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柠西在餐桌上办公。见明柚洗漱完, 合上电脑去厨房把温着的粥和煎好的鸡蛋、鸡胸肉端了出来。 “过来吃早饭。” 明柚却像没听见似的, 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昨晚脑子和肚子都痛,她根本没心思观察屋子里有什么不同之处。此时她看到了, 被她遗弃在路边的那束花,正安然无恙、生机盎然地开在花瓶里。 她丢掉的花, 被晏柠西“捡”了回来。 晏柠西“捡”了她丢掉的东西。 晏柠西扔了红玫瑰, 晏柠西没有收别人的心意。 “手机在茶几上, 电已经充满了。”对于捡花插花这件事,晏柠西不会额外再做解释。她能说的, 昨晚就说了。 明柚吃饭, 洗碗。 没有多余的话, 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在善解人意又体贴入微的晏柠西面前, 她开始难以正视自己“肮脏”“邪恶”的内心,难以再用那些虚情假意的花言巧语和卖乖行为去“逢迎”或“谄媚”。 她在自我建造的虚假幻境中待久了,对真相与幻象的认知发生了混乱。 往前一步是刀山, 退后一步是火海。是她自己把自己困在了刀山火海的险境中, 举步维艰, 进退不得。 她急需一个“生”的出口。不然迟早会再“死”一次。 “看书、看电视,你随意。”晏柠西的办公场所从客厅辗转去了卧室, 把更大的空间留给了明柚。 整个上午,明柚都抱膝坐在沙发上。 期间晏柠西拿了毯子给她披上,听到一句“谢谢”,两人也再未有多做交流。 冰箱库存不多,午饭只有两个菜,一荤一素。照旧,饭后明柚挣着揽下了洗碗擦灶台的活儿。 忙完琐事,就又给暖水袋换了热水,抱着坐上了沙发。 晏柠西换上外出的服装,头发也扎了起来,还化了素雅的淡妆。 她坐到明柚的边上,帮她把凌乱的头发往两边理顺:“想了一上午,都想出些什么了?” “我昨天骂了齐老师。” “骂她什么了?” “幼稚。我骂她幼稚。” 幼稚?怎么样叫幼稚?齐雪歆说什么做什么让明柚骂她幼稚了? 晏柠西脑中出现了两个幼稚园小朋友吵架拌嘴的画面,一个是缩小版的齐雪歆,一个是缩小版的明柚。 两个小朋友不仅叉腰动口,还相互揪头发。 晏柠西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动,心里动态却十分精彩。两个都“怪可爱”。 明柚:“幼稚的那个,是我。” 去酒吧找一夜.情,幼稚。去婚礼闹事,幼稚。靠追求晏柠西来报复何欢,幼稚。明知晏柠西的妥协与退让是她在剧本里就写好的故事线之一,自己这个编剧还入了戏,管天管地管人家收花,幼稚。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将她的幼稚发挥得淋漓尽致。 看着女孩垂头丧气的模样,晏柠西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牛奶味的糖果:“你没说错,她就是幼稚。但成年人的幼稚应该是有理有度,收放自如的。而且……” 女孩的目光终于看向晏柠西,有了点神采。 “成年人不是对谁都幼稚,成年人的幼稚往往只展现给她亲近的、信任的人。”晏柠西捉起女孩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打开她的掌心将糖果放了上去。 “下午还有时间,你可以再想想。”晏柠西的声线不似秋风,更似秋阳,凉中带暖,“不过别想齐雪歆了,想想你自己。想想你发现的所谓幼稚体现在哪些方面?然后反推,想想你为什么会意识到自己幼稚?又为什么会幼稚?” “明柚,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每个人的生活里都有苦有甜。生活的苦和甜是随机分配的,就像开盲盒,我们没得选。但糖果我们可以选择,只吃甜的。” 明柚盯着手心里的糖果,牛奶味,那么红色包装纸下,一定是奶白色的吧。 “我下午有事,早的话五点半回来,最迟不超过六点。晚饭有什么想吃的,我可以去店里打包给你带回来,或者回来的路上顺便去买菜。你想好了发我。” 晏柠西说着起身,顺带揉了揉女孩的头:“烧开的水,放凉或者兑了矿泉水再喝。还有房间里的护肤品和化妆品,使用前注意测试过敏。” 她的护肤品和化妆品数量虽不多,但都是齐雪歆根据她的肤质,帮她精挑细选的大品牌的高性价比款,日常够用。 房门开了又关。屋里只剩下明柚一人,埋头在腿上。 她能明显感觉到体内有只不安分的恶魔在发疯咆哮,猖狂地撕扯她的身体。善与恶,一念之隔。 就刚刚那几分钟,但凡换一个人对她讲那番“说教式”发言,她都能炸得六亲不认。 晏柠西,或许就是她体内恶魔的克星呢? …… 天气多变的初秋,早上还乌云厚重,下午就重见天日了。 和煦的阳光照进阳台,静悄悄地跃入客厅,又堂而皇之地来到女孩儿的身边,慷慨地包裹着她。 薄薄的红色包装纸被撕开,奶白色的糖果被塞进嘴里。奶香四溢。 很甜。 比晏柠西给她的蜂蜜水,还要甜。 四点,明柚取下了晾在阳台上的卫衣和牛仔裤。 衣服和裤子没有完全干透,但有久违的阳光的味道,也有和晏柠西穿过的衣服一样的茉莉清香。 换了衣服,明柚把睡衣裤整齐叠好放在自己睡过的床边。睡衣而已,晏柠西随时可以机洗。可目光一经停留,她才后知后觉回忆起,这套睡衣的颜色,似乎有些眼熟。 墨绿色,一点都不像晏柠西的颜色。 墨绿色,是她穿过的颜色。 明柚对穿搭有讲究,但对颜色没有偏好。因为皮肤白皙,能驾驭的颜色很多,只要上身效果不难看的她都穿。 其中也有刻意为之的因素在。刻意不去偏爱某种色彩,刻意不让旁人洞悉她的偏爱。 她把心藏了起来。 四点半离开公寓,先是去物业那儿租了车位,交付一个月租金,把车子停在了负一层不起眼的角落。而后打车前往火车站。 相册里,有三张连瓶带花的照片了。 昨夜在空间发布了第二张,今天发了第三张。配文:【糖是甜的,花也是。】 晏柠西收到了明柚的消息,不早不晚,五点整。 【明柚:衣服干了,我回学校了。】 【明柚:下次见,晏姐姐。】 【晏柠西:预祝比赛顺利。】 家里没人等候,她也没了买菜做饭的兴致。从结束工作到打开手机,她就在想,女孩会选餐厅里的菜,还是选她做的菜。 她以为,女孩会“赖着”不走的。 墨绿色的睡衣裤,被晾在了阳台,底下有一小滩未干的水渍。 暖水袋躺在沙发上,和柠檬抱枕挨在一起,一粉一黄。晏柠西将里面尚有余温的水倒入卫生间的盥洗盆,失神地想,女孩手洗衣服的时候,用的冷水还是热水? 今天都没问她,肚子还痛不痛? 十月的晚风,十分凉爽。暮色笼罩着秋意渐浓的大地,平添几分萧瑟,也,平添了几分离愁。 【齐雪歆:怎么样啊晏花花,这都一天一夜了,你家小孩哄好了没?】 收到来自好友的“督察”,晏柠西只回了她两个字。 【晏柠西:幼稚。】 【齐雪歆:晏花花你没救了!】 几年的老朋友了,晏柠西可从没这样“骂”过她。幼稚这个词出自小柚子的口,都能把话说开到这儿了,必定是哄好了。 …… 周四下午,晏柠西答应了何欢的逛街邀约。她没有晚自习,下午没课其实就可以提前回家了。但何欢是班主任,通常晚上都会守在学校,有时还得去查寝。 课余时间抽几个小时出来逛一逛,是没问题的。 两人穿梭在游人如织的商场各个楼层,逛了一个多小时后,看着晏柠西手里破天荒拎着大大小小五六个袋子,何欢有些许讶异。 “晏晏,这还是我们出来逛街,你买东西买得最多的一次。” “是吗?”经何欢这么一提醒,她才惊觉自己七七八八的买了这么多了,“换季了,一些家居日用也该换了。” “说的也是。” 晚饭时间,何欢接到了江彬的电话,那头说已经先去餐厅定好了位置。 “晏晏,我和江彬结婚,你帮了很多忙,我们都还没请你吃饭呢。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正好也到饭点了。” “举手之劳,何老师不用跟我这么客气。我来学校的这两年时间,也多亏了你的帮助和指教。”晏柠西跟江彬不熟,但想着人家夫妻俩只是出于礼貌表示感谢,这话在婚礼那天江彬就说过,一顿饭而已,也就遂了意。 走进餐厅,江彬起身相迎,与他同坐一边的还有另一位男士。婚礼当天的伴郎。 晏柠西疑惑地看向何欢,似在要一个说法。 何欢安抚性地拍拍晏柠西的胳膊:“江彬和许桥中午约了战友叙旧,晚上被我叫过来当司机,顺路吃顿便饭。你们上次不也认识了吗?” 江彬和许桥在一个部队待过,革命情谊。许桥比江彬小两岁,今年刚满二十九。 个头和体格没有江彬高大,将将一米七五,五官长得周正。 许桥在婚礼上对晏柠西生出了爱慕之情,跟江彬提起过,于是江彬游说了何欢几次,帮着撮合。 何欢一眼就断定许桥配不上晏柠西,不屑于为了自己都看不上的类型而去影响自己和晏柠西的情谊。然而一方面经不住江彬的软磨硬泡,一方面被悄然滋长的嫉妒蒙了心,便松口应允了这次搭桥牵线。 许桥绅士地为晏柠西拉开椅子:“晏老师,又见面了。上次婚礼的晚宴你没来,你都不知道他们有多疯。” “热闹的婚礼,才喜庆。”晏柠西的心绪一团乱。 晚饭吃到一半,江彬配合许桥主动出击,直奔主题。于是下饭话题主要围绕许桥是怎么样怎么样的一个正直好男人,晏老师对另一半有哪些要求开展。 何欢不怎么附和,也没真的想推波助澜。晏柠西则是有一搭没一搭,简略地回答几句。 叮。 屏幕顶上的绿灯闪烁。 许桥瞥见晏柠西打开的是聊天软件,也拿起了手机:“晏老师介不介意加个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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