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极了那个枪响的夜晚,她看见她的样子。 原来过去这么久也还记得。 闻若弦心情复杂, 踱步到宋清萝身边,蹲下来,抱住她肩膀:“起来吧,久蹲对膝盖不好。” 宋清萝没动。 但也没有挣脱她的手。 沉默许久,闻若弦轻声说:“清萝, 你觉得我遭受了不公, 但其实没有,如果我现在向你解释, 你愿意听吗?” 宋清萝缓缓抬头, 肿着眼睛看向她。 愿意的。 她愿意听。 只要听得进去, 能好好沟通, 问题总会解决。 闻若弦舒了口气, 笑着哄她:“来, 我们坐下说。” 她揽着宋清萝站起来,坐到沙发上,一如往常隔着半个身位的空儿,她想了想,挪过去,挨着宋清萝,倒了杯水递给她。 “先说房子吧。”闻若弦示意她喝水。 “去年三月份之前,我和程总都住在我现在住的房子里,因为户籍限制,我们暂时买不了房。当时签了五年约,两百多平的五室两厅,每个月租金六万,半年一交。我们一人一间卧室,一人一间书房,剩下一间当客房,也就是你住过的那间。小区各方面都很好,重要的是离公司近,地段不错,去哪里都方便,两个人住在一起,有什么需要商量交流的也能及时。我们的想法是,五年后租约到期,正好落户江城,就可以各自去买房了。但是去年三月份……” 说到这里,她略微停顿。 宋清萝敏锐地扫过来。 “程总结婚了,”闻若弦语气有些许惆怅,“所以搬出去跟她对象一起住,格林尚府的房子是她对象买的。我继续住在滨海湾,租约还没到期,目前住得也挺舒服的,搬家只是换个地方租房,再加上户籍原因……就先住着,不着急。” 她想了想,还有另一点:“你之前说,以公司名义买房不需要户口,的确可以,但毕竟公司不是我一个人的,我和程总达成了共识,在这方面尽量不产生牵扯,大家都轻松。” 说来说去,终究是个人观念问题,她对房子的需求并没有那么迫切,只要舒适方便,即使长期住酒店也很好。 宋清萝恍然大悟。 但随后又发现了问题:“也就是说你现在一个人支付房租?” “嗯。” “凭什么,合同一签就是五年,她中途结婚搬走了,本来每个人一年只要支付三十六万房租,现在一年七十二万全落在你身上,合租被迫变成整租……这么大开支你一个人承担,多吃力啊,不公平。” “我看起来……很穷吗?”闻若弦好笑地望着她。 宋清萝严肃点头:“对啊。” 同住的时候她就发现了,闻若弦习惯节俭,东西不用坏了是绝不会换的,譬如,牙膏挤不出来就剪开,还能用几天,又譬如,日常休闲穿的衣服,永远要等降价打折再买,化妆品、护肤品也精简得不能再精简,所有单品加起来不超过两只手。 她不爱买奢侈品,只在衣柜里备着几件套装、几样配饰,出去见人或接待贵客才用得上。 确实“看起来”十分贫穷。 宋清萝也知道,她真正愿意花钱的地方,是旁人看不见的—— 她喜欢吃牛肉,就只买日本和牛A3-A5级,自己买自己做,忙的时候一周做两次,不忙的时候翻倍。她还喜欢看书,热衷于收藏各类原版旧书,很多已不再印刷发行,需要高价去收二手,一本破破烂烂的旧书可能比她的电脑还贵。 还有很多…… 五十块钱的洗面奶,上万块的面霜。九块九的居家拖鞋,一千多的袜子,等等。 抠门与大方并存。 宋清萝却深深地为这些矛盾的特质着迷。 “没有……”闻若弦忍俊不禁,但也无从证明什么,担心宋清萝再误会,只好安抚,“程总提过这个问题,我拒绝了,朋友之间没必要计较这些。支付房租对我来说不吃力,即使撇去公司的分红,以我自己的个人工作收入,两个月也能赚回来,放心吧。” 好说歹说才让大小姐安心。 “不过,和你比起来,我确实很‘穷’呢,穷得叮当响。”她笑眯眯地调侃。 宋清萝娇嗔:“干嘛啦……” “那我继续说了?” “嗯。” “车,程总不止一辆车,你看到那辆‘江A’是她对象的,她自己有一辆‘江D’,卖掉的旧车也是‘D’。还有话语权,并不是我事事听她的,小事比较随意,在谁负责的业务范围就谁管,大事一直都是商量着来,问题在于,不管怎么商量,最后总要有人拍板,不是她就是我,拍板的内容是我们两个共同商讨的结果,不是她或者我的一言堂。就像念书的时候做小组作业,大家合作完成,但总要有人负责汇报,对不对?” “那也可以轮流嘛。” “太麻烦了,我懒得,当然这也关系到我和程总的分工……她负责中介这块业务,是偏外向的,要与各行各业的客户打交道,她擅长且喜欢,而我负责培训Ⓘ,₦这块业务,是偏内向的,更多与同行、高校打交道,我也擅长且喜欢,分工明确,各司其职,这样公司的运转和发展才会稳定向上。至于出席活动和朋友圈状态……” 闻若弦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再看向宋清萝,认真地问:“清萝,你觉得我是爱热闹的人吗?” 她不是。 否则怎会有“老古板”这个外号。 宋清萝自知理亏,没吭声,默默把脸转向一边。 闻若弦也没再追问。 “当初公司成立,是程总牵的头,初期规划也是她的想法多一点,良性发展是我们的共同目标,只要能达到目标,过程怎样无所谓。谁多谁少,谁好谁坏,真的不重要。” “也是……”宋清萝喃喃。 她只是个旁观者。 人家早已达成了一致,只有自己傻傻看不清,没头苍蝇似的胡乱撞上来,丑态毕露。 多么默契啊。 令人羡慕,令人嫉妒。 仅“认识多年”这点就足够让她嫉妒得发狂。 这样的默契,迟到很久的她恐怕难以追上,更别说超越。宋清萝绝望地想。 一想,心痛如刀绞。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清萝,你对程总……是不是有意见?”闻若弦迟疑着问。 宋清萝用手背摸了摸脸,爽快承认了:“是。觉得她欺负你,听信男人鬼话,夫妻联手算计你。” 说完转过脸来,“闻若弦,我这么阴暗,这么揣测你最好的朋友,你怎么看待我啊?” “不怎么看待。” 闻若弦被她红肿的双眼刺痛,“清萝,你很好。” “之前你在程总身边工作,她确实严厉了一点,我找她谈过,她没有恶意的,也不是针对你,其实,她一直都希望你回到我这里。还有今天,是我太较真了,你好心好意送我礼物,我却钻牛角尖,本来应该及时解释这些事,但是想到你好像误会了我和程总,就着急证明……” “要是我也认识你很多年就好了。”宋清萝失落地打断。 闻若弦噎住。 那道灼热的目光烫进她心底,泛滥着酸涩与苦楚,刹那间,她幡然醒悟,也许清萝不是对然然有意见,也许清萝不是看不惯然然,而只是吃醋。 清萝在吃然然的醋。 她早该明白的,在清萝揭开谎言向她坦白心意那天,就应该明白的,也必须直面。可是她逃避了,逃避了这么久。 到今天也无法直面。 一旦面对,就要回应,她,对清萝是什么感情。 但她也不明白。 自己对清萝究竟是什么感情。 思绪像包裹在厚厚的茧羽中,无力抽丝拨片,仅有朦胧的光线洒进来…… “现在认识也不晚,”她想弥补似的,笨拙地抱住宋清萝,笨拙地安慰,“以后就认识很多年了。” 宋清萝只是点头,什么也没说。 虽然被抱着,但身体完全僵硬,腰一点不塌,紧绷着没往闻若弦怀里靠。所有情绪放空了,眼泪逐渐干涸。 “我去拿湿毛巾。”静默许久,闻若弦松开了手。 宋清萝立刻弹簧一样坐正。 一次性毛巾,沾了水膨胀起来,展开是柔软的布料。闻若弦捧着毛巾回到宋清萝身边,一只手轻轻托住她下巴,仔细擦去脸上泪痕。 宋清萝双眸空洞,仿佛被抽掉灵魂。 空气渐渐凝结,像是缓慢沉入了沼泽地,压抑的窒息感一点一点漫上来。 “我今天社死了。”闻若弦没话找话聊,擦完脸,又替她整理头发。 “快递收件人写着‘亲亲若弦宝贝’,因为在前台放了一会儿,现在已经成为全公司的八卦中心。” 宋清萝这才有了反应,却只是低声道歉:“对不起。我本来想寄到你家里,但是又想起来是在办公室用的东西,寄到家里还要再运过来,就改了地址,忘记改收件人名字了……” 她垂着眼,没看闻若弦。 反倒闻若弦有点慌:“没事,我不介意,说出来是觉得挺好玩的。” “快到上班时间了,”宋清萝站起来,朝纸箱走去,“我先把煮茶机装出来,你今天就可以用。” “我帮你。”闻若弦跟过去。 煮茶机安装并不难,三五分钟就可以正常使用,宋清萝熟练地操作着,煮了一壶柠檬茶,放在闻若弦桌上便出去了。 整个下午都没再说过话。 太阳逐渐西沉,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闻若弦把宋清萝喊了进来。 “晚上去我家吃饭吗?做你爱吃的水煮鱼。”她一边说一边摘掉了眼镜。 宋清萝目光紧随她摘眼镜的动作,有一瞬失神,很快又清醒过来,摇了摇头:“不,我约了朋友,晚上去蹦迪。” “……蹦迪?” “对啊,夜店。” 她不装乖了。 才不是什么单纯小白花。 闻若弦皱眉:“安全吗?” “安全,去过好多次了,朋友也在,怕什么。”宋清萝没所谓。 “哪家夜店?” “NOTTE。” 名字有点耳熟。 老板好像是江虞的朋友。 “几点结束?我去接你。” “不用。” “……” 见她沉默,宋清萝自认交代完毕,转身就要出去。 背后传来闻若弦低沉的声音:“少喝点酒。” “知道了。” . 六点,天还没黑。 宋清萝约了施楚宁出来吃饭。 五十多层高楼上,两人临窗而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西餐菜,柔和浪漫的抒情乐在耳边荡漾。 “什么?” 施楚宁这声惊呼险些盖过音乐。 周围人投来怪异的目光,她连忙闭嘴,定定地看着宋清萝,小声道:“有没有搞错,你还反省?有问题的人明明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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