个解释。” 黑阎罗身子一翻,已经跳上了一旁的枣树,面容隐在若隐若现的树荫里,话语飘过来:“是么?我还以为你们砸场子来了。” 时素欢站在树下,微微眯着眼抬头望向黑阎罗:“为何帮坤龙教?” 她虽不喜黑阎罗,却并不将对方视作敌人,语气隐隐带了些怒意。 “好心不识驴肝肺,”黑阎罗侧着身,垂眸望着两人,“我哪里不是在帮你们?”顿了顿,遥遥一指,指着拒霜道,“药可是她吃的?” 拒霜不置可否。 “好处你们都得了,非但不谢谢我,还兴师问罪来了。”黑阎罗嗤了一声,“这长生药,人人求之不得,世间仅此一颗,如此宝贵之物,竟还埋汰起我来了?” “你果然早知有长生药。”时素欢反问,“为何隐瞒?” “这不是怕你们寻不到,空欢喜一场么?”黑阎罗随手摘了一颗枣子,指尖轻轻搓了搓,懒声道,“我也不知我那祖师爷将东西藏在哪里,能不能寻见,全凭你俩造化。”说着,她的视线掠过树叶,细细打量过拒霜,“看你吐气吸纳,已与往常截然不同,倒是神奇。” “那坤龙教时怎么回事?” 黑阎罗低头咬了一口枣子,被涩得五官都紧紧皱了起来,连忙“呸”地吐了掉,这才含糊道:“还能怎么回事?自然是他们也在寻长生药。这么好的东西,自是人人得而求之。” “为何不入石窟寻,反而来找我们?” 黑阎罗将枣子朝时素欢丢去。 时素欢往旁边让了让,便听对方道:“这长生药,你也不想想,难道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消受的吗?”她的视线落在拒霜身上,话语带了些深意,“从阎王爷那里夺阳寿,岂是易事?坤龙教那个病秧子教主身体虚成这样,别说长生药了,连大补之药都不能轻易服用,若是直接吃下去,直接一命呜呼了。” 时素欢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她想到了之前在墓室里,拒霜经历的折磨,对方虽不曾细说,自己却也看在眼里。 “所以……”拒霜终于开了口,“我在那坤龙教眼里,便成了补药么?” “也可以这么说。”黑阎罗靠在树干,嫌热一般扯了扯衣领,“不过如今药方入体,尚未散去,虽不能同她一般长生,这体内血气,延年益寿还是有些效果的。” 话音刚落,树干便剧烈震了震,树叶顿时混着几颗枣子纷纷落下来。 黑阎罗的身形微微一晃,忍不住皱眉望向劈掌向树的时素欢:“干什么?你疯了么?” 时素欢冷眼望着,并没有收掌的意思:“为何不事先告知?” “说了难道你们就会不去找了吗?再者,这有得必有失,如今药也吃了,便是有些麻烦,她难道还处理不了么?”黑阎罗的视线对上时素欢,“总比拖着那朝不保夕的残躯好罢?” 时素欢并不理会,作势又欲劈。 “给我住手!”黑阎罗拿她没办法,叹了口气,“我都说便是。这枣树是我师父所种,若是坏了,我下了黄泉可没办法交代。” 闻言,时素欢这才停了手。 “坤龙教一早就开始打长生药的主意。”黑阎罗躲入阴凉处,目光掠过一丝光芒,“设计抓了我,后来被你们所救。只是原因我暂且瞒下了,毕竟当时交情不深。那病秧子快熬不住了,得知不能直接服用长生药,便逼着我想法子。我被缠得不行,又因一些私事,才想了这个主意。”她望向拒霜,“我曾告知你的那些,都是特意透露的。富贵险中求,我想,若是你的话,未尝不可抗住那长生药的药效。”顿了顿,“毕竟你这么多年吃得苦受得累,也不是一般人能经受得住的。” 时素欢心里微微一痛,下意识转头望向拒霜。 屋檐下,那人依旧笑着,仿佛那些苦难不过是上辈子的事,眉眼间并不曾留下片刻愁怨。唯有璀璨日光跃在淡紫色裙袂间,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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